━━━━━━━━━━━━━━━━━━━━━━━━━━━━━━━━━ 本文内容由【妮拉拉】整理,八零电子书网(www.txt80.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当我遇上你/漩涡》 作者:无处可逃 ☆、我说了所有的谎(1) “新总经理下周一就过来了。” “我知道。”桑子矜眉眼不抬,继续嚼着劲道十足的鱼丸。 Elle点了一份咖喱鸡排饭,才动了两三口她就放下了,她见对方了无兴趣的样子,不禁有些失望:“全公司的未婚女都沸腾了,你怎么无动于衷?” “真的有传说中那么帅?说不定下周一来的是个猥琐老头呢。”子矜深度怀疑。 “……”Elle无力的翻了个白眼,“上周HR的建议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你减肥可别走火入魔了,这块鸡排都不吃吗?”子矜毫不客气将她餐盘里的鸡排夹了过来,一边含糊的说,“已经给答复了,我暂时岗位不变。” “啧……”Elle摇了摇头,“你也太清高了吧!居然连主管都不做?!” “我何德何能啊!做好本职就不错了。”子矜笑着吃完最后一口饭,“先走了,刚换了物业公司,我得去看看楼层保洁做的怎么样了。” 作为光科重工集团的一颗小螺丝钉,身份仅仅是office assistant的桑子矜有时候会亲切的被同事们称为哆啦A梦。 “子矜,我们部有份快递丢了……” “子矜,上次的表格你有备份吗?” “子矜,这个发票的抬头对吗?可以报账吧?” 行政部不止一个桑子矜,可所有人都喜欢找她帮忙,因为她永远是态度最可亲的拿一个。也是因为如此,光科重工这么多部门这么多同事,她陆陆续续认识了不少,关系还都不错。 “子矜,这么琐碎的工作你不嫌烦吗?”前些天一个同事跳槽了,临走前问她。 行政岗位的确是最琐碎、且最吃力不讨好的,可她桑子矜既没有营销精英们巧舌如簧、千杯不倒的本事,也不像研发部的工程师们一样,个个名校海归。像她这样的普通人,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做好本职了。 因是午休时间,走廊静悄悄的。阳光透过钴蓝色玻璃墙折射进来,又落在地上,明亮却并不炽热,子矜心情愉快的踏在光斑上,忽然看见会议室的门半开着。 难道阿姨去打扫忘了锁门? 子矜疑惑着推开门,却发现会议室里分明有人。 一个年轻人正站在圆桌前,大约是想将投影仪和电脑连接起来,不过他弯腰调试了很久,始终没有成功。 “嗨,你好。”子矜走过去打了声招呼。 年轻人抬起头,他的肤色很白,又因为戴着金丝边眼镜,显得极为斯文秀气。 “苹果电脑不能直接连接投影仪,我给你找转换器。”子矜在熟门熟路的在抽屉里找到转换器,好人做到底,索性替他将电脑连接好,又打开了投影仪,才笑说,“好了。” “你是哪个部门的秘书?”年轻人秀眉微微一展。 “我是行政部的。”子矜笑了笑,虽说这些活儿都是秘书们替老板做的,可是行政助理们就是秘书的秘书了。比如总经办高级秘书Elle,老是心急火燎的在会前打电话来求救:“救命!投影仪不亮了!”“子矜,PPT乱码了!” 她做多了,什么情况到遇到过,自然也就熟练了。 “谢谢你了。”他点了点头,温和的说。 “太客气了。”弥川心底揣测着或许是工程部新来的工程师,不然自己怎么从没见过他呢? 她轻轻带上门,正要离开,忽然看到Elle从电梯口一路狂奔过来,高跟鞋在大理石上敲打出清脆如雨落般的声响。她被这山雨欲来的气势给吓到了,不由站在原地呆呆看着她。 “喂,你心急火燎的,出什么事了?” Elle停下脚步,趴在她肩膀上喘气,身上飘来淡淡Poison香水的味道:“新老板来了。” “真的?”子矜挑了挑眉梢,“那你还不回办公室去候着?跑这里来干嘛?” “两点中高层会议,他直接来会议室了。”Elle踮起脚尖,隔着磨砂玻璃墙往会议室里张望一眼,“我赶紧下来了。” 刚才那个年轻人就是新来的总经理? 子矜有些怔住了——倒是真没想到。 其实公司里一只有传光科太子爷方嘉陵会来接班,但是小道消息也做不得准。 谁知还真是他——传说中在商场上杀伐决断从不手软的方嘉陵竟然长得这么斯文清秀。 诧异也就一闪而逝,子矜拍拍Elle的肩膀:“快进去吧,他在里边了。” 这一天下午,从上至下,光科重工像是被流言洗劫了。 无论走到哪个楼层,似乎都听到碎碎念和八卦的声音。 “看来这次是来真的了。” “太子爷都亲自来坐镇了,上边是志在必得啊。” “原新危机都拖了这么久了,恐怕马上要动手了。” 作为一个勤恳做好自己工作的小职员,桑子矜自然没有公司战略部的同事们那么高瞻远瞩,她也的确不关心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专心致志的记录下需要维护的数台电脑,然后打招呼说:“明天会来维修,我先走啦。” “还没恭喜你呢,哆啦a梦,马上就是经理了!要请客!”不知是谁这么消息灵通,拉住子矜嚷嚷。 子矜囧:“谁说的?” “别装了,我们老大说的,部门会议都通过了。” 子矜刚想辩解,电话响了,是老大打来的。 “子矜,到17楼HR那里去一趟,急事。” 她也没时间和同事们瞎扯了,急匆匆的就往电梯口跑去。 HR的办公室子矜这周不是第一次来了。 上一次,她平静的拒绝了升职的提议。 对方惊讶的差点站起来:“ 子矜,这次升职是你们梁经理推荐的。公司上下对你的表现都很满意,你能告诉我拒绝的理由吗?” 子矜有些犹豫,是不是要实话实说呢? 其实,她只是不想那么忙而已。 假如接受了adminstrative supervisor这个职务,就意味着加班是家常便饭,她喜欢在上班时间忙碌,不代表下班的时候还大堆事务缠身。 “另外,薪酬方面也会有很大的提升……” 她沉默着不开口,对方隐隐有些急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还是不行吧……”子矜斟酌着说,“我这人,干干小事还行,要负担起一个部门了,真的不行。” 最后升职也无疾而终了。 回去之后,马上要调任的老梁气得冲她直拍桌子:“你到底哪不行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她唯唯诺诺的,被吼了两天,终于躲过一劫。 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事。 HR笑眯眯的看着她:“子矜,升职信已经发到你的邮箱了,按照程序,还是得通知你一下。” “我不是拒绝了么?”子矜皱了皱眉,“公司不能没经过我的同意就随意给我换岗位吧?” “话是这样没错,可是也请你体谅下我们的难处。”HR有些哭笑不得,“梁经理下周就要调职,你们部门上周还有老员工辞职,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人,你就代理一下吧。” “况且是特殊时期,大家更要同心同德……” “什么特殊时期?”子矜皱了皱眉。 “哦,你还不知道?”HR高深莫测的笑了笑,“慢慢会知道的。” 子矜回到自己办公室,所有人见到她都尖叫起来:“桑经理!请客!” “你们这样老梁要伤心的。”子矜苦笑,一转头老梁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她顿时有一种被陷害的感觉。 “桑经理当然是要请客的,不过今晚不行。”老梁抚慰众人,转而对子矜说,“晚上有给总经理接风的筵席,你也得去。” 子矜呻吟了一声。 “对了,现在餐饮后勤都是你分内的工作了,我可不管了,记得订酒店。” 前任老大潇洒的走了,剩下桑子矜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才记起来:“小郑,赶紧给总经办打个电话确认人数,订个包厢。” 有条不紊的布置完,她看了看腕表:下午五点十分。 原本这个时间,她已经能稍稍休息一下,顺便考虑晚饭吃什么了。 现在,她该怎么办呢? 接风宴订在了索菲亚酒店,七点整。 六点的时候同事们陆陆续续的走光了,子矜接过了老梁的内部网权限,一项项查看下周要完成的事项。 上边密密麻麻的备注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总经理行程及车辆调度;日常行政考勤监督 抽查;五一节日福利采购;物业公司试用期结束;新晋行政人员管理培训…… “你这不是坑我么?”子矜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这节骨眼上让我当经理,我得几点下班啊?” “你回家也没事啊!”老梁振振有词,“也就是个宅女,还不如趁着年轻好好拼事业。” “谁说的?”子矜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着前任上司,“我得回家陪女儿。” “噗哈哈——”老梁把含着的一口水全喷了,毫无风度的瞪着桑子矜:“哈哈,桑子矜,别逗了,你还结婚生女儿呢!那我儿子不该打酱油了。” 预订的虽是七点,桑子衿坐老梁的车早早的赶到了酒店,确认了大包厢和相关的布置,正在订菜式,老梁打电话来:“快下来!方总他们来了。” 子衿匆忙下楼,看见老梁站在大厅对自己招手,她连忙跑过去,看见门童正在迎客。 几位高层陪着方嘉陵走进来,方嘉陵礼貌的停下脚步,向老梁和子衿点头致意。 “方总好。”子衿跟在老梁后边,微笑着对方嘉陵打招呼。 “桑小姐,下午多谢你了。” 他一双明秀的眼睛隐在金丝边眼镜后,明睿而深邃,子衿忍不住微微一笑:“您太客气了,这是我分内的事。” 等电梯的时候Elle站在子衿身边,看样子是有很多八卦强忍着没开口,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了。 里边只有两个人。 年轻的女孩子伸手挽着身边身材修长的男人,姿态亲密地低声说笑着,那个男人只是闲闲听着,嘴角的笑容不经意间带着几分散漫,大约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着实赏心悦目。 子衿原本没在意,手臂上忽然被人重重拧了一把,痛得她怒视身边的Elle。 “看!萧致远!”Elle瞪大了眼睛,抿着唇角口形不变,压低了声音说。 若说长相,萧致远和斯文俊美的方嘉陵截然不同,他的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甚至偏黝黑,五官硬朗明隽,面无表情的时候更像是一凿一刻的雕像。平常见惯了他报纸杂志上的不苟言笑,此刻这般的温柔让子衿眼角微微一跳。 和这个小角落里的轻微涟漪不同,前边的大人物们已经开始寒暄客套,场面异常融洽。 光科和上维是如今重工业并驾齐驱的两大集团,这几年彼此间明争暗斗,惨烈斗争中算是知根知底了。两家老总平日里也都是王不见王,像今天这样,方嘉陵刚上任就遇到了萧致远,消息一散播开去,足以让业界津津乐道很长一段时间。 子衿站得远,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只知道没两分钟,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空当,萧致远带着女伴便从容的离开了。 桑子衿没有转头,跟着Elle走进电梯,电梯合上的 刹那,她看见那个女孩亲昵地将肩膀靠在了萧致远的肩上,不知说了什么,他便伸手揉了揉她的长发。 “萧少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了。”Elle走出电梯的时候摇头评论,“那我还是更喜欢我们老板,从来都洁身自好。” 洁身自好也好,沾花惹草也罢,通通和她们小职员没关系。子衿坐在席间,却也不敢多吃,添酒加菜的都是她在伺候着,不过这样也好,躲开了一轮轮敬酒攻势。 新老总面不改色的喝下一杯又一杯,连脸色都没变。 子衿刚进门口,看见方嘉陵极优雅的拿毛巾擦了擦嘴角,她心领神会,对服务生说:“麻烦换下毛巾吧。” 其实她的声音够轻,不知怎么的,方嘉陵却好像听见了,斜斜看她一眼,薄唇边微笑煦和。 她回报一笑,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就听方嘉陵说:“今天谢谢诸位了。本想尽兴的,只是初来乍到,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我就先告辞了,各位慢慢吃。” 老板要走,加上有几位上级喝得也差不多了,子衿又从车队叫车过来,一一安排妥当。她多少也喝了几杯,不能开车,想就近在门口拦一辆出租车。走出去没几步,两道灯光直直射过来,晃得她闭了闭眼睛。 绿荫带下边停着一辆车,子衿在原地怔了怔,很快走过去,拉开后座,坐了进去。 “子衿,这么巧?”前边副驾驶座上的女人回过头,对子衿浅浅一笑,“老早看到你在门口送人呢。” 子衿弯起唇角笑了笑:“Iris,好久没见了,上次还没谢谢你帮我照顾乐乐。” “太客气了。”Iris笑了笑,目光顿了顿,“萧先生也一直在等呢。” 仿佛直到此刻,她才注意到身边还坐着一个人,侧过头,冷淡的打了声招呼:“我以为你已经回去了。” “嗯。”萧致远正在平板电脑上浏览新闻,头都未抬,“还有点事,就没急着走。” 司机将车子开到了路口的停车场,Iris先下车走了。子衿喝了些酒,觉得车子里有些闷,伸手按下了车窗,随口说:“又换了一个?刚才那人是谁?” 他侧头看她一眼,淡淡的说:“朋友。” 子衿讽刺的笑了笑,也没再细问,只是靠在后座上闭上了眼睛。 她实在是有些晕,喝下的那几杯都是白酒,虽然吐了许多在毛巾上,到底还是咽了几口下去。她酒量又不好,这会儿全泛在脸上,滚烫滚烫的,只恨不得司机再把空调打开。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身边有人推了她一下,子衿睁开眼,两人的位置中间放着一个银色便携杯。 “喝了吧,会好受点。”萧致远似乎是想伸手摸摸她的额头,不过最后也只是将手放下了,解释说,“Iris留给你的。 ” 子衿喝了几口,竟是味道苦苦的凉茶。像是清凉的泉水浇灌下去,瞬间焦灼的食道和胃就好受了许多。她一口气几乎要把一整瓶都倒下去——假如不是萧致远打断她的话。 “够了。这么凉的东西你别喝太急。” 子衿顿了顿,几乎是同时,她也想起来,自己还在生理期。她放下杯子,想起自己工作上的调动,正踌躇着怎么开口,车子已经停了下来。 “我到了。”子矜一只脚跨出去,回头又说,“乐乐现在应该已经睡了,你不用特地上去看她。” 萧致远微微眯起眼睛,笑了笑:“好,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漩涡》的升级版啦,如果各位还记得漩涡的话……唔,开文前边的话是:如果《天堂地狱》都在虐女主的话,我就把一切楠竹的罪孽偿还在萧少身上吧……哈哈……很无辜的萧少……求留言求鼓励啦~~O(∩_∩ ☆、我说了所有的谎(2) 子矜回到家。偌大的客厅里只亮着一盏灯,乳白色的沙发在灯光下泛着极柔和的颜色,阿姨从客房走出来,小声说:“刚睡着。” 她笑着说:“晚饭吃了什么?” “她爷爷喂着吃了一碗蛋羹,半碗饭。”阿姨笑眯眯的说,“太太,今晚没什么事我想回家一趟,家里有些事。” “很晚了,你打车回去吧。”子矜看着阿姨出门,放下包就去看女儿。 这套房子是结婚时买的,一层两个户室打通。婴儿房设在主卧里,子矜推开隐蔽式房门。因为乐乐怕黑,这里总是亮着一盏床灯,年轻的妈妈放轻脚步声,走到小床边,乐乐的辫子打散了,头发软软的铺在枕头上,抱着萧致远买给她的小熊,睡得正香甜。 她俯□,亲了亲女儿的脸颊,然后悄悄带上了门。 洗完澡躺下,子矜很快就睡着了。只是做妈妈的,从来不敢睡得很死,乐乐有时候半夜会口渴,有时候做噩梦,子矜早就养成了爬起来一趟,去看看女儿的习惯。 今晚子矜是迷迷糊糊中被腹痛绞醒的。真的像是有一把匕首在搅自己的肚子,她立刻想起了那杯凉茶,刚才就不该喝得那么狠的。这一阵痛感过去,子矜缓了口气,忽然想起厨房有红糖,她挣扎着坐起来,却又不想离开温暖柔软的被子,呆呆坐了很久,连阿姨都不在,只能自力更生了。 家里的拖鞋已经换成了竹制的,赤脚触上去沁凉入骨,子矜不自觉地颤了颤,小跑到厨房,生姜红糖倒出来的时候手都在发抖,她冲开了捧着回房间,一口口将热饮喝完了。腹痛却没有预期般缓解,反倒更加厉害。 家里的医药箱在哪里?哦……里边不会有止痛片的,子矜昏昏沉沉的想起来。她没有力气再爬起来了,于是躲在被子里,顺手摸了枕边的电话,拨了号码出去。 单调乏味的嘟嘟声,提醒她时间正一分一秒的过去。 在她觉得自己痛得要晕过去的前一刻,萧致远终于接了电话。 “萧致远……止痛片放在哪里?” “子矜?”萧致远的声音从微带睡意很快就彻底清醒,“你怎么了?阿姨呢?” “止痛片……我肚子疼。” “我马上回来。”他很快的说,“你别睡过去,和我说话。” “嗯。”子矜有气无力的说。 “桑子矜,晚饭吃了什么?” “没吃什么,几口油焖茄子……红烧肉……” “喝了多少?” “一两口吧,都吐毛巾里了……” 萧致远挂着蓝牙耳机,一边引她说话,一边将油门踩到底,引擎轰鸣声中,他还是全神贯注的听着她越来越低的声音。 “萧致远,我先睡一会儿……别和我说话了好不好?”电话那边的女声很虚弱。 萧致远忽然想到了 蓝牙耳机,一边引她说话,一边将油门踩到底,引擎轰鸣声中,他还是全神贯注的听着她越来越低的声音。 “萧致远,我先睡一会儿……别和我说话了好不好?”电话那边的女声很虚弱。 萧致远忽然想到了那个晚上,他踢开她家的门,从床上抱起她,她在自己怀里,泪眼盈盈:“你让我睡一会儿好不好?”他怔怔的看着她,有那么一秒钟的时间,几乎以为自己要失去她了,慌乱之下,竟狠狠的一巴掌扇过去,声音嘶哑的低吼:“桑子矜,你敢去死试试看!” 萧致远此刻也不在乎会收到多少超速罚单了,随口就问:“桑子矜,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他本以为她不会回答,可她昏昏沉沉间,却说:“五年前是么?4月24号……” 凌晨的街道漆黑如墨,唯有路灯蜿蜒亮着,仿佛是寂寞中的无声喧嚣。他的眼前是虚无的一切,时空仿佛被压缩到那一点,他“第一次”见她,而后一切的故事从一点后展开,命运有时候真让人措手不及。 “子衿,乐乐马上要生日了。想想怎么庆祝?”他从思绪中抽身,依旧耐心的同她讲话。 车子停在地下车库,他心浮气躁的摁下电梯,那个红色的数字不断跳跃,他却只觉得慢,再低头看了看腕表,离接到她电话的那一刻,过去了十五分钟。 穿过大半个城市,他一直在和她说话,十五分钟,他勾起唇角自嘲,大约是这半年来,他们说话时间最长的一次。 “子衿,你现在怎么样?” 桑子衿闭着眼睛,手机放在耳边,咬着牙说出最后一个字:“嗯……还好。” 话音未落,额头上已经有温暖干燥的一只手覆了上来。 她睁开眼睛,萧致远正挂断电话,伸手拨开她额前凌乱的发丝,声线柔和:“有点发烧了,我们去医院?” 子衿有些艰难的喘了口气:“不行……乐乐一个人……” “我让人过来照看她了……”他修长的手指在她唇上触了触,示意她不要说话了。 他正要抱她起来,忽然看见儿童房和主卧的隐蔽门已经打开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赤脚站着,怯怯的看着两人。 蓦然间看见小女儿,萧致远唇角的弧度柔和许多,走过去抱起她:“乐乐被吵醒了?” 乐乐手里还抱着小熊,头发乱乱的披在肩上,扭着身子望向子衿:“妈咪,你怎么了?” 子衿不想吓到女儿,勉强坐起身,伸手说:“妈妈没事,来,妈妈抱。” r>  小姑娘揉揉眼睛,在萧致远怀里挣了挣,大约是想扑过去。 “乐乐,妈妈工作一整天很辛苦,我们体谅下她好不好?”萧致远耐心的对女儿说,“爸爸抱你去睡觉,等你睡醒了,妈妈也就醒了。” 乐乐眨眨眼睛,她的睫毛和子衿的一样,又密又长,扑闪扑闪的,乖乖点了点头。 他将乐乐放在床上,俯身亲亲她的脸颊,低声说:“晚安。” “爸爸,你要照顾妈咪……”乐乐抱紧小熊,在他临走前又咕哝了一句。 萧致远忍不住笑了笑:“你照顾好小熊,爸爸照顾好妈咪,好不好?” 回到主卧的时候,桑子衿已经缩回被子里去了。 他掀开被子的时候,或许是觉得凉,她依然往里边缩了缩。 萧致远皱了皱眉,从衣橱里找了件自己的大衣,盖在她身上,一把将她抱起来,大步往门口走去。 “萧致远,只是生理痛……你给我找些止痛药就好了。”子衿打了个哆嗦,半张脸埋在他胸前,低低的说。 他仿若没有听见,已经摁下了电梯开关。 门一打开,Iris匆忙出来:“萧总?” 萧致远微微颔首,这个生活助理高效到无可指摘,通常他只要说一句话,她便能安排好接下来所有应该做的事项。 “司机和车子都在楼下等着了。”Iris小心的退到门边,“我会陪着乐乐,明早把她送到老先生那边去。” 手背有轻微的刺痛感。子衿看着护士将针头□血管里,细长的塑料导药管有一瞬间的回血,随即又被清淡的药水替代了,绵绵汩汩的流进身体里。 医院的被子已经不是过去的纯白了,微粉的色泽,同整间房间的布置一样,温馨得像是少女的卧房。她听见萧致远的声音,就在门口的地方,正和主治医生说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床的另一侧微微凹陷下去,有人替她掖了掖被角,小心翼翼的,大约是害怕将她吵醒。 子矜翻了个身,腹痛已经缓解了许多,身上也不那么冷了,她低低的说:“谢谢。” 他坐在床边,看起来没什么表情,只是有些生硬的说:“你睡吧。” 子矜“唔”了一声,有些疲倦的闭上眼睛。 明明身体已经被透支完了精力,可她头脑竟异常的清醒。那个电话拨出去,她本以为萧致远顶多不放心让Iris过来看看。想不到他自己跑来了,还事无巨细的陪在这里照看自己打点滴……何必呢,彼此都独立惯了,她此刻真的不喜欢清醒着与他独处。 作者有话要说:我打算以后周一、三、五更新~~~不要霸王噢~~~~O(∩_∩)O哈哈 ☆、我说了所有的谎(3) 子矜辗转反侧了一会儿,索性坐了起来,看看窗外的天色,已经不是来医院的路上那样的漆黑如墨,几丝光亮渗透进来,将极致的黑染成了墨兰,或许再过没多久,朝霞就开始铺染了。 萧致远原本坐在沙发上看文件,见她坐起来,也没说什么,只是拿起了身边的绒毯,走过去拢在她肩上。 “有件事我要和你商量。”子矜靠着软枕,踌躇着说。 “如果是离婚的事就不必开口了。”他瞬间冷了眉眼,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不是。”子矜怔了怔,“萧致远,我升职了。” 他半晌没说话,末了,倒勾着唇角笑了:“你不是拒了么?” 子矜微微长大嘴巴,工作上的事,他们彼此间从不过问。 他日理万机,自然不会同她说些她不懂的事;而她一个庸庸碌碌的小职员,他也没兴趣听她说些鸡皮蒜毛的小事——哦,当然,其实何止工作呢?除了女儿,他们之间几乎不会开口说话。 “你怎么会知道?” 萧致远走回沙发上坐下来,视线没离开电脑屏幕:“萧太太,我不像你,对另一半的任何事从来都是不闻不问。” 子矜语噎,她刻意去忽略他嘲讽的语气,心平气和的说:“本来我是想拒的,可是我们部门实在找不到人,就答应临时代几天。” 他放下手中的纸张,十指交叠的放在膝上,亦认真的回望她:“所以,你是来告诉我以后每一天,你都要像今晚一样在外边应酬喝酒?把乐乐一个人扔在家里?” “不是……”子矜有些无力的辩解,“我只是代理几天。” “萧太太,你是在抱怨我每月给的家用太少,以至于你要在外边这么拼命?”他冷冷笑了一声,“当初你想要出去工作的时候,答应过我什么?” 当时他们决定送乐乐去幼儿园,子矜在家闲了两天,终于决定出去找份工作。 或许是因为学历不错,简历投出去,竟然陆续收到了面试通知。出门之前,萧致远神通广大的知道了她的自作主张,于是两人又大吵了一架。 她把客厅里那个价值不菲的意大利手工拉花水晶瓶都砸了,而他只是沉声说:“桑子矜,你要工作可以,集团的慈善基金会交给你。” “我不要你施舍的工作。”她一脸嫌恶的看着他。 眼前这个女人软硬不吃,又打骂不得,萧致远真的很想就这么摔门一走了之,或者干脆一把掐死她。对峙良久,两人在一地碎屑中协商出结果:她可以自己去找工作,但是工作性质、工作内容必 须互相知会,且彼此都能接受同意。 提及往事,子矜忽然觉得厌烦。 “萧致远,乐乐发烧一个礼拜,我熬夜守了七天,你呢?你搂着别的女人在睡觉!”她顿了顿,“比起你来,我知道怎么平衡乐乐和工作。” 她的一字一句,语气并不如何锋锐,却字字如刀,戳得他瞳孔微微一缩,呼吸亦变得急促。 “随便你吧。”良久,大约是恢复了平静,萧致远淡淡牵扯唇角,没有任何辩解,“只要不像今天这样狼狈,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的态度远不如前几次那么强硬,子矜松了口气,重新躺了下去,却听到他凉凉的说:“你知道方嘉陵为什么过来么?” 子矜不禁怔了怔,高层间的调动她怎么会知道。 “看来你真的一点都不关心行业间的变动。”萧致远依旧不咸不淡的说,“但愿你能在那个位置上坐得稳当。” 子矜睡醒过来,萧致远已经走了。 在萧家干了大半辈子的王阿姨心疼的给她舀了一碗白粥:“哎呦,怎么忽然就病了呢?” 子矜勉强笑了笑:“乐乐送过去了?” “老爷子陪着她在花园里疯呢。”王阿姨打开了电视,看着她一口口的喝粥,“医生怎么说?” “没什么事,今天就可以出去了。”子矜轻描淡写的说。 “哦,小远上班去了。”王阿姨自然而然的说,“一大早就打电话来让我送早饭过来,说你最爱喝我熬的稀饭了。” 子矜弯了唇角:“是啊,阿姨你煮的粥最好喝。” “……原新集团深陷担保危机,日前,公司发言人宣布,为偿还巨额债务,现出售其控股的广昌重工集团58.91%的股份……” 勺子顿了顿,子衿抬头望向电视机,财经版块的主持人正一板一眼的念着新闻。 “阿姨,电视的声音调响一点。”她忍不住催促。 “……广昌重工是原新集团旗下的优质资产,其齿轮、变速器等产量在全国同行业名列第一,与国内外多家知名集团均有合作。可以说,此次广昌重工的出售,为产业重组提供了千载难逢的契机。” 新闻倒是简短,子衿听在耳中,却不啻于爆炸消息。 “看来你真的一点都不关心行业间的变动……但愿你能在那个位置上坐得稳当。” ——子衿明白萧致远的意思了 作为行业内两家近乎并驾齐驱的龙头企业,上维和光科都和广昌有着密切的合作关系。如今广昌出售,出 于延长产业链、寻找新的业务增长点的考虑,这两家都会不遗余力的出手,一场收购大战势在必行。 子衿接下去又顺理成章的揣测,不论上维还是光科,高层的嗅觉和人脉网和底层员工不可相提并论,广昌出售这件事,他们一定早有了解,甚至可能暗中筹备了很久。方嘉陵忽然调至重工集团,也是基于这个考虑。不过萧致远唯一多虑的一点是,他未免高估自己的能力了。虽然她对光科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最近又升了职,却远远到不了接触集团机密的地位,又何必杞人忧天呢?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医生来查房了。先看了看温度记录,又问了问现在的情况,医生终于说:“烧成这样了还不肯来医院,别仗着年轻就乱来,身体还是要注意的。” “不用住院吧?”子衿自己都有些惴惴。 “明天再挂一次盐水就差不多了。”医生刷刷的写下记录,“回去注意休息,饮食也注意点。” 医生刚走,子衿的手机响了。 “子衿?今天好点没有?” “好很多了。昨晚谢谢你,大半夜的还要跑来帮忙。” “你回家好好睡一觉。”Iris温柔的提醒说,“晚上还有家宴呢。” 子衿猛地记起来,今天是萧致远的侄子、萧家长孙萧隽连的生日。她隐隐有些头疼,萧家这样的大家族,哪怕是个小小的家宴,面子功夫还是要做足,她刚想开口,对方却善解人意的说:“你好好休息,礼物已经准备好了。” 子衿真心实意的说:“Iris,没有你的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子衿回家一直睡到了下午,起床洗了澡,化完淡妆,司机打了电话进来。 五月其实很暖和了,她因为生病的缘故还是穿得有些多,地下车库总是打着苍白的灯光,她一眼看到萧致远常坐的那辆车。 她模糊的记忆里还有着残存的画面:昨晚他就把自己抱进了后座,就这样半抱着自己,一路上都没有松手。奇怪的是,他身上仿佛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的香气,清清爽爽的薄荷味道——自己病成那样,坐在车里有些晕,难得的竟没有再反胃。 子矜拉开车门,萧致远坐在另一侧,借着外边的光亮瞥了她一眼,等她坐定,就示意司机开车。 天气是真的好,玻璃窗外日光暖暖,整个城市绿意婆娑,明朗的让人心动。 车子在市区停停堵堵的,等着一个个漫长的红灯。子矜第三次侧头看萧致远,他没有争分夺秒的看文件,也没有闭目休息,倒是看着窗外风景,怡 然自得。 “我看到新闻了。”子矜上车到现在,开口说第一句话。 “萧太太,虽然结婚四年了,我们可还没有培养出老夫老妻的默契——你说上半句,是让我猜的意思么?”萧致远含笑转过头,眯起眼睛看着她,半是讽刺半是玩笑。 “广昌重工的新闻。”子矜也不在意他的语气,继续说,“上维是不是有意向收购?” 他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窗外的阳光将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一分为二,子矜看到的,却是模糊不清的一半,唯有眼睛熠如星辉。 “你是用什么立场问我呢?”他淡淡的转过脸,“妻子?还是光科的员工?” 子矜抿了抿唇,抑制住心口的异样,冷冷的说:“不说算了。” “人家古人还懂不耻下问,程门立雪呢。”萧致远看着她因为微恼而稍稍鼓起的脸颊,忽然觉得有趣,轻笑,“这么会儿就拉下脸了。” 子矜没理他。 他也不生气,慢慢的说:“收购已经进行了一年多了,我们这边,光科那边陆陆续续的也一直在和广昌接触。不过新闻最近才出来而已。” 子矜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他身上,忍不住问:“你有把握么?” 他淡淡笑了笑,“这样说吧,上维和光科都是破釜成舟——谁收购成功,谁就能发展出完整的行业生产链,成为龙头老大。” 子矜专心致志的听着,直到最后,才迟疑着问:“爸爸怎么说?让你负责整个项目?” 萧致远“嗯“了一声。 “大哥呢?他没说什么?” 他并未回答,只伸手去揉了揉子矜的头发:“你哪来那么多问题?” 子矜一闪身躲开了,脸色刹那间沉了下来。 他微微有些错愕。 她只是忽然想起了昨天在索菲亚酒店,他就是这样亲昵的去摸女伴的头发的。 “恶心。”她转过了头,甚至坐得更远一些。 萧致远的手还停在半空中,不知想起来什么,黑眸深处浮起浅浅一层阴霾,极冷淡的笑了笑:“桑子矜,我还真以为你从来不在乎。”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段关系里……萧少是真可怜的一个,某人不让他回家,他就只能在外边那啥了……╮(╯▽╰)╭再提醒一下,每周一三五更新。提前祝大家小长假愉快噢! ☆、我说了所有的谎(4) 萧家老宅位于城东,是一座有年份的庭院了。萧氏集团最早可追溯到清末的洋务运动,以重工出身。萧致远的父亲萧克更是将业务扩展至地产、服务领域,上世纪风起云涌的年代,隐然华商领袖。如今萧克逐渐淡出一线,两个儿子萧平正与萧致远分别管理萧氏不同的领域。 萧致远如今主管萧氏的传统重工产业上维集团,其余的都交给了长子萧正平。看似公平的分配,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萧老爷子疼爱长子远胜于次子。 上维重工虽然是萧氏的支柱之一,当年萧老爷子将这一块全盘划给了长子,就是存了让他接班的念头。哪知那几年行业大洗牌,效益一日不如一日,几乎拖累整个集团。董事会上下都存了脱手的心思,是萧致远在父亲面前据理力争,老爷子才决定给他两年时间。 两年时间,萧致远顶住了重重压力,在各种势力盘踞纠缠的上维内部推行雷厉风行的改革,同时不惜血本的从国外引进技术和人才,终于成功将这一块资产转为良性,并与光科并驾齐驱——也正是经过这件事,萧致远与父亲的关系才有所改善。 当然,要说令父子俩如今能平和坐在一起吃饭的另一位大功臣,不是别人,却是乐乐。 萧家如今的第三代,一男一女。老爷子对长孙自然是寄托厚望的,可若说真正疼爱的,却是小孙女乐乐。打从她第一天被抱着进入萧家大门,不苟言笑的老头居然乐得合不拢嘴,亲自取了名字“萧隽瑾”,而全家上下索性就叫她“乐乐”。 老爷子中年丧妻,除了工作,极爱清净。哪怕是孙子过来,也不过一起吃顿饭。只有小孙女例外,打从乐乐会走,他时不时的催子矜带乐乐过来玩。 子矜想要送乐乐去幼儿园的时候,老爷子满脸不乐意:“乐乐还太小了,你们不想照顾就送到我这里来。” 好不容易劝到老头点头答应,她又说了自己打算工作的计划。老爷子没说什么,大约就是默许了。 哪知道乐乐头一天去幼儿园,他们前脚刚走,老爷子就亲自去把孙女接回了家。 子矜是到下午放学时才知道的,夫妻俩急匆匆地赶去找孩子,老爷子却理所当然的说:“今天老邱陪我去参观学校,校董们都去了,我正好看到乐乐,顺便就把她带回来了。” 所以小丫头到了爷爷这里,总是分外的放肆。 子矜挽着萧致远的手走进屋里,王阿姨连忙接过了萧致远手中的西服外套。 “大哥大嫂还没来么?”子矜抿唇微笑着,这样看上去分外娴淑温婉。 “还没呢。”阿姨笑着说,“一老一少在园子里呢。” 乐乐扑腾在花园里的泉水边,正兴高采烈的在抓水里的锦鲤。 泉水是专门引出来的,清澈 冰粼,间或漂浮着深绿的飘萍与淡黄的小莲。里边里边养着很多日本锦鲤,色彩明艳,游动的时候仿若一幅幅流动山水,加上有能留住风水一说,市价高得惊人。老爷子喜欢养鱼,便专程去日本空运过来,这十数条御三家的锦鲤,平日里专门有人喂养,几近数百万不止。 在这个家中,喜欢这些鱼的人,除了老爷子,就还有乐乐了——尽管她喜欢的方式是……伸手去抓它们,然后看着它们惊恐的四散开去。 头一次她这么做的时候,阿姨吓得一把把小丫头抱开了。乐乐扁了扁嘴巴,大哭起来还抹着眼泪说:“爷爷这里不好玩,我要回家。” 老爷子在后边急得跺脚:“让她抓!让她抓!” 乐乐转瞬就不哭了。老爷子更高兴了,回头就吩咐人把池子弄得更浅一些,方便孙女瞎扑腾。 乐乐自从有了爷爷允许,就更加胆大,胖乎乎的小手伸在翡翠绿的水中,马上就能抓到一条红白相间的锦鲤了。忽然有人将她腾空抱起来,她不满地回头一看,见是爸爸,立刻不做声了,眼巴巴的看着爷爷。 “放她下来。”老爷子沉了脸吩咐儿子。 乐乐衣服的前襟全湿了,大约是玩得热了,额发一缕缕的搭在脸上。她乖乖叫了声“爸爸”,一回头看见子矜,立刻扭了扭身体:“妈咪!” 子矜从萧致远手里接过女儿,笑着对老爷子说:“爸爸,我带她去换件衣服。” “去吧。”老爷子点了点头,又看了萧致远一眼,“你来得正好。” “妈咪,我今天想给你打电话,可是阿姨不让打,说你在睡觉。”乐乐把小脸埋在子矜的肩颈处,小身子还是扭来扭去,“妈咪,你病好了吗?” 子矜替她擦了擦身子,换上一件海军连衣裙,又将她放在自己面前坐好。 “妈妈没事了。”她伸手替女儿编辫子,一边耐心的说,“今天是哥哥生日,一会儿要和哥哥怎么说?” “生日快乐!”乐乐弯起眼角,高高兴兴的说。 “嗯。”子矜赞许的点点头,一侧头,看见萧致远倚着门口,唇角也带着浅浅的微笑。 “大哥他们来了。”他触到她的目光,轻声说,“好了没有?” “好了。” 乐乐自觉的站起来,伸出手要人抱,萧致远走过来,抱起了女儿:“走吧。” 萧平正、宁菲夫妇果然已经到了,坐在沙发上正陪着老爷子说话。 乐乐老远就看见了哥哥,在楼梯上就大声说:“哥哥生日快乐!” 萧隽连倒是很喜欢这个妹妹,走过来欢欢喜喜的来牵乐乐的手。 “隽连,快吃饭了,一会儿再带妹妹去玩。”宁菲喊住儿子,又对子矜说,“听说昨天你病了?没事吧?” 萧致远替她回答:“没什么事,有 点发烧。”他见到萧平正,也不过点点头,打了声招呼。 因为萧致远接手重工的事,萧平正也素来不喜欢这个弟弟,两人之间远不算亲密。 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但凡是有些志向,不愿意躺着领家族每月分红的,总得面临这些斗争。大家心知肚明,却又没人戳破,就这么一直粉饰太平。 家宴无非就是这样,宴席间聊聊公司的状况,宁菲又是妙语连珠,气氛也绝不冷场,子矜很少插话,只是低头吃饭,偶尔附和一下。 今天是萧隽连八岁生日,桌上便多了一只生日蛋糕。 萧致远探身,递了封红纸过去给宁菲:“大嫂,给隽连的生日礼物。” 宁菲也没有推辞,笑笑收下了。 乐乐费力的捧出一个有自己半身高的礼品盒,大声说:“哥哥,还有这个呢!” 老爷子眉开眼笑的:“乐乐也准备了?” 乐乐郑重点了点头。 子矜自然知道这些都是Iris一早准备好的,当真能哄得上上下下都满意。 趁着孩子们在拆礼物,她有些好奇的压低声音问:“你给的是什么?” 萧致远看她一眼,竟也摇了摇头:“是份什么基金吧……Iris告诉过我,我也不记得了。” 吃完晚饭,阿姨带着两个孩子去院子里了,老爷子照例叫两个儿子一起到书房里去谈公事。客厅里只剩下子矜和大嫂宁菲。 子矜嫁进萧家,也不是没有压力的。在这之前,萧平正的婚礼被称为“世纪婚礼”,婚宴依着新娘的意思,飞去希腊举行,耗费千万。子矜进门的时候却悄无声息,加之未婚生女——老爷子虽然不说什么,对两个儿媳一视同仁,房产、珠宝并不少她的份——但是宁菲却一早的将她看低了。况且结婚四年,萧致远一直隐婚,并未公开婚姻状态,更让人忍不住揣测,当年桑子矜想必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能嫁入豪门。 子矜不是不知道大嫂的态度,不过她从不计较,唯唯诺诺的样子往往让宁菲更加得意。 “子矜,老二现在……很少回家吧——那天我和朋友在做SPA,很晚了还碰到他和……别人在一起。”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彼此心知肚明的语气,似乎是存心在让子矜难堪。子矜喝了口茶,正在寻思怎么回答,忽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萧致远的声音礼貌而冰冷:“大嫂哪天看到我了?也不打个招呼?” 宁菲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我不是看你在忙么……” 他走到子矜身边:“乐乐呢?” 子矜顺从的站起来:“在园子里呢。” 他与她十指紧扣:“差不多了,我们回去了。”夫妻两人相携往后院走去,萧致远又蓦地停下脚步,轻描淡写的说:“大嫂,你知道上个星期,我帮大哥压下了 多少娱乐头条么?” 宁菲的脸色唰的变白了。她很了解自己的丈夫,十有八九又去和小明星嫩模们鬼混被偷拍了。 最后是子矜打破了难堪地沉默:“大嫂,那我们先走了。” 宁菲勉强笑了笑,看着他们往花园走去,到了门口的地方,萧致远忽然停下脚步,在子矜耳边说了什么。子矜便推开他,脸色似嗔似恼。 对于宁菲来说,这样一幕,真像是狠狠一扇巴掌,充满讽刺。 可她并不知道——事实上,靠在一起、近的像是在亲吻的两人之间,却是剑拔弩张。 萧致远的脸色极差:“桑子矜,别人欺负你,说得再难听,你都这么听着?” 子矜微微皱了皱眉,讽刺的笑了笑:“你生什么气?难道大嫂说错了么?还是你觉得,这样会让你颜面扫地?” 他的眼睛眯起来,黑眸愈发深邃,似乎在强自克制着什么。 子矜却恍若不察,从她的角度,能看到大嫂正盯着自己。一时间笑靥如花,她踮起脚尖,出其不意的在他薄唇上触了触。 那种很淡很淡的香味,像是橘子的清香,刹那间触到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萧致远一怔间,她的声音仿佛柔软的藤条,不依不饶的缠绕过来:“萧致远,有件事你要弄明白——每次来这里吃饭,最难忍受的并不是大嫂讽刺我;而是要和你在一起,呆整整一个晚上。” 他放开她,不怒反笑:“那接下来的日子你恐怕要更加难受了。” 子矜怔了怔:“什么意思?” 萧致远唇边一抹淡薄的笑意:“老爷子不放心我主持并购,让大哥牵头,专门成立一个小组,和我合作进行。” 他的笑并未浸染至双眸,子矜忽然觉得此刻这个男人骄傲却又寂寥,哪怕他再出色在努力,却还是无法得到父亲的认可。 “你打算怎么办?”子矜放缓了声音。 “不怎么办。一个项目最忌两头领导,我退出。”萧致远轻声笑了笑,“就看他吃不吃得下了。” ☆、我说了所有的谎(5) 萧致远言出必践,彻底退出了广昌收购计划,将之前一年所做的一切工作移交给萧正平。和这几年在工作上拼命三郎的形象不同,他彻底放松下来,早起接送女儿,再出门打球,晚上呆在家里看书看碟陪孩子,倒显得子矜异常忙碌。 周三那天子矜起晚了,看到闹钟的时候连死的心都有,她心急火燎的洗脸刷牙,视线的一角瞄到了门口那道修长身影。萧致远穿着深灰色t恤,闲闲抱着自己手臂,看她手忙脚乱的样子,似乎觉得很有趣。 “每天早上你都这么急匆匆的?”他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眉梢微挑。 子矜没理他,看看时间,盘算着要不要再画个眼线,他又说:“我送你。你可以在车上化妆。” 她当然没有拒绝。 出门前照例先亲亲女儿,一起到地下车库,子矜瞟了一眼无所事事的某人:“你虽然不主持收购,但是也不用一怒之下班都不上了吧?” 萧致远正在倒车,漫不经心的说:“谁不上班了?执行官的年休假比一般人都长。” “他没说什么?” “他”指的当然是萧正平,萧致远淡淡笑了笑:“他巴不得我不出现,还能说什么?” 子矜放下手中的眼线笔,认真的问:“你真的打算就这么放弃了?” 他没有再回答,只是腾出一只手将一个小袋子扔在她身上,答非所问:“今天早点下班,乐乐生日。” 子矜打开,里边是切片整齐的杂粮面包和一袋新鲜牛奶,她也饿了,咬了一大口,含糊的说:“我当然记得。” 她明明穿的是正经不过的职业套装,嘴巴含着东西说话的样子却极稚气。萧致远忍不住笑了,车子慢慢停下:“从这个街角跑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子矜推开车门,他又叫住她:“等等——” 子矜回过头,他恰好探身过来,低声说说:“闭眼。” 她认真的瞪着他,眼前这个男人没有平日里锐利的线条,温和的微笑,就像晨曦的日光微照。她神差鬼使的听话,闭上了眼睛。 眼睑上有人轻轻的触过,痒痒的,耳边听到他的声音:“是不是没画好?” 子矜有些心虚,她化妆的技术远远说不上熟练,像萧致远这种见惯美女的,一眼就能瞧出身边的女人用心打扮了没有。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她又有些恼怒,正要睁眼推开他,唇上微微一凉。 她张开眼睛,看见他一双深邃的眼睛,就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蕴着笑意,熠熠生辉,而他们的鼻尖几乎触碰到一起,他的呼吸静静的触到自己的肌肤, 轻润温暖。 子矜的脑子里有那么一瞬间,像是被抽走了一切,白得像纸一样。可她很快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他,顺手抹了抹自己的嘴唇,愤然说:“你哪根线搭错了?!” 萧致远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终究还是忍不住想笑。 那一刻实在是情难自禁,加上又存了一些有意作弄的念头,就这么亲下去了,却有些意外的发现:最初的那一秒,她没有丝毫挣开的意思;不过等她反应过来,就像是张牙舞爪的小猫,恶狠狠的恫吓他不许靠近——典型的桑子矜反应。 萧致远手指轻轻敲击着方向盘,视线里是城市中无尽的车流。这个时间,到处都是赶着去上班的人,唯有他,却是逆着方向的,这种感觉新鲜刺激。心情愉快的时候,就连堵车都没那么气闷了,甚至连接起电话,语气都十分轻松。 电话是陈攀打来的。 萧致远进入上维重工,除了整顿产品质量,对于企业内部机制也进行了大力的整合,这期间,提拔起了年轻而富有朝气的管理层。而陈攀带领销售部,为当时危机四伏的上维争取到了数单大合同,可以说是萧致远的得力属下。 “萧总,你还回不回来?”他直截了当的说,“那个人过来是什么意思?” 萧致远不急不缓:“我在休年假,休完当然回来。至于我大哥,是过来领导收购广昌的,你们配合就好。” 陈攀冷冷的说,“当年出主意要卖掉上维的是谁?如今上维成肥肉了,转头又回来了?” 萧致远淡淡的听着,既不辩驳,却也不阻止。 “萧总,广昌收购的前期工作我们辛辛苦苦调研了一年半,你付出的时间精力比任何人都多,现在打算拱手相让?” 萧致远终于笑了笑,“他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一点错都不要犯,懂么?” 电话那边陈攀沉默了一会儿,心领神会:“我明白了。” 桑子矜今天上班有些心不在焉。 小郑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问:“什么?” “实习生的培训讲座,你看定这几场合适吗?”小郑又重复了一遍,眼睛弯弯的,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 子矜浏览了一下,正打算签字,忽然听到小郑压低声音问:“老大,你是不是恋爱了?” 她的笔顿了顿,毫没来由的想起早上那个吻,有些不自然的说:“胡说什么?让你联系的物业公司呢?” “老大,你别恼羞成怒嘛!”小郑嬉皮笑脸的蹭上来,“今天早上分明有人送你上班来着!我都看 到了。” 子矜微微一惊。 小姑娘偷偷掩着嘴笑:“可惜我没看到那男人长什么样。” “那是顺路的朋友。一个小区的。”子矜面不改色的解释,“赶紧去和几家公司联系。” 正说着,有人轻轻敲了敲门,子矜抬头一看,不由怔住了。 方嘉陵穿着异常清爽的浅蓝色格子衬衣,灰色长裤,微微笑着:“打扰你们工作了么?” “方总?”子矜连忙站起来,“您怎么过来了?” “刚到这里,总想着要每个部门都熟悉一下,又怕一大堆人陪着影响工作,就悄悄过来看看。”方嘉陵在沙发上坐下来,一双眼睛即便是隐藏在眼镜后,亦叫人觉得润和温泽,“在忙什么?” “在做实习生培训讲座。”子矜亲自给方嘉陵端上茶,一回头看见一旁陪着的Elle悄悄向自己比了个手势,示意这算是突然袭击,实在没办法提醒。 方嘉陵饶有兴趣的翻看着那叠讲座资料,忽然回头问Elle:“这周晚都有什么安排了么?” Elle凝神想了想:“都排满了,除了今晚——本来有个视频会议取消了。” “这样吧,今天晚上我来给实习生做一次讲座。”方嘉陵的声音低沉悦耳,微微笑着望向子矜,“我应该够资格吧?” “您愿意来那是求之不得的。” 她坐在方嘉陵的对面。因为背着玻璃窗,五月的阳光明亮而煦暖,在她纤细的身影上投出一轮淡淡的光晕,就连五官轮廓也变得柔和温暖。 方嘉陵注视着她,这个女职员并不会像别的女孩一样,或者害羞躲闪,或者刻意的直视——她波澜不惊的目光让他微微恍神,仿佛这是一个认识了许久的朋友。 “方总,中午还有和王副总的饭局……”Elle弯腰提醒。 方嘉陵看看腕表,站了起来:“嗯,差不多了,走吧。” 子矜将他们送走,回到部门,看见同事们几乎都已经无心工作,三三两两的聚着讲话。她不由咳嗽一声:“怎么?到午饭时间了?” 略显奏效。 子矜回头吩咐小郑:“到我办公室来下,方总也要加一场培训讲座。” 她话音未落,办公室沸腾了。 “真的?老大,什么时候?” “老大,能换那间大会议室么?我也想去。” 到了下午,总经办确认了方嘉陵培训讲座的主题,行政部将这条通知挂到了内部网上。 几乎在一分钟后,内部论坛上就开始有人发帖:18楼会议室才60座, 行政部不能换成大会议室么?底下的跟帖反响热烈,纷纷要求行政部本着为所有员工考虑的原则,重新安排培训教室。 子矜忙得焦头烂额,自然没空去关注这些小事,小郑打电话进来提醒她:“老大,前几天你订的娃娃已经送到了。” 子矜呆了呆,忽然想到——今天是乐乐的生日。 作者有话要说:题外话:最近在忙学生的论文答辩,不晓得俺的读者中间有没有即将毕业的孩纸们……真心提醒一句,质量好坏与否倒是次要,只是抄袭实在要不得,真的是……为了你们好啊!(职业病发作ing)╮(╯▽╰)╭ ☆、我说了所有的谎(6) 萧致远在忙着哄女儿的时候接到了子矜的电话。 乐乐不依不饶的说着:“妈咪怎么还不回来?” 子矜听到萧致远轻柔的声音在安慰小家伙:“乐乐想不想要小熊了?妈妈不工作,我们就没钱……乐乐就吃不到冰激凌,就没有新的小熊……乖,妈咪还有一个小时就回来了……” 她听着他的话,哭笑不得。 等了一会儿,才听到他对着电话“喂”了一声。 子矜有些踌躇:“你们在干什么?” “我和乐乐来接你下班。”萧致远理所应当的说,“菜都买好了,等你回来做。” “你们在路上了么?”子矜有些着急,“阿姨呢?” “给她放假了。”萧致远顿了顿,皱眉,“怎么了?” “我刚想和你说……今天我要加班。”子矜有意忽略心底的歉意,终于还是开口说,“晚饭你陪着她吃吧。” 萧致远刚刚将车停在路边,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光科大楼,他沉默了一会儿,重新发动汽车,淡淡的说:“知道了。” “萧致远……”子矜还想说什么,电话却已经挂断了。 子矜握着电话,望向桌上摆放着的那只限量版小熊,从西边落进来的阳光恰好温柔地打在它大大脑袋上的蝴蝶结上,将那块粉色绸缎衬得愈发暖和,憨憨的,极是可爱。 乐乐有次在街边的玩具店看见这个家伙,就死死的盯着,再也不肯走了。 子矜无奈,蹲下来问她:“很想要吗?” 小家伙眼睛圆溜溜的看着妈妈,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其实乐乐从小就很乖,家里虽然父母、爷爷都宠着,她却一点都不像娇生惯养的小女孩,甚至有些敏感。子矜好几次都有些内疚的想,这或许是因为她和萧致远关系不睦造成的——乐乐虽然小,却也知道爸爸晚上很少回家。也正是因为这个,她总是很缺乏安全感,老是要抱着大熊才肯睡觉。 她抱起女儿,推开了那家玩具店去问服务员。 服务员看着小姑娘期待的眼神,最终却无奈的说:“那只熊是限量版的,只有一只。早就有客人订好了,实在对不起。” 乐乐也没哭,反倒搂住子矜的脖子,乖乖的说:“妈咪,我不要大熊了,我已经有小熊了。” 子矜忍不住亲亲她的脸颊:“乐乐马上要生日了,妈咪到时候送给你好不好?” 想不到这个生日,她却要错过了。子矜拉开抽屉,里边放着一张乐乐三岁生日时拍的照片,她忍不住想,小家伙一定很失望……说不定还会哭。她又抬头,看着手边一堆没完成的工作,忽然有些怅然的想,自己这样的忙碌到底……值不值得。 培训讲座准时七点半开始。 尽管换了最大的会议室,还是挤满了人,员工们热情之高,超出了子 矜的想象。 子矜是行政部主管,自然是要全程陪同。 方嘉陵走上前台,拿起了话筒,一只手随意地插在口袋里,一开口,原本还有些沸腾的会议室立刻鸦雀无声。 他的表情很轻松,风趣的说:“首先感谢桑经理认可了我可以给大家做培训的资格。”他的目光温和地落在子矜身上,子矜便微微报以一笑。 整个会议室的人都笑了起来,尤其是那些实习生,因为得知了方总会在最后点评他们的项目,并且留下Q&A时间,更是兴奋起来,一双双眼睛亮晶晶的投向台上。 子矜却着实有些心不在焉,台上方嘉陵说的固然是极好,可她还是寻摸了一个机会,悄悄的溜出会议室。 躲在走廊的尽头,子矜拨了萧致远的电话。 “乐乐,吃晚饭了吗?” “吃了。”乐乐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不高兴,“爸爸给我吃了香蕉船,妈咪你要努力工作。” 子矜:“……” “爸爸说妈咪努力工作了,乐乐才有很多香蕉船吃。”乐乐开心的说。 “让爸爸听电话。” 电话那边转了男声,熟悉而低沉:“喂。” “晚上别给她吃太多冰激凌。”子矜细心的关照,“我怕她半夜肚子疼。” “我知道。”萧致远似乎在低低的笑,电话那边还隐约传来乐乐的叫喊声:“阿姨,你也吃一口。” 子矜皱了皱眉,正要问他还有谁,萧致远已经开口说:“我先挂了,乐乐差不多吃完了。” 子矜又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 她分明听到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是谁?上次见的那个么?她的指尖处着手机冰凉的外壳,难以克制的想,萧致远为什么要这么做?以前不管他在外边多么胡来,总是很谨慎的,从不会让乐乐接触那些女人。 胡思乱想了一阵,子矜心底又泛起了阵阵厌恶,她只恨不得现在就跑去把女儿接回来,于是看看腕表,急步走回到会议室。方嘉陵已经讲完了,现在正在点评实习生作业。 他坐在第一排,极认真的听着实习生的陈述,一边在纸上记下点评。 子矜在他身边坐下,他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便沉静的移开了目光。 趁着当中的间隙,他略略向她靠过来,低声说:“有什么急事么?” “嗯?”子矜回过神,连忙说,“没什么。” 他微笑的时候只叫人觉得如沐春风:“我是说,不用在这里陪着。” 子矜当然没有走,摇摇头示意没什么急事。 实习生们难得直接接触方嘉陵,提问环节异常的热烈,子矜强捺下焦躁,等到完全结束时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九点了,她心急火燎的拨电话到家里,是阿姨接的。 她劈头就问:“乐乐和她爸爸呢?” “先生刚哄她睡着就出去了。” 阿姨斟酌着说。 她熟悉自家的阿姨,是个爽快人,从来不会这么吞吞吐吐,忍不住追问:“到底怎么了?” “太太,今天是乐乐生日吧?”阿姨终于还是说,“先生和一位不认识的漂亮小姐一起带乐乐回来的。” 子矜到了楼下,才记起来自己并没有开车。 幸好这个时间车子不算难打,子矜刚拦下一辆,身后忽然有人摁了摁喇叭。 车子的大灯看着,她看不清司机的样,但是看方向,是公司的车库出来的,或许是哪位同事。子矜礼貌的驻足,让在一边。 那人往前开了半个车身,车窗缓缓降下来,示意她上车。 “方总?”子矜弯下腰,笑着摆手:“我打车回去。” “上车吧。”他却真心不是与她客气,甚至解下安全带下了车,笑说,“你住哪里?” 夜色中她抱着一只很大的玩偶熊,倒显得身形更加纤细绰约。 她不答话,他便有些固执的等着,唇角勾着笑意:“这么大的玩具?” “送给小朋友的。”子矜无奈,拉开车门坐了进去,“麻烦您了。” 初夏的夜晚,车窗摇下一些,微凉的风吹进来,间或带着新鲜的草木气息,子矜深呼吸一口,耳边听到方嘉陵的声音:“桑小姐是文城人?” “不是,大学在这里念的。”子矜抿唇笑了笑,“方总,叫我子矜就好,同事们都这么叫我。” 他点了点头:“工作多久了?” “来光科快两年了。”子矜避重就轻的说。 他趁着等绿灯的时候不经意看她一眼——“听说之前HR找你谈升职,你拒绝了一次?” 子矜微微有些尴尬,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是个在职场上很有野心的人。” 她因为抱着大熊,微微歪着头,脸颊边一个很深的梨涡,却又穿着款式普通的职业装,愈发显出几分稚气来,方嘉陵忍不住笑了笑:“比起眼高手低的人,我倒更欣赏脚踏实地的工作伙伴。” 子矜并未让他送到小区门口,只借口说要在便利店买些东西,便提前了一个路口下车。一直看着那辆车远去,子矜才疾步回家。 家里照例是静悄悄。 子矜推开儿童房的房门,看见小床上放着一只大熊,乐乐小小的身子蜷缩在里边,睡得十分香甜。她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大熊,和小家伙床上的一模一样,是萧致远送的?子矜将礼物放在女儿床边,悄然退了出去。 到了客厅,空气中隐约漂浮着酸甜的味道——那是女人香水的味道。 子矜很清楚,几天消停后,萧致远又故态复萌了,甚至比以往每一次都更加过分:这一次,他竟然让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陪乐乐过了生日,还带回了家! 她坐在沙发上,拨了萧致远的电话。 接通之后 ,电话那边萧致远并没有立刻说话,反而能隐约听到女人说笑的声音,子矜忍着怒气等了一会儿,才听到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喂?” “你在哪里?”她劈头就问。 萧致远说了一个酒吧的名字,子矜不指望他今晚还能回来,索性站了起来:“我来找你。” 他微微有些惊讶,“我这边还有朋友。” “那我等你回来。”子矜冷冷的说。 那边怔了怔,过了一会儿,杂音少了许多,他大约换了一个地方,低声说:“怎么了?” “当面谈吧,我等你。”她简单说完,挂了电话。 子矜洗了澡,盘腿坐在沙发上看邮箱里的邮件,看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了。玄关处门锁滴答一声,在寂静的夜分外清晰。 子矜一下子站起来。 他慢慢走近,一股浓浓的酒味扑面而来,她皱眉:“你总算回来了?” 他的脚步倒是又快又稳,走到子矜面前,低了头看她,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一双眼睛愈发的明秀:“什么事?” 此刻面对面说话,子矜心底的怒气又一蓬蓬的烧上来,她冷冷的盯着他:“你今天带乐乐去见了谁?” 他先是讶然,旋即失笑:“你消息倒灵通。” 老实说,这个男人笑起来远远比他板着脸的时候好看,哪怕眼角细微折起的痕迹亦勾人心魄。子矜看着他舒展的笑容,那团原本就旺着的火忽的一下,窜到了心口,想都没想,手里一整杯温水就泼了出去。 萧致远的头发、脸颊、胸口都是湿漉漉的水迹,他怔了大约一秒钟时间,黑眸深处的笑意转为怒气,他忽然伸出手,扣住了她的下颌。 “你干什么?”子矜怒目瞪着他,想要挣开,却发现他的力气这么大——只被轻轻的一拉一带,就被带到了他的怀里。 这样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子,不知道为什么,却总藏着这么多的情绪。萧致远抱着她的时候,怒气总是不知不觉的散了。他一手揽着她的腰,将她禁锢在怀里,低下头,慢慢的寻到了她的唇。 子矜被他扣着下颌,惊恐慌乱的看着他的薄唇慢慢的贴近自己,情急之下,大约什么都不管了,只说:“萧致远,我会咬你的!” 他低低一笑,气息交错间,依然带着浅薄至极的酒意,却纵容般说:“你咬啊。” 他真的吻了下来,不惧她防备如同小兽,只是温柔而耐心的吻下去。 子矜睁大了眼睛,牙齿在他的下唇重重咬了一口。刹那间,血腥的味道弥散开,混合着酒味,竟让这个吻带了丝残酷的味道。 他并未离开她,相反,仿佛是不怕痛一般,撬开她的唇齿,掠夺她仅剩的呼吸。 水温已经转凉,一滴滴落在子矜脸上,她被逼的喘不过气,便只能微微张开唇,双手抵在 他胸口,想要将他推开去。 可萧致远像是疯了一样,没有放手,没有退让,只是执着的吻她——重叠的身影渐渐挪移到了客厅的沙发边,他稍稍顿下动作,原本扣在她脑后的那只手下滑到了她的颈部,微微用力,将她抱在了沙发上,旋即俯身压上来,轻而易举的制止了她的挣扎。 他的身体修长,此刻半压在子矜身上,异常沉重。她有些恐惧的看着他不知是醉是醒的表情,声音开始颤抖:“萧致远,你放开我!你看清楚——我不是你外面那些女人!” 他借着落地灯明暗不定的灯光,仔细的打量她,似笑非笑:“你当然不是外面的那些女人——桑子矜,认错了谁,我也不会认错你。” 子矜用力偏开脸,错开他的呼吸,不管不顾的隔着衬衣,在他背后用力抓了下去。 萧致远轻轻“嘶”了一声,忍着笑:“真当你自己是猫呢?” 话虽如此,却依旧没有放开她,一只手从她背后抽出来,慢慢描摹过她眉间:“说吧,要我抛下公事赶过来,什么事?” 子矜只觉得好笑:“公事?!你带着女人泡吧我不管——凭什么还把那些不三不四的带回家里来?还陪着乐乐过生日?” 她咬牙切齿的瞪着他——“你太让我觉得恶心了。” 他的眼神终于渐渐冷淡下来,低低的说:“你再说一遍?” “在我心里你是什么样子,还用我再说出来?!”子矜一字一句,“你自己做过的事,还用我再说一遍?” 她清楚的看到他眼睛深处风暴云雾的聚集,却丝毫没有害怕,愈发倔强的与他对视。 他的手指从她的眉骨慢慢下滑至颈上,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血管中温热的液体。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柔美纤细的女人,说出的一字一句,就是无形的锋刃,轻而易举的戳到他最痛的地方。 他发丝上的水一滴滴的落下来,有一粒轻轻落在她的长睫上,又像是泪,慢慢从她眼角滑落,可她竟然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仿佛挑衅。 “爸爸妈妈,你们……在打架?”小女孩的声音怯怯的,尾音几乎要哭出来了。 子矜一个激灵,望向门边。 乐乐拖着一只大熊,看着他们两个人,说话间还揉了揉眼睛。 她连忙推开萧致远,小跑过去,蹲在女儿面前:“乐乐怎么起来了?” 乐乐小手紧紧抓着大熊的胳膊,又看了萧致远一眼:“爸爸,你在欺负妈咪?” “没有。”子矜捏捏女儿的脸,“爸爸和妈妈闹着玩呢。” 萧致远也走过来,伸手放在子矜的肩上:“爸爸喜欢妈妈,才喜欢抱着她——就像乐乐抱着小熊,是不是?” 子矜有些不自然的侧开脸,低声说:“是啊。妈妈陪乐乐去睡觉好不好?” 乐乐终于点了点头,子矜想要抱起她,忽然发现她还拖着那只比自己还大上一倍的大熊:“乐乐,你抱着它过来的?” 乐乐苦恼的摇摇头:“乐乐抱不动,拉着它过来的。” 她微微皱起鼻子的表情太可爱,年轻的父母哪怕还在冷战,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 萧致远弯腰一把抱起了女儿,另一只手夹着大熊,一路去了卧室。 子矜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他放下女儿,乐乐躺好,忽然说:“爸爸,那个漂亮阿姨呢?” “我们明天和漂亮阿姨一起吃饭好不好?”萧致远亲亲她的鼻尖,轻声说。 “好。”乐乐翻了个身,乖乖的不说话了。 一直到离开乐乐的房间,萧致远不轻不重的看了妻子一眼,慢慢的说:“童静珊……静珊回来了,明晚一起吃饭吧。” 子矜在片刻的茫然之后,终于在记忆的深海中找到了相匹配的名字。 ……是她。 子矜忍不住冷笑,难怪他这些天收敛了这么多。 原来是初恋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周末愉快!小逃苦逼的上课ing……明天加班,学生答辩……╮(╯▽╰)╭ ☆、Night?Moment(1) 子矜是从大嫂口中听说“童静珊”这个名字的。 那是萧致远第一次带子矜回家。或许是怕她局促紧张,他体贴的一直陪在她身边,只在吃完饭的间隙,子矜看见大嫂拉住自己未来的丈夫,用刻意压低的声音问:“静珊呢?她知道了么?”萧致远说了什么,她也没注意听,只记得他的表情尤为不耐。回去路上,她随口问:“静珊是谁?”萧致远转过头,有些讶异的看她一眼:“你听到了?” “大嫂说的那么大声。” “普通朋友。”萧致远轻描淡写地说,“以前是大嫂的学妹。” 后来嫁进了萧家,子矜也就慢慢地知道了,童静珊和萧致远远远不止“普通朋友”那么简单。 她与萧致远一致决定隐婚的时候,宁菲的表情称得上精彩,既有些同情,更多的却是幸灾乐祸。子矜当时忙着照顾才出生几个月的乐乐,并没有在乎旁人的眼光。而宁菲几次趁着没人,旁敲侧击的询问他们婚后的生活。子矜温婉贤淑地笑一笑,什么都不说。 “子矜,你别怪我问得多……致远他上个月还见过静珊……” 宁菲欲说还休的样子让子矜有些不耐烦:“静珊?” 宁菲用微带怜悯的表情看着子矜,低低叹口气:“你还不知道么?童静珊是致远他……以前的女朋友。很小就认识了,之前也都谈婚论嫁了,后来性格不合吧,还是分手了。”她顿了顿,及时补上一句,“当然,他们现在没什么关系了。” “哦,是么?”子矜十分配合,“致远他没和我说过。” 宁菲自然就更加得意,当下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这两人是真正的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后来童静珊提出分手,萧致远一度大受打击。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心灰意懒,决定结婚。 子矜装作听得很认真,其实一直在恍神。那次回家路上,她抱着睡的安好的女儿,索性直接问萧致远:“童静珊是你的前女友?” 他有些错愕,却未否认。 她微微垂眸,看着小女儿,意有所指:“今天大嫂和我聊了很久。” 他蹙着眉,并未解释什么,只说:“她和你说什么,你都不用理。” 其实子矜根本不关心宁菲和自己说了什么,她只知道这一次之后,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宁菲再也没有提起过童静珊这个人。 重新记起这个名字,子矜忽然有些感慨。 原来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 从不知所措的看着床边那个小小的生命,到现在……乐乐已经可以跑可以跳,会甜甜的叫“妈咪” ,时光真的磨平了太多的棱角和爱恨。 那时候的自己,一定不会想到有一天,她竟可以和萧致远住在一个屋檐下,安静且平和地说话。 萧致远似乎一直在仔细的审视她的表情,见她沉默,便重复了一遍:“明天一起吃饭?” “……好。”子矜点了点头。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灯,光线落在她身上,她的表情看上去愈发的有些恍惚。 萧致远抿了抿唇:“你没什么要问的?” 子矜有些疲倦的摇了摇头:“萧致远,我不希望乐乐接触到乱七八糟的女人。叫你回来,也是为了说这个。” 他看着她,一言不发,幽深黑邃的双眸中隐隐有着期待。 “既然是她,那就算了。”她顿了顿,体谅地说,“抱歉,晚上打扰你了。” 忙了一天,刚才又闹了一场,子矜倦得太阳穴都有些疼。她存了停战的意思,甚至还主动道了歉,现在只希望他转身就走,却不想萧致远反倒走上前一步,微微沉下脸:“什么叫‘既然是她,那就算了’?!” 他突如其来的怒气令子矜一头雾水。 怎么?他萧致远不就是要一个大方懂事的老婆么?当初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会娶她?难不成自己忍让到这个程度,还是做得不够好? “她不是你的前女友么?听说还是世交?”子矜皱眉问。 他冷冷的看着她,似乎在强自克制,半晌,才说:“你把自己当什么了?” 子矜听不懂,也不想去听懂:“我要睡了,懒得和你吵。” 他定定看她一秒,脸颊上的肌肉都在微微颤动,最后却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第二天上班,子矜摁下电话,吩咐小郑送一杯清咖进来。 小郑进来的时候带着一股极好闻的香氛味道,依稀像是沾着新鲜水汽的睡莲,灵动清爽。子矜忍不住用力嗅了嗅,问:“用了新香水?” “老大你发现啦?”小郑得意,“我的新宠大爱。” “什么牌子的?”子矜点头说,“挺好闻的。” “Night?Moment,JS的经典款。”小郑说,“国内还没有专柜呢,我托人带回来的。” JS……这个香水品牌让子矜怔了怔,似乎在哪里听说过。等到小郑离开,她试着在网页上搜索了一下。 “JS品牌香水创立于2010年,其创建人童静珊女士是新锐设计师。2010年首款香水Night?Moment已经推出,便受到极大的好评,2011年获得国 际香水协会的年度最佳女香奖项。据悉,调制此款香水的灵感来自童女士的一段情感经历……” 子矜关上了页面,靠在椅背上,一口气喝完了小郑送来的咖啡。她现在亟需把头脑清空,或许用工作来麻痹是个不错的方法。 子矜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繁复的表格上,却颓然发现,那句话反复的在自己脑海出现—— “即便在黑暗中,认不清彼此面容的男女,却依然有那么一瞬间,怦然心动……” Night?Moment的广告词……是来自童静珊和他的往事么? 子矜指尖的笔转了一圈,又接住,在白纸上划下了一个黑叉,仿佛这样就能把乱七八糟的思绪抛开似的。 “子矜,下午有个会,两点半。”Elle的电话。 “好,我知道了。”子矜记下来,又疑惑的去查看自己的日程,“什么会?怎么没有接到通知?” “临时布置的。”Elle语焉不详,“方总亲自主持的,你来了就知道了。” 会议室的灯光是一种温暖的橘色,椭圆型的桌子中央照例是一大盆的香水百合,空气里有清新的植物气息。子矜提早了五分钟进会场,找了位子坐下。 每个人手边都是一份放置整齐的资料,总经办Elle的助手挨个走到与会者的身边,低声问:“要咖啡还是绿茶?” 参加会议的人并不多,子矜闻声答说:“咖啡,不要糖。” 手边立刻多了一杯热腾腾的饮料,子矜说了声谢谢,一抬头,方嘉陵已经进来了。 他今天没有戴眼镜,目光分外的明锐清洌,巡视了会场一周,便点点头:“开始吧。” 看来今天不需要PPT,Elle已经轻巧的走到了墙边,啪啪啪啪的将所有的灯都打开了,光线明亮的落下来,每个人的表情都清晰可见。 方嘉陵还没开口,子矜已经一目十行的看了手边的资料,眉心忍不住微微皱起来。 “今天开一个短会。相信大家都知道了广昌集团寻求收购的消息。”方嘉陵坐在最前边,十指交叠放在了身前,语气干脆利落,“这对我们集团来说是一个好机会,一次甩开对手的契机。这也是接下去一段时间,光科要重点进行的项目。” 与会的大多是光科重工的高层,对集团的动向了若指掌,大家都是极为平静的表情。只有子矜有些忐忑不安,为什么Elle要通知自己? “为了全力以赴的做好这个项目,光科会成立一个专门的小组。今天与会的各位都是集团的骨干,也将会是 收购小组的成员。”方嘉陵淡淡的说,“从即日起,请各位同心同德,大家全力以赴的做好收购广昌的工作。” 子矜心跳略快了两拍,快速将翻到资料的最后一页,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她凝神一看,在这个小组里,自己主要承担的还是行政后勤的保障工作。 蓦然间心思有些乱,子矜没有注意到会场里同事们低低的议论声。 “有什么问题么?”方嘉陵并不介意自己的话被打断,温和的问。 有人回答说,“方总,我听说上维那边也成立了收购小组。” “是的,”方嘉陵笑了笑,“上维方面牵头的是萧正平。” 仿佛是一粒盐落进来沸腾的油锅,刺啦一声,激起了更大的反应。 “不是萧致远么?”有人意味深长的说,“那可有好戏看了。” 忽然间听到萧致远的名字,子矜回过神,倏然间对上了方嘉陵的眼神,她愈发清醒了一些。而方嘉陵的眼神却有些令人捉摸不透,他仿佛看透了她的恍神,只是微微笑了笑,移开了目光。 “广昌马上会进行公开招标。”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对手做了什么、具体怎么做的都不是重点,我只要求大家做好自己的工作。” 接下去的时间里,战略部的同事们报告了公司目前针对收购所做的准备工作,同时也对各个部门提出了具体的要求。 子矜低头看着自己的一叠资料,上边的每个字,英文的,中文的,像是小精灵一样在奔奔跳跳,读起来晦涩难懂。好不容易熬到快散会,她习惯性的去端手边的咖啡,却发现白瓷杯又一次空了。这似乎是她让人续的第三杯了,真的不能再喝了。 子矜站起来,会同事们走得差不多了,她理了理手里的资料准备离开,身边忽然有人说:“你不舒服?” 她一回头,是方嘉陵。 “没有。”子矜慌忙摇头。 “脸色很不好。”方嘉陵微微蹙眉看她,“还有,别喝那么多咖啡。” 他们并肩走出会议室,电梯门打开了,他十分绅士的请她先进去。 “方总,这个项目很重要。”子矜踌躇了片刻,终究还是说,“我从来没有参与过,也没有什么经验。” 他不轻不重的看她一眼:“你在谦虚?” 十六层先到。 子矜看着打开的电梯门,颓然点了点头,没有将对话再继续下去:“不……我先走了,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有同学说萧致远太“渣”了,摸下巴,难道真没人看出来萧致远才是打落牙往里吞那个吗?哈哈 ☆、Night?Moment(2) 今天倒是能准时下班。 子矜自己开车回家。车子堵在高架上,她有些心烦意乱,不仅是为了这顿难熬的晚饭,也是为了工作。 现在,她完全明白了萧致远当初为什么要警告她“坐稳”这个位置了。公司上下没人知道她的身份,处在和上维对立的立场上,她作为萧致远的太太,本来应该避嫌的,现在怎么办?或许她应该去和老板坦白?可是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她也着实不愿意放弃工作上难得的机会…… 子矜很想再喝一杯咖啡,可是拿起随行杯却发现里边是空的。她有些烦躁的将杯子扔在一边,开下了高架。郊区的车子少了许多,连红绿灯都顺畅,她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车子。 萧致远不像他哥哥一样那么爱车,但是车库里的选择也不少。不过只要有乐乐在身边,他还是习惯开这辆空间宽敞的德国产SUV。 子矜一手扶着方向盘,一边腾出手去挂了蓝牙耳机。 电话响了两声,萧致远接了。 “喂——” 她的话未说话,对方却带了几分恼怒说:“和你说过多少遍?开车的时候不要打电话!” “那你还接?”子矜下意识的说。 他没说话,只哼了一声:“怎么了?” 子矜分了心,便略略放缓车速,后边的车子便也相应的慢了下来。 “乐乐也在车上?” “嗯。” “我……工作上有些事想找你谈谈。”她到底还是开口说。 “到家再说。”萧致远不由分说的打断她,大约是觉得她工作上不可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干脆的挂了。 子矜下车,后边的车子也停下来了。 她便往回走了两步,看见萧致远先下车,绕到另一边拉开了车门。 一个年轻女人抱着乐乐下了车,又自然而然的把睡着的小姑娘交给了萧致远,手里还拿着乐乐惯常用的毛毯。 真像是带着女儿回家的年轻夫妻。 子矜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看着,那是个俏丽大方的年轻女人,身材高挑,浓密顺滑的及肩黑发,五官轮廓比起一般女孩要深邃立体一些,穿着浅米色连衣裙,腰间的系带和彼得潘领子皆是黑色的,简单却又精致。 童静珊?子矜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们走过来。 萧致远走到她面前,神色自若的介绍说:“子矜,这是童静珊。”他转而对童静珊微微笑了笑,语气亲昵,“我太太,桑子矜。” 子矜忍不住去观察童静珊的表情,她并没有什么不快,很快的伸出手来:“ 子矜,久闻大名了。” “你好。”子矜同她握了握手,一边疑惑的看了萧致远一眼。 他却若无其事的转开目光,只说:“静珊刚从美国回来,会在国内待一段时间。” “是呀。”静珊歪着头看了萧致远一眼,对子矜说,“子矜,我好羡慕你,有这么可爱的女儿。” 或许是在国外呆的太久了,她的吐字有些不清,不过声音依然很甜美。 子矜扯起嘴角:“谢谢。” 到了家里,子矜才知道童静珊和萧家上上下下都很熟。素来不苟言笑的老爷子都拉着她说话,而宁菲更是摆出了一副贴身闺蜜的样子,一直同她并肩坐着,亲密得像是两姐妹。 他们在聊些什么,子矜倒是不太在意,她环顾四周,发现萧正平没来,忍不住问:“大哥呢?” 宁菲不经意间看了萧致远一眼,语气隐约有些得意:“他最近工作有些忙。” 萧致远的表情依旧没有异样,低头抿了一口茶。 “哦对了,我带了礼物来。”童静珊翻了翻自己的包,拿出两个包装精美的小袋子,“我的香水。” 子矜接过来,素白的包装盒上,Night?Moment两个烫银单词精致且夺目。还没打开,她却依稀闻到了那睡莲般清新的气息,她心下微微一动,笑说:“今天我同事还在夸说这瓶香水好用呢。” “真的吗?”童静珊一双清亮的瞳仿佛浸了水,立刻闪亮了些,“有人喜欢就好。我这趟回来就是打算在国内开专柜呢。” 她的笑容当真明艳。子矜笑着转开眼神,打开了盒子,里边是深蓝色的玻璃瓶,纤细、盈盈一握的瓶身,叫人想起风的味道。 童静珊笑的时候眼睛弯得像是月牙一样:“对了,子矜,你知道这瓶香水……” 萧致远却忽然打断了她:“你不是一路上都嚷着饿了么?” “是啊。”童静珊深深看了子矜一眼,“有点。” 乐乐也从花园里奔进来,玩得满头大汗,冲着爷爷大声喊:“爷爷,我饿了。” “吃饭吃饭。”老爷子站了起来。 “爸爸,我先带她去洗手。”子矜抱起女儿,听到宁菲在童静珊身边问:“我还没问你呢,不是说这瓶香水的灵感来自你自己的故事么?” 子矜到底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看见童静珊脸颊微红着,却指了指萧致远,轻笑说:“你问他吧,他不让我说。” 她不愿再去看萧致远的表情,抱着乐乐大步离开了。 乐乐吃饭 汤,只是一只手放在桌下,可想而知是谁在搞鬼了。 她瞪他一眼,无声的比口型:“你干嘛?” 他便收回了手,薄唇却勾了起来,若无其事的微笑。 一顿饭吃完,乐乐非要拉着妈妈去看她在花园里种下的桃子核:“妈咪,你说会长出一棵小桃树来吗?” 子矜无奈的笑:“会。” “真的吗?”乐乐拍手,“我和爷爷一起种的!” 一旁阿姨恰好端着果盘过来,压低声音在子矜耳边说:“老爷子打算过两天种个小树苗,逗乐乐高兴呢。”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萧致远不知从哪里走过来,弯腰对乐乐说:“乐乐赶紧去给小桃树浇水,等到长出来了再给妈妈一个惊喜。” 乐乐眼前一亮,转身拦住子矜:“妈咪你别去啦,我先去浇水,等小树苗长出来了你再去看!” “阿姨,你看着她,别让她乱跑。”萧致远笑着吩咐阿姨,跟着一把扣住子矜的手腕,推着她进了客房,反手关上了门。 “你不去陪客人么?”子矜挣开手腕,皱眉看着他。 “你不是有事找我谈?”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语气放松。 “噢,是啊。”子矜讷讷的说。 “萧太太,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表情藏不住事情?”他仔细的审视她,忍不住伸手拉了拉她绑起的马尾末梢,“说吧,怎么了?” 她是真的很少同他谈起工作的事,况且要说起的又是极敏感的并购案,不由踌躇。 “是因为静珊在不高兴?”他似乎忘了昨晚两人因为什么而争执,饶有兴味。 “静珊?”子矜怔了怔,“不是。她很好啊。” 他眉梢微扬。 “你是不是在化妆舞会上认识她的?”子矜笑笑问,“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没见过彼此?” “什么?”萧致远忽然很想敲开她的脑袋看看,她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猜的,Night?Moment的故事啊……” “萧太太,你的想象力是不是太丰富了?”他的语气中终于有不悦,“到底什么事?” “是这样的。”子矜琢磨着他的表情,决定一口气说完,“我们公司也成立了收购的专门小组。” “以你目前的职位,还不需要为公司的决策烦恼吧?”萧致远半是开玩笑的说。 “我是没有到那个级别。”子矜有些恼怒,“可是方总指定我进入收购小组,负责相应的行政事务。” 他怔了怔。 “目前工作上还没有接触到实质性的收购事务。”子矜抬头望着他,“可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的声音从戏谑变得沉稳冷静,沉思了数秒,淡淡的说:“如果我是领导,我不会容许自己的组员和对手有任何关系。明白么?” “这我知道。”子 “萧太太,你的想象力是不是太丰富了?”他的语气中终于有不悦,“到底什么事?” “是这样的。”子矜琢磨着他的表情,决定一口气说完,“我们公司也成立了收购的专门小组。” “以你目前的职位,还不需要为公司的决策烦恼吧?”萧致远半是开玩笑的说。 “我是没有到那个级别。”子矜有些恼怒,“可是方总指定我进入收购小组,负责相应的行政事务。” 他怔了怔。 “目前工作上还没有接触到实质性的收购事务。”子矜抬头望着他,“可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的声音从戏谑变得沉稳冷静,沉思了数秒,淡淡的说:“如果我是领导,我不会容许自己的组员和对手有任何关系。明白么?” “这我知道。”子矜皱眉,“可是我要退出,就必须找恰当的理由。” “最恰当的理由……难道你不知道?”萧致远深深看她一眼。 那一眼间,她很清楚他的意思——最恰当的理由,也是最诚实的理由。 可她怎么能开口呢?一旦开口,意味着她要辞职,就会失去刚刚才有些起色、也让自己有成就感的工作…… “四年了,还没准备好?”他又一次冷了眉眼,失去耐性,“我们之间的关系,到底是有多么令你难以启齿?” 他又提起了这件事。子矜呆呆的看着他,仿佛倏然语尽词穷。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扬起头,像是要将这句回答刻在石板上,一字一句:“四年就够了?萧致远,你明明知道,哪怕是一辈子,我们之间都有那道坎,你迈不过,我也迈不过。” ☆、Night?Moment(3) 桑子矜已经走了。 客房里只剩萧致远一个人,他站在原地,周遭安静到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他已经分不清究竟是愤怒还是失望了。 所有人都以为这场婚姻里她桑子矜是逆来顺受、甚至不求名分的一个,只有他知道,这一切多么荒唐。费尽心机、辛苦维系的一直是他。他们之间的那道裂痕……他本以为时光可以弥补,乐乐也能弥补,可原来不是的。 她冷冷站在很远的地方,终究不愿回来。 萧致远回到客厅的时候,子矜正坐在童静珊身边低声说着什么,脸颊边笑涡深深。 他的脸色极平静,只是看了看时间,对子矜说:“不早了,乐乐明天还要去幼儿园。” 恰好王阿姨抱着小家伙进来,她眨着大眼睛,已经有几分困倦的样子。 “那我们回去吧。”子矜把女儿接过来。 “子矜,你老公借我两个小时。”童静珊走到萧致远身边,落落大方的笑着,对子矜说,“我约了一家代理商谈香水的事,有他在我放心些。” 宁菲意味深长:“子矜大方着呢。” 子矜弯了弯唇角,对萧致远点点头说:“那你们别谈太晚,早些回来。” 萧致远掌心握着汽车钥匙,触到金属,只觉得冰凉。 他若无其事的靠过去,亲了亲子矜的脸颊,明显能感受到她微微僵硬的表情,低声说:“我知道,你自己开车小心。” 这一晚子矜回到家,哄乐乐睡着,自己却在床上辗转反侧,她看看时间,其实并不晚。 子矜想了想,发了一条短信:“你在哪里?” 她并不确定他会不会回,便无所事事的靠在床上等了一会儿。 手机滴答一声。 他竟很快回了,十分配合,且言语耐心:“四季酒店,在谈代理,晚点回家。” 子矜捏着手机,望着天花板发呆,没想到又是滴答一声。 还是萧致远的短信:“我以后不会提那件事,早点睡觉,晚安。” 手机屏幕的灰色的背景上,一个字一个字,清晰简洁,一如他的风格。 子矜不禁冷笑起来。他这便算是妥协么?她用力摁下关机键,逼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此时在四季酒店,趁着对方去洗手间,童静珊掐了掐萧致远的手臂:“专心点,发什么短信!” 他慢条斯理的抽回手:“别动手动脚,只有我老婆才能掐我。” 童静珊看着他,唇角的笑不知是吃惊还是讽刺:“你可别骗我——你外边是不是有 人了?” 他眸色微微一沉,却不回答。 她靠得更近一些:“你俩有点不对劲,是不是七年之痒了?” “哪来的七年?结婚才四年。” “那我看看你发了什么短信?”童静珊劈手去抢他的手机,萧致远没注意,真的被她抢了过去。 “……真的是和老婆在发短信啊。”童静珊啧啧了一声,“不过说的话太没劲了,我帮你回一条。” 萧致远手臂一伸,轻松的拿了回来,薄唇边一抹笑意:“别闹了,她已经睡下了,明天还要上班。” “上班也是在自己家里,怕什么。”童静珊笑嘻嘻的看着他,“你们朝夕相处的,也不腻歪?” “她在光科工作。”萧致远淡淡的回答。 “……光科重工?!老爷子知道么?” “知道。”他轻描淡写,“工作是她自己找的,她不肯放弃我有什么办法?老爷子那边我就帮着说服了。” 童静珊双眸渐渐的回神,她看着他,忍不住摇头:“早知道你这么好,当初我就该先下手为强的。” 萧致远见她的表情有趣,亦微微笑起来,笑容仿佛落地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朦朦胧且柔和,他伸出手去拍拍她的脑袋:“晚了,逾时不候。” 子矜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萧致远已经晨跑回来了,顺便还带了热气腾腾的豆浆油条回来。 “你昨晚回来了?”子矜走出房门,见他在餐桌上摆弄早餐,不禁有些愕然。 “不回家还能去哪里?”他扬起唇角,仿佛觉得她在说的是个笑话。 “那乐乐还是交给你。”子矜抓了一根油条,“我上班去了。” “等等。”他放下手里的东西,靠在椅背上望定她,“想好怎么回复方嘉陵了么?” 子矜原本在弯腰穿鞋,闻言便回头看着他,表情有些纠结的可爱。 他忍着笑走到她身边,蹲□去与她平视:“就和他直说你是我的老婆,还是你要我打个电话去?” 子矜警觉的退开了半步:“不用你插手。”她走出门外,又愤愤回头说,“也不用你教。” 他站在她身后,哈哈大笑起来。 子矜到了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内部网查看邮件。 公司内部的邮件都是被严格监控的。每人的级别不同,权限也不同,严禁越级联系。子矜原本并没有和方嘉陵直接联系的权限,可是此刻,自己的联系人名单上赫然多了总经理的名字。 她明白这是因为收购小组而开通的,很快的,她就会收到 相关加密文件——这样就意味着,她必须尽快处理好这件事。 “Elle,今天方总有空么?”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子矜咬牙拨了电话。 “我帮你看看。”Elle很快说,“午饭前有半个小时的空档,需要帮你预约么?” “好,我十一点半上来。” 十一点三十五分,桑子矜轻轻扣了扣总经理办公室的门。 门是虚掩着的,里边的男声低沉动听:“进来。” 子矜在方嘉陵的书桌前站定:“方总。” 方嘉陵微微抬起眉眼,放下了笔,“坐,子矜。” “我想和您谈谈收购项目的事,不会耽误很长时间。” “怎么?”他的眼角蕴着浅浅的笑意,“有什么想法?” “我想退出收购小组,同时推荐我们部门的叶萍——” “桑小姐,这是你第二次和我说起这件事。”方嘉陵皱了皱眉,这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更加生动英俊,“我希望你是基于非常充分的理由的,否则,就是在浪费彼此的时间。” 他愈发认真的观察她的每一丝表情,试图从她的眼神中找到些波澜——可是桑子矜并没有露出什么情绪,她只是站在哪里,同他一样,不经意蹙了蹙眉。 “方总,我很感激您对我的赏识。只是您选我进入小组的时候,大约没有很好的调查组员的身份背景。” 子矜无奈的苦笑,这个她小心维持了许久的秘密,终于还是要说出来了,“您大概不知道,萧致远是我先生。” 有那么片刻,方嘉陵整个人一动不动,仿佛在五月和煦的日光下,僵直成了雕塑。 他的视线里,桑子矜穿着薄薄的V领针织衫,下半身一件及膝铅笔裙,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扎了一个马尾,额头光洁,没有落下任何发丝——标标准准的办公室装扮。 萧致远的妻子? 他忍不住重新打量她。 那套衣服虽然得体,却并不是什么高档成衣,大约也就一两千块;脸上的妆浓淡适宜,却绝不会让人惊艳…… 而方嘉陵之所以会注意到她,是因为几个下属的推荐,以及她低调却仔细的办事作风。 “萧致远?上维的萧致远?”他重问了一遍。 “是他。”子矜抱歉的说,“所以为了避嫌,方总,我还是退出吧。” 方嘉陵慢慢的收回目光,点头说:“我知道了。” “那我……” “你先回去吧,让我考虑一下。” 刚走出门口,Elle刚好准 备去吃午饭,便叫住子衿:“一起去吃饭吗?” 此刻不管结果如何,子衿好歹把该说的都说了,心底倒也轻松:“好啊。” 难得能聚在一起,两人确定舍弃公司的食堂,跑去楼下的一家小弄堂里吃砂锅。 这家砂锅是出了名的店小,到了午饭的点,附近很多白领都会跑来等位。 “送你瓶香水。”子衿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过去,“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个味道。” Elle接过来,“Night?Moment啊!前一阵我刚想买呢,结果代购说脱销买不到了。” “那正好。”子衿甩甩手,仿佛脱去负担,“我也用不上。” “味道很好啊。”Elle有些迫不及待的在手腕上试喷了一些,“你买的?” “别人送的。”子衿不愿多提。 “对了,子衿你知道吗,听说Night?Moment的创始人是上维萧少的女朋友。”Elle说起八卦的时候,眼神里晶晶泛着光亮。 “上维的谁?老大还是老二?”子衿装傻。 “当然是老二啦!谁稀罕老大啊,都结婚了,靠过去名声也难听。”Elle不屑的撇撇嘴,“我也是昨天的饭局上听客户说起的。回去我就搜了下了那个设计师的照片,还真是大美女。” 子衿拨弄着手指不说话。 “喂喂,你说话啊?”Elle不满的拍拍她肩膀。 子衿笑了笑,顺着同事问话,有意装模作样:“哎呦,我好嫉妒啊。” 可不知为什么,她心底忽然有些不安。 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打开第一个小口子,接下去就会迎来一波又一波潮涌般的风浪,如今已经有第一个外人知道了自己的秘密,她不知道自己的秘密还能维持多久。 晃神的这片刻间,手机响了。 方嘉陵的声音清越果断:“一起吃个饭吧,我想和你谈谈。” 子衿站起来:“好的,您现在在哪里?” 他报了一家餐厅的名字,离这里并不远。子衿挂了电话,抱歉的看着Elle,“对不起啦,我临时有事,回头我请客赔罪。”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愉快~~!(周末我最愉快了,哈哈~) ☆、Night?Moment(4) 子衿赶到餐厅,方嘉陵已经在等,见她匆忙赶来,倒了杯茶递过去,意态悠然。 青瓷杯里的苦荞茶有一股冰激凌奶油似的甜香味道,又带着植物的清香,子衿接过去,笑着说:“谢谢。” 她随便点了一份海鲜焗饭,服务员出去的时候带上了门。 天气极好,晴朗,微风,窗外是城市最繁华的CBD,衣着光鲜的男女们步履匆匆。可时间在这个包厢里倏然放慢了,异常安静。 方嘉陵依旧在不动声色的打量子衿,擦得极为干净的玻璃窗外,阳光毫无阻碍的落进来,这个年轻女人的身影似是被一台高清相机进行了柔焦处理,肌肤白净,五官秀丽。她也不说话,只微微低下头,又喝了一口水,一缕发丝顺滑的落下来,触在脸颊上,还带着俏丽的弧度。 他忽然有丝冲动,想去替她夹到耳后,指尖微微一动,她却一抬头,微笑着说:“方总,辞职报告我已经写好了,就等着发送了。” 方嘉陵笑了笑:“我忽然明白上次你不肯升职的原因了。” “找一份合心的工作真的不简单。”子衿轻轻叹了口气,“尤其是在摆脱我先生影响力的前提下。” 其实当时选择进光科的原因很简单,至少她能确定,这份工作是自己去找的,萧致远绝不可能暗中做了手脚。没想到做了快两年时间,难得同事间相处融洽,老板又器重,可惜现在马上要离职了。想到这里,子衿心情难免会有些低落。 “据我所知,萧致远对外公开依旧是单身。”方嘉陵看了她一眼,“这点我倒佩服他,保密公关运作得很成功。” 子衿无声地笑了笑。 这世上的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萧致远早已结婚,还有一个女儿,这样的大事怎么可能瞒得面面俱到?三四年间,他们陆陆续续有几次被拍到——她从不担心,是因为每一次萧致远都能把消息掐到一丝火苗都不剩。 “您不怀疑我是他派来的商业间谍么?”子衿忍不住说。 他若无其事的瞟她一眼:“你如果是,那也未免太不上进了。进光科两年多,也就是最近才升职,萧致远没有抓狂?” “……”子衿无话可说。 “辞职信可以不用发给我。但是我同意你退出收购小组。”他抿了抿唇说,“这个处理结果你满意么?” 子衿眨了眨眼睛,海鲜焗饭已经端上来了,芝士厚厚的铺了一层,光是色泽便能想见醇厚的口感。她却完全没有被美食吸引,只是诚恳的看着他:“这件事请您替我保密,可以么?” 他喝完杯中最后一口 茶水,并不问她原因,只说:“可以。” 这一天下班,因为放下了一桩大心事,子矜心情格外的好。推开家门已经闻到一股浓浓的肉香味,阿姨正把热好的大骨头汤端上来,看见子矜就笑着说:“赶紧吃,刚热好呢。” “乐乐呢?”她一边脱鞋一边问。 “和先生在书房呢,不知道两个人在玩什么,吃完饭就没再出来。” 子矜“哦”了一声,从餐桌上端了饭,随便夹了几口菜,就推开了书房的门。 一大一小两个人围着一堆彩纸,嘀嘀咕咕的不知在说些什么,看来幼儿园老师又布置了亲子作业。 乐乐一回头,看见子矜站在哪里,跌跌撞撞的跑过去,一边还说:“妈咪回来了。” 萧致远也没回头,声音里似乎有点郁闷:“乐乐,这样对不对?” 子矜弯下腰,乐乐就乘机在她耳边说:“爸爸笨死了,一点都不好用。” 子矜忍着笑,一只手捏捏女儿的脸蛋:“爸爸就是笨死了,没有妈咪好用吧?” 乐乐小狗腿立刻点头。 萧致远终于回头,英俊的脸上佯装恼怒:“爸爸听见了。” 乐乐又乐颠颠的跑回他身边,仰着小脸,认真的说:“爸爸,你要让着妈妈嘛。” 萧致远实在拿她没办法,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鼻尖说:“好吧,妈妈比较聪明。” 子矜走过去,看他俩弄得乱七八糟的桌面,叹口气说:“等我吃完饭来替你。” “妈咪,老师说这个作业要三个人做。”乐乐举手报告。 “妈咪和乐乐也做得好。”子矜说,“别闹,爸爸很忙呢。” “哦……”小家伙闷闷不乐的低下了头。 萧致远原本盘腿坐在地上,看了她一眼,站起来说:“今天谈得怎么样?” “我和方总说过了,他同意我退出小组。” “还要继续留在光科?”他眯了眯眼睛。 “为什么不?”她理所当然的说,“他答应替我保密。” “我是该说你幼稚呢?还是单纯?”萧致远唇角一抹捉摸不透的笑意,“桑子矜,你永远都分不清这个世界上谁是真的对你好,谁又是心怀鬼胎。” 子矜听着他的话,也不生气,微微歪着头看他,并不打算争辩:“好吧。” 她难得这样柔软的语气和表情,他刹那间忘了该如何招架,便只能沉默。 子矜却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是转过身,蹲在乐乐身边:“妈咪吃完了马上过来。” 她走过萧致远身边,脚步缓 了缓:“你最近在干什么?” 他微扬眉梢。 “马上就要公开竞标了……”子矜踌躇了一下,她不信他全无动作。 萧致远却只是用看着女儿一样的目光看着她,眼底温柔的笑意:“我可以认为你在关心我么?” “噢,可以啊。”她在他耳边轻声说,“别忘了我当时为什么嫁给你。” 他一怔,低头看她。她的黑眸里微微闪烁着一丝狡黠,让他摸不准……她是不是在开玩笑。 子矜若无其事的把那句话补完:“……所以,你千万别一不小心,全盘皆输。” 乐乐的亲子作业模型完成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小家伙老早就睡觉了,只剩下子矜腰酸背痛的站起来,只觉得头昏眼花。 书房因为让给了她们母女,萧致远一直呆在客厅,见她出来,不经意的说:“对了,今天去接乐乐,幼儿园老师说下周六有一个亲子运动会。” 子矜皱了皱眉。 “我那天有空,你呢?”他见她不说话,便追问了一句。 自从上一次一家三口出门被拍到后,子矜总是有些后怕,想了想,有些期盼的看着他:“你想想办法?” 通常萧致远不吭声的时候,表示他的心情是阴晴不定,子矜拿不准他在想什么,只能说:“喏,上次……” 上次是家长会,学校的要求是父母都参加。萧致远在外出差,子矜便乐得不叫他回来。乐乐知道只有子矜陪她去,便有些闷闷不乐,闹着不肯去上学,闹得动静有点大。萧致远知道后也没说什么,径直打了电话给幼儿园。 他去不成,索性大家都别去了——总之女儿开心最重要。 在这样的“强盗逻辑”下,小女儿总算没再退学,而子矜也不得不答应乐乐,下次还有家长会,他们一定都到齐参加。 萧致远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他忽然觉得不耐烦:“乐乐一天天长大,这种活动只会越来越多,桑子矜,你要躲到哪一天?我干脆规定幼儿园不要开亲子会了好不好?!” 她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他仿佛厌倦再看她一眼,冷冷撇开眼神:“你不去没关系,我让静珊一起去。” 子矜僵在原地,假如此刻自己手中有水,或者别的东西,她一定毫不犹豫就砸过去了。她努力的深呼吸,最后还是忍住,一字一句,讽刺说:“啧啧,难忘旧爱?你想要做情圣我没意见,可惜你那时控制不住自己的下半身……” 她的声音顿住了——萧致远站了起来,目光又冷又利 ,像是薄薄的锋刃,只要她再说半个字,或许他真的会大步走过来,狠狠的掐住她的脖子。 明明隔了大半个客厅,子矜的心脏竟也紧缩了一下,后退了半步。 空气中像是有细细的弦被绷紧了,不论是谁动一动,或许就会掀起巨幅风浪。 可他终究没有与她吵起来,又仿佛是无话可说,径直取了车钥匙,摔门而去。 ☆、怎么能忘(1) 自从那晚吵架,萧致远便没有再回过家。乐乐倒没有闹着要见爸爸,因为他还是时不时会去幼儿园接她放学,又为了讨好女儿,四处带她去吃甜品。 萧致远不呆在家里,子矜反倒自在很多,比如喂乐乐吃饭,因为没有爸爸撑腰,她吃得也快一些。 “好了,这口吃完,爸爸已经在楼下了。”子矜耐心喂她吃完最后一口米糊,然后给她擦了擦嘴,带着小家伙出门。 地下车库里,萧致远的车子已经在等。 一大一小两团西瓜红的身影走过来。老远地,乐乐就在喊“爸爸”。 萧致远笑着下车,把她抱在儿童椅上放好,子矜便跟着坐了进去。 他绕回驾驶座,开车前从后视镜里看了子矜一眼。 她完全没有化妆,脸颊却粉扑扑的,头发简单地扎起来了,此时正侧着身帮乐乐梳头,一边笑着抱怨:“爸爸最粗心了,老是碰坏乐乐的头发。” 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她们今天穿了一样的天鹅绒运动衫,母女俩肖似的神情忽然令他觉得满足——他的太太和女儿。 连萧致远自己也没意识到,他的唇角边带着满足的笑意,踩下了油门。 今天的幼儿园格外热闹,停车场里满满当当,挤满了各式各样的私家车。 萧致远找了停车位,抱着乐乐下车。 子矜走在他身边,或许是为了让气氛不那么尴尬,问:“Iris说你要出差?” 他淡淡的“嗯”了一声:“下午的飞机。” “呃……你上班了么?” 他点点头。 “大哥呢?” “桑子矜,没话说的时候我不介意你保持沉默。”他知道她在没话找话,不咸不淡的说。 子矜反倒松了口气,直到幼儿园的工作人员将他们带到乐乐所在的教室。 幼儿园本身就隶属萧氏教育集团,教乐乐的老师也是精挑细选,都是幼教专家。乐乐一进教室,见到同学,便乐颠颠的跑去玩了。 萧致远已婚的事,在某些圈子里并不算秘密。有几位家长认识萧致远,便过来打招呼。相比起大嫂宁菲时不时冷嘲热讽的态度,子矜觉得那些旁人的目光充其量也不过就是好奇而已。 天气已经开始微热,乐乐跑回来的时候已经满头大汗。子矜蹲下去替她将小袖子挽起来,一边警告说:“现在再乱跑,一会儿就跑不动了,我们最后一名怎么办?” 小姑娘眨巴眼睛,跑到爸爸的脚边磨蹭:“爸爸,抱。” 萧致远抱起她,她把小脸贴在他耳后,悄声说:“妈咪好凶。” 他就瞪子矜一眼,却极宠爱的对女儿说:“别听妈咪的,最后一名爸爸也带乐乐去吃香蕉船。” 游戏时间是从九点半到十一点,有家庭赛,也有班级接力赛。大多数两人参赛的项目都是萧致远带着 乐乐去玩,子矜在场边给他们加油。一大一小两人也都不负众望,配合默契。一场刚刚结束,就有乐乐的同学跑过来,小男生在乐乐耳边说:“萧隽瑾,你爸爸好厉害呀!” 乐乐得意:“那是呀!” 刚才比赛的是孩子给爸爸穿衣服,穿完之后爸爸要抱着孩子冲回终点。 萧致远手长脚长,乐乐好不容易把爸爸的双手塞进衣服里,看到别人已经快穿好了。她急得眼眶都红了,萧致远任劳任怨地被女儿摆弄,配合做小伏低,一边还负责安慰她。最后扣子歪歪扭扭的系上了,他一把抱起女儿就冲去终点。就这样,还赶上了前边的一大半,拿了第二名。 小男孩转而对萧致远说:“叔叔,你真厉害。” 真正是父女,连得意的神情都几乎一模一样,子矜在旁边看着,忍不住摇头想笑,彼此之间,气氛缓和了许多。 “你是不是感冒了?”子矜一边给乐乐擦汗,一边问。 她很清楚他感冒的症状,不会咳嗽,可是嗓音会有些低哑。 他怔了怔,若无其事的转开目光:“还好。” “别喝了。”她伸手去接他手里的冰水,“我去问问有没有温水。” 他顺从的把水瓶递给她,清亮眸色中一抹温柔的笑意。 “下午回公司的时候记得告诉Iris你感冒了。”子矜提醒他,顿了顿,仿佛是觉得自己关心得太过了,又补充了一句,“免得严重起来再传染给乐乐。” 台上老师正在宣布获奖名单,乐乐听到自己的名字,高兴得手舞足蹈。领了奖,家长们纷纷带着孩子们回家。萧致远走在前边,回头对子矜说:“我去把车开过来,你们在这里等。” 乐乐今天拿了第一,怎么都不肯离开爸爸,腻在他怀里不肯下来。 子矜只能说:“一起去吧。” 三人甫一进停车场,却看见前边围了一群人,长枪大炮,看那阵势,整个文城的媒体全都出动了,不知是在等什么重要新闻。 子矜下意识的侧头望向萧致远,眼神中无声的问询。 萧致远轻轻皱着眉,看得出来,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反应比她快得多——他一伸手把她上衣的帽子拉起来,遮住了她的头,低声说:“往右边走,到马路边等我。” 他的神容肃整,五官棱角因为平静而愈发清晰,子衿看着他的侧脸,忽然就镇定下来,压下一颗砰砰乱跳的心,转了方向,疾步离开。 停车场不算大,她只觉得从这里到偏门的距离那么遥远,一步步的,仿佛踏在时钟的分秒之间。所幸身后并没有脚步声追上来,回头一看,记者的长枪短炮阵仗似乎未动,或许是要等的人还没出来,这样算一算,萧致远应该已经带着乐乐上车了——那么他们等的就不是自己 。 走到路边又等了一会儿,子矜看见绕路过来的黑色SUV,终于松了口气。 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座上,子衿问戴上了墨镜的萧致远:“怎么回事?” “不知道。”萧致远回头看了乐乐一眼,轻松的说,“反正不是等我们的。” 小家伙一个人坐在儿童椅上,不知咧着嘴角在乐什么。 “乐乐怎么啦?”子衿笑着问。 乐乐歪着头问:“妈咪,他们为什么抢着去拍凌玫萱和她妈妈呀?” 子衿笑着摇摇头:“乐乐礼拜一去问问凌玫萱,回来再告诉妈咪。” 他斜睨她一眼,无声轻笑:“只要不是拍你和乐乐,你就高兴了?” “你少点花边新闻,对形象和公关都好。” 他慢慢踩下刹车,“前天我又听到风声,有人说我都三十而立了,私下还是不够检点稳重。” 前几天……哦,那几天他正在和某个小明星闹绯闻。不过这些消息真真假假的,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对人家动心动情了,子衿一向不在意。 她今天心情好,仿佛没听明白他的话外之音,只笑眯眯扯开话头:“我让阿姨炖了鸡汤,你回家喝点再去机场吧。” 下午子衿陪乐乐午睡,躺在床上浏览新闻。 娱乐版头条是当红女星凌燕的照片。照片的场景有些熟悉,她点进去,却发现就是中午那一幕。原来记者们一窝蜂追着的是凌燕和她女儿。 小姑娘的眼睛打上了马赛克,可也看得出那神情是被吓傻了,紧紧抱着妈妈的脖子,脸颊上还挂着泪珠。子衿只觉得孩子极可怜,一目十行的读完,心中感叹记者们当真想象力十足。 凌燕四年前未婚生女,对于生父是谁这个话题,不知被炒烂炒熟多少次。想不到有人爆料说,凌玫萱的生父,不是别人,是光科重工总经理方嘉陵,所谓的佐证便是当年有一张凌燕未出道时和方嘉陵的合影。如今照片也赫然在列,上边无关人士都被打了马赛克,只有凌燕和方嘉陵面目清晰。因是四五年前的照片,那时的凌燕还未出道,脂粉不施,却有一种自然的秀美灵气。 方总和女明星……子衿想到这里,忽然觉得好笑。如果说这消息爆在自家那位身上,她说不准会相信,不过方嘉陵……她摇摇头,自家老板作风稳健,严于律己,她绝对不信。 乐乐翻了个身,依旧睡得沉沉。子衿听到放在客厅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赶紧回来开会,这个节骨眼上,标书刚刚递上去,哪个缺德的爆料给媒体说方总有私生女啊!”Elle咬牙切齿,“子衿,行政部麻烦要和公关部配合一下,晚上要请几家媒体吃饭,具体你和公关那边联系下吧。” “我刚看到新闻,马上回来。”子衿二话不说。 “这种损事儿 也只有萧正平能做出来了。”Elle恨声说,“要是萧家二少还在,倒不至于用这些手段。” “……什么?” “几家媒体都是萧家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是大哥搞得鬼的?子衿开车回公司的时候,一直在琢磨这件事,越想越觉得可能。她想打个电话问问萧致远,最后电话却转到了Iris那里,后者抱歉地告诉她,萧致远正在飞机上。 “没什么事。”子衿说,“下了飞机让他回个电话给我。” ☆、怎么能忘(2) 下午六点。 整个光科重工总部都在加班加点,公关部给媒体的通稿、各式各样网络澄清的报道已经发出去。傍晚在酒店会有新闻发布会,送给记者的礼品一箱箱的发往现场,整个公司仿佛一座巨大的运行机器,有条不紊的在消化绯闻带来的影响。 子衿签完几份报销的清单,顺手接起电话。 “子衿你在哪里?”Iris的声音有些急躁,依稀让子衿想起刚才Elle在电话里的声音。 她隐隐有些不安:“我在公司加班。” “在忙光科方嘉陵私生女的事吧?现在出了点小问题。记者们去拍凌燕的时候,扫到了乐乐和萧总……”Iris顿了顿,字斟句酌,小心的说,“照片现在还没曝光,我们也在尽力要回底片。” 子衿的脑子轰的一声炸了,她沉默了很久,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只有他和乐乐吗?” “只有他和乐乐,没有你。” “萧致远知道了?”她第一反应想到他。 “萧总已经到了德城,可他在开一个很重要的会,联系不上他。”Iris为难的说,“网上的内容我会尽量控制好,现在就是有一家报纸比较麻烦,明天可能要出刊……子衿你先别急,我问过萧先生之后再和你联系。” 她怎么能不急?! 子衿有些无力的靠在椅背上,想起当初为了说服老爷子,萧致远一再的强调说不公开身份是为了乐乐好,他不想让女儿一出生就没有自由。老爷子最后也答应了,却也警告说,“如果因为隐瞒身份而让乐乐受了委屈”,他绝对不会同意。 方嘉陵的事不过捕风捉影,萧致远和乐乐的照片要是曝光,就连辩解的理由都没有,下一步,媒体一定会挖掘谁是孩子的母亲……就算萧致远只手遮天,瞒住她的身份,可是出了这么大的新闻,老爷子绝对不会袖手旁观,也不会让乐乐变成“私生女”,那个时候,无论如何,她都会被公开身份…… 她隐忍到现在,怎么能前功尽弃呢?! 子衿想了很久,眼睛盯着手机屏幕上Iris的名字,长久没有移开。 到了最后,却没有拨出去,子衿知道的电话没有什么实际作用。毕竟她没有权限去调动上维所有的公关手段,眼下唯一能找的,只能是萧致远。 沉下气拨了十几通,他终于还是接了,只是声音听上去很疲倦:“怎么了?” 她便耐下性子同他讲了一遍。 想不到他沉默了一会儿,竟说:“曝光就曝光吧。” “萧致远!”她一下 子提高了声音,“你疯了!” “我有老婆有女儿,怎么就见不得人了?!”他语气宁淡,“子衿,今天在幼儿园那样不好么?我们一家三口,为什么要躲躲藏藏?” “结婚的时候你答应过我什么?!”她气急。 “我忘了。”萧致远竟轻描淡写,“不和你说了,我这边很多事没处理完。” 他是懒得和她吵,啪的挂断了电话。子衿再打,对方又关机了。 她想来想去,无计可施间,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打完这通电话,她心底稍稍安心,便又拨给Iris:“麻烦帮我订一张今晚去德城的机票。” “……要通知萧总吗?” 子衿苦笑:“我去了再说吧,他在开会,估计不会接电话。” 加完班已经九点,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到机场,路上接到Iris的电话,子矜的心情愈发沉到谷底:这次拍到照片的报纸主编态度异常强硬,只说排版已经完成,内容也送去了印厂,撤稿可能性不大。 上飞机前,她又一次拨了萧致远的电话,依旧关机。空服小姐温柔的俯□,请她关闭手机,子衿盖着毛毯,蜷缩着宽大的座椅上,明明累得精疲力竭,却没有丝毫睡意。 这样赶去有用么?他会理她么?她一点把握都没有。 文城到德城的飞行时间是两个半小时,因是夜间航班,时间仿佛过得特别快。 子衿只觉得自己盯着窗外漆黑的夜色看了没多久,飞机就已经降落了。 她手中只有一个抄来的地址,行李就只有随身的背包,就这么孤零零的出了机场,循着指示牌,走向出租车等候区。 德城恰好下雨,半夜哗哗的清洗着顶上的玻璃苍穹,夜风吹过来,凌晨一两点气温还是略低。子衿只穿了一件连衣裙,连针织衫都忘了带,身上起了一阵阵的鸡皮疙瘩。坐进出租车,她将酒店名报给了司机,又打开了手机。 荧幕亮起的刹那,萧致远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他劈头就问:“你人呢?” 想来Iris已经告诉他自己直飞过来了,子衿抿紧唇:“在出租车里。” 她听到电话那边很重的呼吸声,他是叹了口气,似是无奈:“下飞机怎么不立刻开机?我让司机去接你了,这么晚一个人跑来这里不安全。” 子衿紧锁着眉:“你以为我愿意跑来?!” 他不说话。 她淡淡的说:“我马上就到了,你……最好准备一下,我不想见到不该见的人。” “什么意思?”他冷声反问。 “ 松了口气:“萧太太。” 她勉强笑了笑。 他陪着子衿上三十二楼,打开一间套房的房门,识趣的说:“萧总在书房。” 套房里灯火通明,地毯软绵厚实,子衿大步走过去,竟也悄然无声。 书房的门半掩着,她进去的时候,只看到萧致远的侧影,靠在软椅上,而手机开了免提,正在通话。他一直未从那堆文件合同里抬头,布置下属去找哪些人,又该做些什么,有条不紊。 电话那边却听得出一片凌乱,公关经理远没有他那么镇定,心急火燎的在说:“差不多……在去印厂的路上……” 子衿知道他到底还是妥协了。这一夜的奔波换来这个结果,她身体靠在墙上,由衷的松了口气。 萧致远挂了电话,转头深深看她一眼:“如你所愿了?” 声音嘶哑得不可思议,子衿这才注意到他左手上还插着吊针,上边的药水还剩了一大半,而他是真的倦了,眼睛下边是深深的黑晕,和平日神采飞扬的样子迥异。 她心底没来由的浮起了一丝歉疚,慢慢的走过去,只是还是嘴硬说:“你明明能解决的,为什么要吓唬我?” 他静静的看着她:“你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在开一个很重要的会,分不出时间和你细说——等到想和你说的时候,你已经上飞机了。桑子衿,我也有脾气,也有急躁的时候……我不是万能的,有的时候,你能不能稍稍体谅下我?” 他的面容这样憔悴,子矜忽然想起来,很多时候,她近乎蛮横的跟这个男人提出各种无理的要求,不就仗着他的包容么? 她静默了片刻,有些别扭的转过了头。 萧致远一直看着她,看到她微红的眼眶,难以克制地,就心软了,低声说:“你去睡一会儿吧,我还有些文件要看。” 子衿点了点头,出去的时候轻轻带上了门。 她在客厅坐了一会儿,Iris发了短信过来确认说报社已经撤稿,网络上也盯得很严,目前来说不会出什么乱子。子矜回了个“谢谢”,她又发了一条:“对了,萧总一下飞机就高烧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却发得很技巧。 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到底如何,最清楚的莫过Iris,她这么随口提一句,大约是婉转的提醒子矜多少要照顾他的身体。 子矜想了想,起身倒了杯温水走去书房,轻轻推开门,却看见萧致远靠在软椅上睡着了。 上午的运动会虽然不激烈,到底也是辛苦的,他又飞到这里开会,加上本就感冒,难怪严重至此。 领口松开着,领带却还未解下,子衿放下了杯子,替他解开。 难得他睡着的时候还皱着眉,心事重重的样子,呼吸亦是沉重。子衿小心的将领带拿下来,想着去给他拿件毛毯来。 “对了,萧总一下飞机就高烧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却发得很技巧。 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到底如何,最清楚的莫过Iris,她这么随口提一句,大约是婉转的提醒子矜多少要照顾他的身体。 子矜想了想,起身倒了杯温水走去书房,轻轻推开门,却看见萧致远靠在软椅上睡着了。 上午的运动会虽然不激烈,到底也是辛苦的,他又飞到这里开会,加上本就感冒,难怪严重至此。 领口松开着,领带却还未解下,子衿放下了杯子,替他解开。 难得他睡着的时候还皱着眉,心事重重的样子,呼吸亦是沉重。子衿小心的将领带拿下来,想着去给他拿件毛毯来。 刚刚转身,手却被抓住了——他用的竟是插针的那只手,指节纤长,毫不顾忌的扣住她的手腕,且因这一动,带得盐水袋一并晃得厉害。 她僵住了身体,回头看他。 他依然闭着眼睛,紧紧抓住她的手,掌心冰凉。 “喂,放开。”她轻声说,却不敢大力抽走,生怕碰歪了吊针。 “不。”他低声说,难得语气里还带着无赖。 子衿只好转过身同他说话:“那你喝了这杯水好不好?” 他睁开眼睛,平素那双明秀的眼中,此刻全是血丝:“桑子衿,全世界那么多人,是不是只有对我,你才会蛮不讲理?” 他竟又问了一遍这句话。 可子衿却不敢回答。他第一次问的时候,语气急躁而强势……可现在,却变得软弱,甚至依稀还包含着祈求,仿佛在祈求她回答一个“是的”。 是说梦话吧? 她怀疑的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有时候你真的对我很好。” 他是真的对她很好,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好。 可那种好,并不是出于爱,只是愧疚。 而她一再的蛮横无理,只是有恃无恐的在挥霍他的“补偿”。 有时候,她真的想试试,究竟到了程度,他才会翻脸。 窗外的雨一阵急似一阵,在玻璃窗上画出一道道透明婉转的图案,枝藤蜿蜒,纠缠至死。他像是读懂了她的目光,终于放开了手,自嘲的笑了笑:“你就当我烧糊涂了吧.” 子矜看着他将水喝完,时针已经指向凌晨四点。 他翻过一页纸:“我还要再看一会儿。” “我陪你到药水吊完。”子矜蜷缩在书房的沙发上,直愣愣的盯着那袋透明的药水,“你别管我。” 他还想说什么,最后见她略略固 执的神情,便随她去了。 “方嘉陵的新闻你知道了么?”房间里异常的安静,只有窗外的雨声,和他一页页翻过纸张的声音,她为了驱散越来越浓重的睡衣,随口找了话题。 “嗯……”他答得漫不经心。 “是不是大哥他……” “这些事和你没关系。”他打断她,语气虽不如何严厉,甚至还有些沙哑的温和,却显然不想同她谈下去了,“医生就在隔壁,一会儿我打个电话就行,你睡吧。” “不行。”子矜闭了闭眼睛。 他无声的叹口气,放下了笔,无奈:“那你别说话了,让我安安静静看完。” 她咕哝了句什么,果然安静下来。 萧致远趁她闭上眼睛,伸手拨了拨注射器上的调节滚珠,药水落下的速度快了许多,几乎连成一条细细的水线,他又若无其事的把手移开,重新将注意力放在文件上。 其实还是头痛欲裂,嗓子像是被烈火灼烧过一样,萧致远揉了揉眉心,目光渐渐落在子矜的身影上。她缩在沙发上,抱着酒店的抱枕,睡姿和乐乐一模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拔了吊针,就这样走到她身边,安静的抱抱她,然后对她说:“能不能就这样陪着我,不是因为我病了,不是因为我帮你做了什么,只是因为我是你的丈夫?” 可这样示弱的话,他从来只是在心里想过一遍又一遍——子矜会怎么回答呢?他不知道,可他能肯定,她绝不会点头。 大约半小时后,子矜猛的惊醒过来,第一眼就望向他的药水,下边只剩下小半个指甲盖般薄薄的一层,她立刻爬起来:“输完了?我去叫医生。” 萧致远看着她如释重负的表情,笑了笑:“去吧。” 医生很快就过来,帮萧致远拔了针,摇头说:“自己把速度调快了吧?!你身体还要不要了?!心脏会受不了的……” 萧致远轻轻咳嗽了一声,子矜站在旁边呆了呆,又狠狠瞪他。 直到医生替他测完体温离开,她才说:“你不要命了?” “我不要命了你在乎?”他的语气波澜不惊。 “……我不想乐乐没有爸爸。”她顿了顿才说。 萧致远淡淡的说:“放心吧,一时半刻死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分量足一些~周末愉快~现在觉得我在虐萧少了咩。。。。 ☆、怎么能忘(3) 卧室里窗帘拉得紧实,子矜醒过来,又闭上眼睛,在床上躺了一会儿。 不知道几点了。他隐约想起来,清晨的时候萧致远进来过,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下意识的问:“你好些了么?” 他伸出手,轻轻扣住她的脸颊,俯□,不容抗拒的在她眉心吻了吻,低声说:“我出去一下,你多睡一会儿。” 她一时间躲不开,就随他去了,现在想起来,眉心的唇印似轻又重,那一幕,到底是梦,还是真实的呢?她摸索着拿起床头柜上的闹钟,看了看时间,竟然已经中午近一点了。她连忙爬起来,刚刚走到卧室门口,隐约听见客厅里争执的声音。 是个男人的声音。 子矜拉开一条门缝,往外看了一眼,是陈攀。 “萧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看起来气急败坏的样子,只差没指着老板的鼻尖了。 “什么?”萧致远的声音依旧嘶哑,甚至看起来比昨天还要疲倦。 “那些人背后怎么说你的,你不是不知道!”陈攀语气渐渐激烈起来,“你要是能像他一样,好歹名义上有妻有子,至少他就不会抓住你私生活这点大做文章了!” 萧致远神情淡泊,却一直沉默着。 “这次借着媒体爆出来的新闻顺水推舟是最好的机会。你为什么大动干戈,不惜欠人家这么大的人情,都要把新闻压下来?”陈攀不依不饶,“这种舆论造势本就对我们有百利无一害——” 萧致远打断了他,“不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也有把握。你看方嘉陵那边,为了私生子丑闻,费了多少精力……” “这怎么能一概而论?!”陈攀情绪激动之下,竟站了起来,“方嘉陵那是丑闻,你已婚,又有了孩子,这件事找准了宣传点,就说一直低调是为了保护乐乐,对你的形象和作风都是大好事!萧正平那里以往说你那些谣言都不攻自破……” “行了。”萧致远的脸色微微一沉,“这些都是我的家事,别和公司的事扯一块。” “到底为什么?”陈攀重新坐下来,显然还是不甘心。 “我太太还没准备好。”萧致远揉了揉眉心,平静的说。 陈攀愣愣的看着他,终于平静下来,放过了这个话题。 接下去他们说的都是公司的事,子矜没心情听,此刻她的脑海里乱糟糟的,全是陈攀刚才说的那些话。 她忽然间明白,萧致远那些漫天乱飞的绯闻中,固然有些是真的,但是大多数是萧正平有意让媒体去散播的——因为萧致远行事不够稳重的形象,很难得到董事会的认可。 这个世界原来比自己想象得复杂很多,萧致远一直在替他过滤那些丑陋和复杂……或许是睡得不好,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痛起来,萧正平……绯闻……子矜倏然间 惊得清醒过来,来之前,自竟己做了一件蠢事! 房门忽然被拉开了。 萧致远一伸手把灯打开了:“醒了怎么不出来?” 她勉强笑笑:“刚起来,饿得有些晕。” 他看她一眼,吩咐说:“出来吃饭。” “萧致远……”她注意到他依然嘶哑的声音,忍不住叫住他。 “嗯?”他驻足。 她看着他下巴上的胡渣,异常疲倦的面容,最后还是欲言又止:“……谢谢你。” “你早上去哪里了?”子矜吃着酒店送来的午餐,问萧致远。 他喝着咖啡,看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将自己面前的空碟子递过去:“分我一点炒面。” “你没吃午饭么?”子矜从自己的餐盘里挑了一些出来,惊讶的问。 他实在是没胃口,加浓两倍的espresso喝在嘴里,也像白开水一样寡淡。倒是现在看子矜吃得津津有味,才觉得有些饿。 “你昨晚没睡?”子矜放下筷子,看他的脸色,愈发的怀疑。 “还好。”萧致远淡淡的说,“一会儿飞机上能眯一会儿。” “下午就回去吗?”子矜看看时间,“医生说你还要输液——” “回去再输。”他虽然疲倦,精神却还好,还记得关心她的工作,“你今天不加班?” “昨天就搞定了。”子矜有些心虚的转开眼神。 “你是不是有心事?”萧致远皱着眉打量她。 “没有。”子矜摇头否认。 他依旧看着她,目光里淡淡的探索,子矜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过了一会,他起身去露台接电话,她终于松了口气。 这个电话说了没多久,子矜一抬头,萧致远已经站在自己面前,目光阴沉而冰冷,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 她的心脏停跳一拍,忽然觉得害怕。 脸上的紧张被萧致远尽收在眼底,他扯了扯唇角,一双狭长的眼睛里暗沉沉的,全是她读不懂的神色。 “你来之前做过什么?”他俯□,直视她的双眸,语气里已经没有丝毫温柔。 子矜从未见过这样的萧致远,神色阴戾狠绝,仿佛恨不得一手就甩个巴掌过来。她紧紧咬住下唇,却说不出话来。 “说啊!你桑子矜敢做,还不敢说?!”他愈发不耐烦。 “我是去找了大哥,让他帮忙。”子矜一咬牙,豁了出去。 “他为什么肯帮你?”他一字一句,“你和他说了什么?” 子矜记起自己对萧正平说的话,忽然有些心惊肉跳,她是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萧致远此刻这么问,他一定是知道了。 她头皮有些发麻,目光亦有几分闪烁起来。 “桑子矜,我真的小看你了,你把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不肯帮你,你还能劝他说,一旦我结婚的消息公布出去,对我个人形象只会加分。 ” “昨天……我是没办法才找的大哥……”子矜看着他有些狰狞的表情,后退了半步,“我真的是没办法……” 他或许是被气到,一时间只是盯着她,唇角噙着冷笑,一言不发。 “对不起——” “结婚四年,我自问做到了所有该做的——你呢?”萧致远打断了她的话,他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桑子矜,在你心里,有没有哪怕一个最小的角落,装着我是你丈夫这个事实?” 结婚……四年……他们结婚四年了。 子矜忽然觉得鼻子发酸,她分不清此刻自己心里是什么样的情绪……可是他失望,她何尝又不是绝望?她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拼命撑着自己,一瞬不瞬的,不甘示弱地直直看着他。 萧致远闭了闭眼睛,良久,那种孤厉的狠意渐渐淡去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漠然,又仿佛是心灰意懒:“算了,不说了。” 他很快的站起来,任她呆呆的站在原地,径自去书房了取了公文包,然后摔门离开。 巨大的摔门声将子矜惊醒,她回过神,慢慢的坐回椅子上,有些麻木的回想刚才那一幕。 其实这四年时间,她和萧致远不知道吵过多少次,可是像刚才那样,他眼中的疲倦和漠然……那是第一次。 她是触到他的底线了吧? 可她有什么办法呢? 很多时候,她只是凭着一股勇气在和萧致远吵,她从来都不能确定,他最后会不会帮自己……而这一次,她真的输不起。 门口有人敲了敲门。服务生迟疑着看了看门牌号:“小姐……这间房退房了。” “哦,我马上走。”子矜去卧房拿了自己的包,昏昏沉沉的走出客房。 电梯一层层的往下,子矜忽然想到,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将他气走,经常深更半夜的,她愤怒的冲着他说:“我走还不行么!” 他从来都比她快一步摔门而出,她总是理所当然的以为,反正这个家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直到有一次,他喝醉了,吐得沙发上都是。子矜看着地毯要发疯,拼命推他起来去洗澡。他眯着眼睛看她,或许是听错了,他以为她要推他出门,那双明秀的眼睛里竟有些委屈:“你以为我愿意深更半夜跑出去?可我不出去,你一定会离家出走……子矜,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她怔在那里,等到反应过来,他已经睡过去了。 现在,子矜忽然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他真的把自己扔在了德城不管,自己却走了?!。 ☆、 德城的雨还没有止。 天空像是漏了一个洞,噼里啪啦的往下落水珠子,子矜打了辆车,对司机说:“去机场。” 状态是真的糟糕——她还穿着昨天的衣服,没洗澡,午饭只吃了一半,胃还隐隐有些痛。子矜坐在车上,拨了电话给小郑,想让她帮自己订一张机票。电话响了两声,对方还没接起来,忽然没电黑屏了。 子矜气急败坏的把手机扔回包里,骂了一声“混蛋”。雨水依然在洗涮车窗,她稍稍摇下一些,几粒水珠就蹦在脸上,凉得像是冰一样。不远处的机场拢在雨幕中,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若隐若现。而一旁不时有车子开过,唰唰的溅起水花。 “小姐,到了。”司机提醒了一声。 “哦。”子矜的目光从前边那辆车上移开,付了钱,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大步走向机场大厅。 萧致远刚刚下车,一手还扶着车门,目光却追随着那道身影,直到几秒之后,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萧总,要不要我去喊住萧太太?”助理犹豫了片刻。 萧致远什么都没说,径直走向机场大厅。 自动门打开,前边恰好走过一个旅行团,他便停下脚步等了等,直到人群散开,助理指了方向说:“这边。” 他才走出两步,又看见桑子矜从不远的地方快步走过。她微微扬着头,连脚步都没有放缓——他看得那样清楚,甚至能看到她轻轻飘起的裙角,和紧绷的表情。 这是他最常见的,桑子矜面对他的表情。 “萧太太——”助理忍不住喊了一声。 萧致远却淡淡制止了他:“让她去吧。” 子矜直奔售票柜台,她刚刚分明看到了萧致远,不过那个混蛋一眼都没看自己——既然这样,她也绝不会去找他! 小姐笑容可掬的站起来:“请问要去哪里?” “文城。” “刷卡还是现金呢?” “刷卡。”子矜的手刚伸进包里,忽然僵住了——她想起来,离开的时候身边根本没带钱包,包里也只有几百块钱而已。 “那个,去文城最便宜的机票是多少钱?”她尴尬的重新问了一遍。 “特价机票是399,不过时间是凌晨一点四十分。” 子矜翻了翻包里所有的钱:“麻烦帮我订一张吧,时间没关系。” 时间还早,还要在机场等上整整9个小时,子矜找了家咖啡店坐下来,无所事事的翻阅杂志。 “……今天上午广昌重工在文城召开新闻发布会, 对招标事宜做了详细说明,发言人表示,所有参与投标的企业,从宣布之日起,应在20日内交足4亿元订金……据悉,目前已有包括上维集团、光科集团等30多家企业对其表示出浓厚兴趣。” 手里的杂志早就扔在了一边,她紧紧盯着电视屏幕,不出意外的,画面上出现了她认识的人,方嘉陵坐在台下,神色笃定。画面随即切换,又出现了一个年轻男人。 第一眼扫到,子矜有些心惊,目光不自觉地想要挪开。可她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萧致远,而是他的兄长萧正平。他们俩兄弟五官虽然有些类似,但是气质迥异——萧正平要张扬得多,不仅是在公事上,私下里,这位大少爷热衷豪车美女,花边新闻比弟弟还多得多。 电视里萧正平皱着眉,财经记者正追着问:“萧先生,上维集团对这次收购有信心吗?您又怎么看待对手光科呢?” 他正走下台阶,极不耐烦的推开了话筒。 记者却不依不挠:“您的弟弟一直担任上维重工执行官,这次收购却由你主持,他又有什么看法?” 助理拦住了记者,萧正平坐进了车子后座,全程黑脸,一言不发。 新闻转跳至下一条,子矜暗暗开始琢磨。发布会是今天开的,电视里大哥一脸不悦的样子,收购很可能进行的不顺利。萧致远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 想到这里,子矜忍不住撇了撇嘴,他这么老奸巨猾,一定早就知道了,不然也不会生着重病也要赶到这里来…… 对了,他还生着病呢!子矜有些幸灾乐祸,活该发烧到39度!她苦中作乐,顿时觉得自己被抛在德城机场,也没有那么可怜了。 “各位乘客,感谢您搭乘xx航空CA2931次航班。飞机将在20分钟内着陆,请您系好安全带,确认……” 萧致远睡得迷迷糊糊间被照醒,还没睁开眼睛,下意识的伸手去旁边的座位,低声唤了声“子矜”。 这一抓,才察觉到旁边的位置根本就是空荡荡的。他慢慢睁开眼睛,助理探身过来:“萧总,她没上这班飞机。” “哦。”他的神志渐渐清醒,伸手揉了揉眉心,“到了?” “马上就到了。” 正是夕阳西下,从机舱望出去,绵密柔白的云层上彩霞晕染,像是一绢绸缎上沾染着密密的金粉,随意泼洒得如同写意山水。彼时风雨,到了此刻,全然止歇。 这一觉睡醒,仿佛下午的怒气就都散了,他忽然想起昨晚……子矜陪在身边的时候,他生怕吵醒她,连咳嗽声都压低,连病状本身都缓和 了许多。 是……在想念她么? 萧致远有些恼恨自己对她的毫无原则。可事实就是这样,他对她生气,从不会超过完整的一天。把她一个人扔在那里,此刻萧致远心底深处隐隐已经泛起了后悔,而飞机正在急速的下降,他头痛得几乎要炸开了,更是全无心情欣赏窗外的景色,低声直接问助理:“她坐哪一班?” “上飞机前她还没订票。”轰鸣声中,助理迅速的回答。 “嗯。”萧致远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又说,“让Iris和她联系,就说……乐乐找她。” 下午五点。飞机着陆在文城。 萧致远看着手机,语音信箱显示有六条留言,都来自萧正平。他甚至都没听便删了。靠在汽车后座上,太阳穴还是一突一突,痛得厉害,萧正平听到助理小心翼翼的问:“萧总,还是去下医院吧?” 他抬腕看看时间,还没答话,手机又响了。这一次,他没再置之不理:“爸爸。” 萧老爷子沉着声音说:“你到我这里来一趟。” “好。”他顿了顿才回答,唇角却带了一丝笃定笑意,伸手敲了敲司机的椅背说,“去老爷子那里。” ☆、 萧宅。 二楼书房。门半掩着,透过空隙,可以看到萧正平正站在书桌前,正同萧老爷子争执着什么,声音虽低,语气却颇激烈。萧致远轻轻敲了敲,听见父亲略带疲倦的声音:“进来吧。” 他推门而入,看见兄长侧身看了自己一眼,目光阴冷,当下也只作不见,打招呼说:“爸爸,大哥。” “这两天怎么不在文城?”老爷子招呼他们在沙发上坐下,随意的问小儿子。 “和德城的老客户谈了谈下季度的订单。”萧致远轻描淡写,从他这个角度望出去,一楼的花园尽览眼底。一天未见的女儿正蹲在草地上,不知在研究什么。今天她因为穿了件淡粉色的小卫衣,背影胖乎乎的,暖暖得像是一小团毛线球。 “你倒是轻松,广昌重工的事就不管了?!”萧正平冷哼了一声。 萧致远轻轻咳嗽一声,慢条斯理的说:“大哥,当初你接手收购的时候,我们说的清清楚楚,为了避免重心偏移,所有工作移交给你。怎么?他们下边没配合好?出什么事了?” 萧正平嘴唇紧紧抿着,盯着弟弟,心中自然是愤恨,偏偏什么都说不出来。一个月前好不容易说动了老爷子,他志得意满的进入上维重工。萧致远倒是识相的将相关工作移交给他,也关照手下的人配合,因为前期的准备充分,事情进行的相当顺利。 谁想到上午广昌方面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忽然宣布改变竞标方式,要求每一个竞标单位在20日内打入4亿订金。4亿订金不是难事,难的是上维重工作为上市公司,要调用巨额资金需要得到股东大会的认可和同意。而召开股东大会,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萧正平当时在发布会现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下意识的望向一同在发布会现场的方嘉陵,后者镇定稳妥的表情立刻让他意识到,同样是上市企业的光科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一颗心迅速的沉了下去。几乎在同时,他已经开始考虑下一步的对策—— 出现这么大的纰漏,自己固然不够敏锐,可他绝不能一个人扛下来。幸好前期准备工作都是萧致远主持的,自然而然的,他要拉弟弟下水。于是他回到公司,当机立断就直接找到了父亲。 萧老爷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坐下来,将手中的文件递给萧致远:“你看看。” 书房里一片静谧,只有他翻动纸张、以及低低压抑的咳嗽声,花园里却时不时传来小女孩欢笑的声音,老爷子目光落在窗外,亦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致远一目十行的看完,皱眉说:“20天时间不可能召开股 东大会。” “前期准备的时候你怎么从来没注意到这一点?!”萧正平低吼说,“现在怎么办?” 萧致远略带诧异的勾起唇角:“大哥,广昌在十天前才由极年资产管理有限公司接管所有资产,相信这个决定是资产管理方做出的。前期准备的时候怎么可能知道?” 萧正平说不出话来,只能重重的哼了一声。 “好了,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萧老爷子淡淡的开口,“现在想想,怎么才能弥补。” 气氛像死了一样。 萧正平踌躇着说:“我现在就回去布置,争取15天之内召开一次加急股东大会。” 老爷子看他一眼,目光沉沉,却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更加不安,欲言又止。 良久的沉默,老爷子终于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有失望,又仿佛是叹息:“你去吧。” 萧正平丝毫不觉,站起来,表情转而兴奋:“我马上就去。” “去吧。”老爷子挥了挥手,“我和致远再谈谈。”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萧致远似乎知道父亲要单独留下自己说话,神色安然,亦不急躁。 老爷子亲自执壶,给儿子倒了杯茶,慢慢的说:“致远,你和我说实话,有没有机会补救?” 萧致远微微一笑:“大哥他……” “我们都知道来不及了。”老爷子打断他,目光锋锐,“我要你说实话。” 萧致远收敛起那丝漫不经心的笑,没有避开父亲的目光,低低咳嗽了几声:“我没有把握。” 萧老爷子靠在沙发上,初夏最后的光线落在他雪白的头发上,而他脸颊上的皱纹愈发明显,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实业家,如今也不过是个老人了。他轻声说:“致远,我知道让你大哥加入收购这件事,你心里很不高兴,但是现在情势危急,广昌一旦被光科收购,你这几年的努力也都白费了。” 萧致远静静听完,只淡淡的说了一句话:“爸爸,当初我让权给大哥,没有一个字的抱怨。” 老爷子听了,思索良久,脸上的神情亦有几分变幻不定,神色冷淡下来:“你这是在逼我?” 萧致远探身,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水,茶盏遮住了他大半张脸,让人难以看清他的表情,他却只说着无关的话题:“爸爸,我还记得有一次,我出差回来,带了您最爱吃的海鲜。大家一起吃饭前,哥哥咳嗽了一声,你立刻让阿姨炖冰糖雪梨,毫不犹豫的把所有海鲜和鱼都撤了。” 老爷子怔了怔,看了他一眼,却又像是穿透了他的身体 ,望向很远的地方。其实这个小儿子更像他的母亲,清俊消瘦,仿佛是他的母亲将自己的痕迹更深的烙在了这个儿子身上。 书房里的灯光落下来,静谧如水。 他的脸色并不好,带了几分惨白,额角的发丝落下来,依稀还有些汗津津。他不是没有看到父亲的表情,于是声音却带着几分漠然和讽刺,径自转了话题,若无其事:“收购的事我会尽力,但是有些决定如果没有你的支持,我还是会遇到阻力。” “你让我想想。”老人闭上眼睛说。 心底一根一直绷得很紧的细线终于稍微松了松,萧致远知道父亲已经妥协了。他本该觉得高兴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却觉得越发的孤独。 门忽然被重重撞开了,还伴随小女孩清脆高兴的声音:“爸爸,你回来啦?” 乐乐蹦跳着跑过来,一骨碌爬上萧致远的膝盖,歪着头问:“爸爸,你给我带礼物了吗?” “爸爸放在车里了,晚上拿给乐乐。”萧致远忍不住抱着小女儿,小家伙身体软软的,,他拨拨她的头发,“有没有听爷爷的话?” 乐乐在他怀里扭身,望向爷爷:“爷爷,我是不是很听话?” 老爷子看见小孙女,早就笑容满面,仿佛忘了刚才和儿子之前的对话,点头说:“听话。” “爸爸,妈妈呢?” 萧致远唇角的笑意淡了几分:“妈妈也回来了,在家里。” 机场里人来人往,无数人在这里短短的交汇一瞬,又各自分开。从喧嚣到寂静,子矜坐在机场咖啡店,喝了整整四杯咖啡,终于等到深夜登机的时刻。 特价票的座位狭小,连腿都伸不直,她缩在靠窗的位置,听着飞机起飞的轰鸣声,沉沉睡了过去。 眼前依稀看到一个人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正在输液。药水一滴滴的落下来,她疑惑着走上前……那张脸熟悉到她永远不会忘记……她试探着伸出手去推了推他:“喂?” 没有反应。 她弯下腰,伸手去探他的呼吸…… 肌肤冰凉,一切都像是死了一样。 她忽然有些惊慌起来,用力推他:“萧致远,你醒醒!” 他没有任何反应。 “混蛋!萧致远!”那丝惊慌很快扩散开,蔓延到每一个细胞、每一条神经……她有些歇斯底里起来,“混蛋!你给我起来!我们还没离婚——你给我起来!” “小姐?小姐?”有人在耳边低声唤她。 子矜睁开眼睛醒过来的时候,身边的旅客体谅的看着她:“ 夜间航班是很累的,刚才做噩梦了吧?我看你全身都在发抖。” 子矜勉强笑了笑,低低的说:“是啊……”坐直了身子,这才发现脸上湿湿的,大约是在梦里被吓到了。她一颗心还在砰砰乱跳,恨恨的想,萧致远这个混蛋,梦里也不让她安生……胡思乱想的时候,飞机着陆了,时间是凌晨四点。 子矜坐上出租车,看看时间,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估计就得去上班了,手机依旧毫无生气的躺在口袋里,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把乐乐接回家……病有没有好一些? 门锁滴答一声,子矜打开玄关的灯,第一眼望向地毯。 上边空空如也,一双鞋都没有,乐乐和萧致远都没回来。 她疲倦的往沙发上一坐,望向落地窗外墨兰的天空。挣扎了许久,才起身找出了充电器,连上手机,手机屏幕上终于出现了绿色的充电条。几乎同时,震动声、短信滴答声如同潮水般涌进来,子矜定睛一看,整整一屏,都是Iris发来的。 这么晚了,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明天再回复。 蜷缩在沙发上睡了一两个小时,天已经大亮了。子矜艰难地爬起来洗澡换衣服,对着镜子吹头发时候,眼睛都是肿起来,只觉得睁开异常困难。 她认命般叹了口气,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冰水放在眼皮上。一瞬间金属的冷硬感直抵神经深处,整个人终于算是激灵灵的醒过来了。打车到了公司门口,子矜先在楼下的咖啡店买了两杯咖啡,拿着走进光科大楼,就听见有人喊她:“子矜。” 她驻足一看,是方嘉陵。 这一个周末,方嘉陵也是新闻缠身。先是私生子,而后广昌收购又起波澜。 不过这世上终究有些人,不论身处什么样的风波,是喜是悲,都是泰然从容的。至少子矜从他的表情来看,探寻不到丝毫被影响的讯息。 “方总,早。”子矜同他一道等电梯。 “这两天辛苦你了。”方嘉陵看她的脸色,淡淡一笑,“一直在加班,睡眠不足?” “哦,还好。”子矜看了看自己的手上的咖啡,笑着递了一杯给他,“喝咖啡吗?这杯还没动。” 方嘉陵也不推辞,接过来喝了一口,所以的问:“你怎么看这次的新闻?” 恰好电梯门打开了,他十分绅士的扶住电梯门,等女士先进去。 “我向来不喜欢媒体这样当事人的私事。”子矜淡淡的说,“不过现在没事就好了。” 方嘉陵的目光看着身前光整平滑的电梯壁面,她喝了一大口咖啡,白色纸杯挡住了大部分表情,不过她的 语气却是轻描淡写,毫无波澜。 “你觉得是真的还是假的呢?”他忽然不想就这么放过她,侧过头,极认真的问。 “作为光科的雇员,我选择相信公司发的通稿。”子矜狡黠地笑了笑,电梯顿了顿,门缓缓打开。她半身跨出,回头说,“我到了,再见,方总。” 桑子矜的回答无懈可击,可他不是没听出来她的敷衍。 方嘉陵看着她的背影,喝了一口咖啡,舌尖泛上浓醇的奶香,这才发觉,这是一杯摩卡——他向来不喜欢在咖啡里加入任何奶糖,可这一杯忽然令他觉得,口感比自己想象得要好很多。方嘉陵无声地笑了笑,比起旁人小心翼翼,他更喜欢她这一份漫不经心。 作者有话要说:老爹不待见,老婆更不待见,小萧先森各种悲催……============================================这几天太忙了,昨晚上课就忘记把内容放存稿箱了……╮(╯▽╰)╭今天还有运动会,俺有六项项目被报名……真心哭死……大家周末愉快! ☆、 周一又是传统意义上“忙day”,开完例会出来,子矜查看手机,Iris已经回复了短信:回来就好,晚上我把乐乐接回家? 她拨了电话回去:“我自己去接吧,谢谢你。” Iris笑了笑:“不用客气。对了,你和萧总联系过了吗?” 子矜犹豫了一下:“没有。” 不用明说,其实Iris也心知肚明,这两人又闹别扭了。她婉转的说:“萧总今天挺忙的,一直在开会。” 其实她很想追问一句萧致远烧退了没有,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哦,我知道了。” 马不停蹄的忙到下午,小郑进来送文件,嘀咕了一声:“这天气热死了。” “很热吗?”其实大楼里永远是恒温,常年四季针织衫是主角,子矜顺口追问了一句。 “老大,体谅下没车的人吧!”小郑哀叹,“六月还没到呢,天天三十多度,挤公车简直是噩梦。” 子矜抬头看看窗外,玻璃窗外云层极厚,可以想见闷热湿郁的天气。 “好像要下雨了?” “天气预报是说有雷阵雨。” 快下班的时候,真的开始下雨。 子矜被窗外刷刷的杂音吵得抬起了头。像是有人拿了高压喷枪往玻璃窗上扫射,雨幕越来越厚,在透明的窗上画出曲折诡谲的波纹,阵风如同野兽般在城市的高楼间穿梭,轰隆隆发出猛虎般的吼声。 她在窗外站了一会儿,看着雨水凌虐这个城市,等到转身,发现同事们走得差不多了。今晚不需要加班,她还得赶去接乐乐,于是略略收拾了一下,就去地下车库取车。 车子往城东开去。 雨实在太大,子矜不敢开得太快,加上下班高峰堵车,停停走走间,她关了收音机,给家里打电话。阿姨同她说了几句,把电话给了乐乐。 乐乐显然对她的“不辞而别”有些生气,就是不肯喊“妈妈”,她不得不小心的讨好女儿,答应带她去吃冰激凌,小丫头才消了气,眉开眼笑:“妈咪,你怎么还不来接我呀?” “妈咪很快就到了。”开出了人民路,车况好了许多,子矜挂了电话,略略侧头了一下后视镜,往右打了方向盘,想要拐到右边车道。 嗖的一声,忽然一道速度极快的车影从侧边掠过。子矜连忙往回打方向盘,却已经来不及了,车身震了震,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大雨地滑,子矜的车硬生生的被往左侧撞开了两三米,刹车声刺得耳鸣发痛,她的身子被安全带勒住,大脑里一片空白。 一颗心还砰 砰乱跳,直到有人重重的敲她的车窗,子矜才回过神来。摇下车窗,一个年轻男人怒气冲冲站着,示意她下车。 子矜打了双跳灯,找了伞下车查看。 右侧车身刮花了一大片,撞击摩擦之下,车门上凹陷的痕迹触目惊心,她有些后怕的想,幸好当时车道上没什么车,不然恐怕自己要上头条了:暴雨连环车祸,X死X伤。 “你他妈会不会开车?”那人站在自己车前,脸色铁青,“有你这么变道的吗?找死啊你!” 对方开的是一辆白色跑车,如今也停在马路中央,左侧车身上也刮花了。 子矜其实不大认得车子,但这辆车她碰巧认得,因为去年萧正平曾经送了一辆给宁菲当生日礼物,价值不菲。 对方年纪不大,车子又是新车,这么擦了一擦,任谁都会心疼,她也不和对方争执,只说:“我去拿下电话,叫交警来处理吧?” “我已经报警了。”那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气急败坏的骂起来:“我这是新车,昨天刚提的,擦坏了你赔得起么!” 子矜沉默了一会儿:“雨太大了,我们都回车里等吧?谁的责任,交警来了会判断清楚。” “你他妈还跟我争谁的责任?!”那人一把拉住她,“我好好的开车,你突然变道,难道还是我的责任?” 子矜试图甩开他的手,他却抓得极紧,嘴里不干不净的开始骂人。她这一天本就又累又忙,被他骂了半天,也心头火气,一把甩开了他,大声说:“你看清楚这里的限速标志!你当时车速有多少?!再说了,我这是虚线变道,你自己超速,车子被刮坏了活该!” 雨越来越大,那人被她一吼,倒也放开了,子矜半身都被浇透了,她也不想再同他吵,趁机坐进了驾驶座。不知是因为冷,还是被浇了雨,子矜全身都在发抖。她翻遍了包和车子的暗格,却始终找不到驾驶证。想了许久,才记起来,前几天她一直在开萧致远的车,大约就把驾驶证放在他的车里了。 她摸出手机拨给萧致远。 电话接通,她“喂”了一声。 对方却没有说话,听声音似乎还谈笑风生的在和旁人说话,过了一会儿,才低低的说:“什么事?” “我的驾驶证是不是在你车里?”子矜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显得平静一些,“能不能让你助理帮我送过来?” “怎么了?”他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咳咳……你在哪里?” “没什么。”子矜不想让他听出异样,“要复印下驾驶证。你让助理听电话。” “到底出了什么事 ?” 子矜无奈:“路上和别的车擦了擦,没什么大事——” 话音未落,车门上就是咚的一声,子矜抬起头,看见对方司机站在自己车边,大约是狠狠的踹了她车子一脚,喊她滚下车。 子矜骂了句“混蛋”,正要下车查看,听到萧致远在电话里说:“桑子矜!你在哪里?” “人民路,石奉隧道口,你快点让人把驾驶证送过来。”子矜很快的说,“不和你说了,我下车看下。” “桑子矜!你给我在车里待着!”他的声音也相应提高了,“不要下去和人吵架!” “我没和人吵架……” “桑子矜,你敢下车试试!”萧致远在电话那边,咬牙切齿,“交警来了没有?” 子矜却没回答,径直挂了电话去推车门,恰好那人一脚踹过来,车门砰地往前一甩,把他撞在了地上。 他一时间有些愣住了,一屁股坐在泥泞的马路上,说不出话来。 子矜没撑伞,就站在他面前,怒说:“开辆保时捷了不起?!” 对方愣了愣,从地上站起来,火气更大:“你他妈什么垃圾,开个破车也敢上路!死三八,你等着赔吧你!到时候别哭都哭不出来!” 他因为摔了一跤,白色西裤上全是泥渍,原本精心梳理的发型也全乱了,整个人愈发气急败坏,手指几乎指到子矜的鼻尖:“臭□,等着死吧!我这就叫人过来!” “真以为你爸是李刚啊?”子矜冷笑,她身高虽然只到对方的肩膀,目光却没有丝毫惧怕,几乎一字一句:“就你这么辆破车,我就算把它砸了都赔得起!” 暴雨之中,那人的眼睛都变红了,下一秒就要冲过来打人。 子矜倒还冷静,真要动手,她绝不会吃亏——趁他的巴掌甩到自己脸上之前,一脚先踢他的要害。 她的一脚还没有踹出去,对方的手却被人从后面牢牢的扣住了。 ——萧致远的声音低沉沙哑:“你敢动她试试?” “你怎么这么快过来了?”子矜吓了一跳,他是从车流中奔来的,连伞都没打,浑身上下比她还湿。 或许是看到子矜安然无恙,他明显松了口气,甩开了对方的手腕。 年轻人或许是被他的气势吓到,一时间没有说话,远处红蓝灯光一闪一闪的,交警终于开车过来了。 “我的驾驶证呢?”子矜低声问他。 话音未落,助理小周撑着伞气喘吁吁的跑来:“萧总,驾驶证。” 子矜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你回车里去!”他转过身吩咐 说,“等交警叫了你再出来!” “我——” “桑子矜!”雨水顺着萧致远的脸颊滚落下来,侧脸愈发棱角分明。 他低吼的模样令子矜想起乐乐不乖的时候,自己也会这样凶她。她满腹委屈,咬着唇说:“明明是他超速!还骂得难听!开保时捷了不起啊!” 最后那句话是对着那人说的,那个年轻人回过神来,又开始破口大骂。 “我让你回车里去!”他生硬的说,“你听见没有!” 子矜到底还是坐了进去,隔着车窗玻璃,她看见交警开始勘查事故现场,萧致远和助手小周一直站在雨中,时不时和交警沟通几句,最后对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出来。 交警很快判明了情况,认定子矜变道负主要责任,保时捷车主超速负次要责任:“要是你们没意见,就在这里签个字,具体的修理、赔偿明天再来交警支队协商。” “听到没有?”年轻人恶狠狠的看着子矜,“死三八,修车钱你就慢慢攒吧!” 一旁的交警皱了皱眉头:“小伙子,你也消停点,下雨天还开这么快,只刮擦了一点就算是谢天谢地了!” “警官,我这是新车!我爸刚给我买的!”年轻人转向子矜,气势嚣张,“今天算你命大,下次再乱开车,当心没人给你收尸!“ 被雨水浇到现在早就没了脾气,加上萧致远在旁边,他骂得再刻毒,子矜也麻木了,只想早些了结回家。 没想到萧致远站在他身边,往前跨了一步,冷冷的说:“你再说一遍?” 年轻人怔了怔,许是有一瞬间害怕,说不出话来,他很快反应过来,恼羞成怒:“我说让你老婆当心死无全尸!” 萧致远眉心微微一皱,子矜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知道他真正被激怒了。 她忽然有些害怕,还没等喊住他:“萧致远——”他已经快步走到子矜车边,拉开车门坐进去。 车子明晃晃的亮着大灯,他一脚踩下油门,轰的一声,就往那辆保时捷尾部撞去。 保时捷被巨大的力道一撞,直直的冲向路边,哐啷一声,半个车身越过绿化带——尾部被撞得凹陷下去,惨不忍睹,近乎报废。 萧致远从驾驶座下来,踩过一地尾灯碎片,举止优雅,言语间亦是轻描淡写:“我太太之前告诉你,就算砸了这车我们也赔得起,现在你信了?” ☆、 后续处理又是一团忙乱,一直处理到了近八点才算暂时了结。 暴雨已经止歇了,小周让司机开了车过来。 “你刚才何必呢?”子矜浑身湿漉漉的,像是裹着一张湿透的毯子,说不出的难受。 他静静伸手将领带解开了,半是嘲讽:“是谁说‘就你这么辆破车,我就算把它砸了都赔得起!’” “我那是气话。谁让你真砸!” 他却不说话了,转过头,异常认真的盯着她,一双眸子在黑暗中熠熠生辉:“桑子矜,就当是我求你了。以后能不能不要这么莽撞?” 子矜怔怔的看着他,忽然想起那个晚上,她吞了很多很多药,他赶过来抱起自己,一巴掌把自己甩醒,目光也是这样恐惧得近乎明亮。 她有些狼狈的转开脸,一声不吭。 “以后你不要开车了。”他严厉的说,“那个小子是超速了,可是变道的是你,主责也是你,交警没判错。” 子矜望向窗外,有些事不关己的想,这两天为什么过得这么糟糕?!先是被偷拍,然后被扔在德城机场差点回不来,最后还用车祸结尾……他却还没说完—— “你活着什么都好说,我替你赔10辆保时捷都行。你要是死了呢?你让乐乐找谁去?” 他的语气虽平缓,却像是一把刀,狠狠的戳进去,转一圈再拔出来。 她本就满腹委屈,听到了最后一句话,忽然冷声:“你说够了没!” 萧致远怔了怔。 她回过头,目光与他对视,眼眶已经红了。 “停车!”子矜大声对司机说,“停车。” 司机不知所措的放缓了速度,缓缓把车停了下来。 子矜拉开车门,头也不回要下车,身后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臂,她用力一挣,却挣不开。 “你有什么资格说乐乐?”子矜用力咬着唇,死死盯着他,声音都在颤抖,“萧致远,我为乐乐付出多少,你不知道吗?” 他定定的看着她,深邃黝黑的眸子深处,哀凉一闪而逝,最终却只是紧紧的将她拉在怀里,低低的说:“对不起。” 她拼命想要挣开,可他实在抱得太紧,像是铁铸的一般,没有给她留下丝毫的空隙, “对不起,子矜,我只是……” 他顿了顿,并没有将那句话说完……他只是太害怕,接到她电话的时候生怕她出车祸,幸而饭局所在的酒店就在人民路口,于是伞都没拿就冲了过来,看到她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 子矜的脾气他再了解不过,看似温和无害,其实底下却是暴烈的火星子。如果不是他去拦着,早和对方吵起来了,所以才让她在车上等着。 可刚才那个人竟骂她“不得好死”,他才一时冲动便失去理智——他只是太害怕失去她。 助理和司机都专注的看着前方,仿佛没有 人注意到后边的动静。她在他怀里,大约是脱了力,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近城郊的时候,小周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说了两句后小心的看了一眼后视镜,“萧总,陈经理的电话。” 萧致远慢慢放开她,低声接起了电话:“什么事?” 陈攀同他说了说饭局上的事,又问:“萧总,你那边也没事吧?” “没事。”萧致远叮嘱了一句,“晚上你陪着他们,尽量要尽兴。” “对了,你也注意身体,不然Iris又要打电话来怪我。她说你还在发烧呢。” “我知道。”萧致远草草挂了电话,一转头,见子矜看着自己,若有所思。 她隐约听到了陈攀最后一句话,也想起来,他的病还没好。这个晚上一直在咳嗽,呼吸也比往日重很多,于是直直探手过去触他的额头。 掌心触到的肌肤滚烫滚烫的,子矜吓了一跳,她仔细去看他的脸色,他的脸颊上不正常的晕红色,嘴唇亦是干裂的。 “你还没退烧?!”她急急的问。 “还好,没什么大碍。”他轻描淡写。 “小周,他今天去医院了吗?”子矜不再问他,转头问助理。 小周为难的看了萧致远一眼,最后讷讷的说:“今天实在太忙了,从早到晚萧总一直在接待客户开会,本来是打算晚上饭局坐一坐就走的……” 子矜看着他苍白得有些脆弱的眉眼,心底真正是五味杂陈,咬了咬牙,对司机说:“不要回家了,去医院吧。” “没关系……”他想要劝阻,却看见她异常坚决的表情,只能噤声。 车子转了方向,子矜给乐乐打了个电话,电话里小丫头各种不乐意。子矜狠了狠心:“萧隽瑾,不许哭了,妈妈明天来接你!” 萧致远在一旁听着,无奈的皱了皱眉,伸手:“给我。” 他接过电话,同女儿低声说了几句话,奇迹般的让小姑娘止了哭,自己唇角亦露出温暖笑意。 子矜一直沉默的听着,等他挂了电话,万籁俱静间,她忽然抬头看着他,轻声说:“萧致远,我……”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是歉疚,还是感激? 可他安然看着她,目光清明,最终却只是伸出手去,紧紧攥住她的手,声音却清淡:“傻瓜。” 进了医院一检查,医生二话不说安排住院。萧致远起初并不同意,坚持输液就好,直到拍片结果出来,确认肺部有感染症状,终于无奈松口。 办妥住院手术,Iris也赶过来了。她一进门,看见躺在床上输液的老板,就忍不住叹了口气:“萧总,您怎么这么不注意呢?” 萧致远对她倒是客气的,勾了勾唇角说:“没什么事。带衣服过来了么?” 她将手中的纸袋递给子矜:“赶紧把湿衣服换了吧。搞 不好也要得肺炎。” 子矜接过纸袋,说了句谢谢,又侧头看了萧致远一眼,他已经换上了蓝白相间的病号服,或许是衣服有些大的缘故,侧脸更加清癯消瘦。 他察觉到她的目光,不轻不重回望一眼:“还不去换衣服?” Iris就近在优衣库给她买了一套家居服,又极细心的在纸袋里备了洗漱用品,甚至还备了一部迷你的吹风机。她做萧致远的生活助理已经三年多了。这三年间,子矜不知道因为自己的任性给她添了多少麻烦——虽说她每次都是和萧致远吵,可最后来收拾残局的,却总是她。她离家出走,是Iris找到她;她忽然生病,是Iris照顾乐乐……明明她们是差不多的年纪,可子矜总觉得Iris像是她的亲人、甚至姐姐,妥妥地替她解决一切麻烦。 今天又是这样,大晚上把人喊出来……子矜心底叹口气,换完衣服出去,却发现Iris已经走了。萧致远半靠在床上,虽然在输液,却没有闲下来,依旧在看身前那一大叠文件。 “她走了?” “嗯。”他的鼻音浓重,时不时的低低咳嗽几声。 “每次麻烦到她,我真的觉得不好意思。” 他有些讶异的抬起头,似笑非笑间说:“有什么不好意思?她拿的薪水可比你的高多了。” “话不是这么说啊!Iris今年多大?我看她被拖累得没时间谈恋爱。” “萧太太,我看你还是管好自己吧。”萧致远重新低下头,漫不经心地说,“你怎么知道她没有男朋友?” “她有吗?”子矜吃了一惊。 他却不说话了,伸手揉了揉眉心,表情有些痛苦。 “怎么了?胸口痛?”子矜走到他床边,仔细观察他的脸色,“我去叫医生来看看。” 他伸手按压住她去摁铃的手背,“……你安静点,我就不会头痛了。” “……那好吧。”她难得不和他争执,乖乖在沙发上坐下来。 萧致远瞥了她一眼,看她双手放在膝上,安静坐着的样子,只觉得可爱,不由抿了抿唇:“你去睡一会儿,不用陪着我。”大约是料到她不会答应,又说,“今天我得把这些东西看完,你这么干醒着,我还得分神。” “那我在沙发上睡觉,有事你就喊我。”子矜今天出乎意料的好说话,因为出了车祸,连累他发烧淋雨,感冒转成了肺炎,她心底实在觉得愧疚。 “也行。”萧致远点了点头,看着她裹着毯子缩在沙发上,终于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回了公事上。 萧正平这两天正拼了命的和股东们打电话,整个秘书室忙得不可开交,各种通知信函雪片般发出去,都是为了在月底前召开股东大会,从而弥补之前的失误。 可萧致远很清楚,哪怕现在他们将每一 秒的时间掰成两瓣来用,都不可能按照程序走完董事大会,并将保证金注入对方账户。 对手光科却一直气定神闲,不见任何动静。 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广昌已经和光科暗中达成了协定,而保证金不过是幌子,无非要踢上维出局而已。 上维的困境虽非他愿意见到的,却是他唯一的契机。 此刻,他想要绝地反击,凭借的是智慧和手段,并且期冀……老天能给自己多一点点好运。 作者有话要说:我怕晚上又忘记更新……六一节快乐,周末快乐!O(∩_∩)O~另,上章萧同学行为请勿模仿。 ☆、 前一个晚上几乎没睡,白天又靠着咖啡提神,子矜这一觉睡得极沉。直到一大早被查房的护士吵醒,病房里灯光大亮。 “退烧了没有?”子矜站在床边问。 “比昨晚好一些,还没全退呢。”小护士安慰她说,“肺炎疗程的前三天体温反复很正常,输液了会好一些。” 萧致远量完体温,沉沉闭着眼睛,一句话都没说。 他秀长的睫毛下是黑黑的眼眶,因为病着,脸颊有些下陷,昨晚也不知道几点睡的。子矜替他拢了拢资料,尽量不去吵醒他,蹑着脚步出了病房。 昨晚的暴雨之后,今天的天气极晴朗。碧澄的天空一丝云朵也无,只在延伸开的尽头陈铺起淡淡的紫红色朝霞,令子衿想起了老爷子在家中收藏着那只宋代钧瓷香炉,亦是这般流光溢彩的紫色,明明色泽变幻万千,却又让人觉得沉静。 她打车回家,在小区外边、萧致远最爱的那家早餐店打包了皮蛋瘦肉粥,又匆匆忙忙提着热腾腾的粥回到医院。 病房里却没有人,只剩下凌乱、尚未铺成的床褥。子矜怔了怔:“萧致远?” 他从卫生间探出头,口中还含了牙刷:“嗯?” 他的头发凌乱,唇边是白色的泡沫,又因为精神不好,声音都有些有气无力。 “你怎么这么早起来了?”子矜看看时间,不过七点,“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他含含糊糊的说“忙”,便又缩回了脑袋。 洗漱完毕,萧致远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焕然一新——哪怕身上还穿着皱巴巴的病服,可眼中自然而然的带了锋锐之气,如果不是时不时的还在咳嗽,子衿几乎以为他的病已经全好了。 “你不是还要出去吧?”子矜刚将粥盛出来。 “约了客户,不见不行。”他轻描淡写,“谈完我就回来输液检查。” “不行!”子矜走到他面前,抬头看着他,神色也异常坚决,“今天才住院第一天。” “别闹。”他微笑着摸摸她的头发,“我知道分寸。” “你知道分寸昨天就不会淋雨撞别人的法拉利!”子矜气急,“总之有我在,你别想出医院的大门。” 他抿了唇看她,修眉俊目,并没有丝毫不悦:“你在关心我?” 子矜避而不谈,“我请了年休假,就在医院里看着你,你别想走。” “老婆,我真的有很重要的工作要去谈。”萧致远笑眯眯的说,“你就给我三个小时好不好?” 老婆? ……真是烧坏了吧?她皱起眉——结婚四年,他 平常叫她“子矜”;生气的时候叫她“桑子矜”;讽刺的时候叫她“萧太太”——却从未叫过她“老婆”。 如果是平时,她一定当做没听见。可是今天……子矜决定忍气吞声,同他摆事实讲道理:“听医生的意思吧,医生同意了,我也没意见。” 深邃黑眸中狡黠一闪而过,萧致远唇角掠过得逞的笑意:“好。” 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医生竟然真的给他开了绿灯,只说中午之前必须回来。子矜看着他换衣服,终究是不放心:“我陪你一起去吧。” 他本在扣衬衣的扣子,动作便缓了缓,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我陪你去吧。”子矜看他病床边的记录单,“你还在发烧呢,我有点不放心。” 他够了勾唇角,笑意淡淡:“我受宠若惊了。” 车子出去医院,一直往城郊方向开去。 子矜有些紧张他的身体,是不是侧头盯着他看上数眼,仿佛要确定他会不会晕过去:“不是去公司?” “嗯。”他依旧在咳嗽,眼神掠向窗外,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紧张,回头说:“放心吧,我不会昏过去。一会儿我去见客户,你就在那里泡个温泉,不会多久。” “收购的事怎么样了?”子矜也看到了新闻,从媒体分析来看,上维的形势不算乐观,“你还是决定什么都不管?” “嗯。”他回答得模棱两可,又或者是因为没有仔细听她说话,随口敷衍。 说话间车子停了下来。Iris站在温泉山庄1号楼的门口,很快迎过来,同他们打了声招呼。 “萧总,你身体没事吧?”她低声说,“其实你不用亲自过来,陈经理在这里,身体要紧。” “没事。”萧致远眉目舒展开,心情愉悦,“没看我随身带了保健医生么?” 子矜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早点谈完回医院,我去客房等你。” 露台上的温泉汩汩往外冒着热气,旁边浴袍、拖鞋乃至清酒、酒盏一应俱全,正对着窗外森森郁郁的山林景致。 子矜却全无休息的心情,坐在床边看了会电视,就拿了体温计和药水出了房门。 萧致远正在二楼的小会议室开会,Iris从楼梯上下来:“看样子还要开一会儿呢。” “你把药水带进去给他吧。”子矜切切叮嘱说,“一定要让他喝下去。” Iris神色古怪的看她一眼:“好。” “怎么啦?”子矜有些讷讷的看她一眼,“有什么好笑的?” “我第一次看 你……嗯,关心他。” “我是看他病了可怜啊!”子矜撇开头,若无其事的说。 Iris拿着药上楼去了,子矜正打算回客房,门口传来脚步声。一回头,小周陪着一个陌生人走进来。她躲之不及,便站在原地,笑着对小周点了点头。至于旁人,应该也不认得自己,萧致远向来秘书特助一大堆,别人不会少见多怪。 “董先生,这边请,萧总在楼上会议室……”小周引着身边的客户往楼梯走,没想到那人转了方向,径直走向子矜。 “夏小姐,好久不见了。”他语气亲昵熟稔,向子矜伸出手。 子矜脸色僵了僵:“您认错人了吧?我不姓夏。” “咦?你不是萧总的秘书么?我们以前见过面的,还喝过酒,夏小姐千杯不倒,好酒量啊!” “您真的认错了。”子矜落落大方地站在原地,“我姓桑。” 最后还是小周陪着他上楼去了,子矜一抬头,看见萧致远微微俯身,靠着二楼的那圈扶手,不动声色间,将刚才那一幕尽收眼底。子矜有意不去看他的眼神,转身走回房间,隔了那么远,她却能清晰的听见萧致远淡淡的寒暄声。 这位董先生是很重要的客户吧?否则萧致远不会抱着病还要坚持亲自迎接。 子矜心里乱糟糟的,眼睛虽然盯着电视屏幕,其实什么都没看进去。 叩叩叩—— 子矜起身去开了门,Iris站在门口:“给你拿些水果进来。” 子矜拉着她坐下聊了会天,自然而然的聊起男朋友的事:“萧致远说你有男朋友了?” Iris表情有些局促,“是萧总说的?” “是真的吗?”子矜笑眯眯的说,“我去和他说,以后八小时以外的时间不要麻烦你,给你时间好好谈恋爱。” “萧总给我降薪怎么办?”Iris已经回复从容,笑笑说,“再说萧总一直对我很好。” 说话间门外已经响起了脚步声,Iris站起来:“我去看看他们结束没有。” 萧致远结束了公事,子矜同他一道坐车回医院。大约是事情谈得顺利,他虽然一脸疲倦,却心情极佳。 子矜在车上给他测了体温,依旧发着烧,她有些忧心地看着他:“胸口痛不痛?” 他摇摇头,伸手制止她继续翻找药水,只说:“马上回医院了。” 子矜看着他轻轻勾起的唇线,笑容亦是清浅温和的,眼神转为怔忡……直到他不轻不重的捏了捏她的手,她才惊醒过来:“刚才那个人,以为我是姐姐。” 他的笑容渐渐敛去了,慢慢放开她的手,直视前方:“我们以前说好的。” 子矜沉默片刻,涩然一笑:“是,对不起。” 他们说好的,永远不会提起这件事。 ☆、 车窗外,路两旁的梧桐树上大片大片的绿色,混合着阳光温柔的金色。这样晴好的天气,他们却一路沉默回到医院,萧致远换了衣服,护士就拿了一大堆药水进来替他插针输液。 子矜在他床边坐下,强行拿走了他手里的文件:“你先休息一下行不行?” 他无奈,正要躺下去,门口忽然有柔嫩的童音:“爸爸,妈咪!” 子矜回头一看,两三天未见的小女儿穿着碎花连衣裙,迈着胖胖的腿小跑过来。 小家伙跑到萧致远身边,怯怯的问:“爸爸,你怎么啦?” “爸爸没事。”萧致远坐起来,拍拍自己床边,“乐乐要不要和爸爸一起睡午觉?” 乐乐回头看看妈妈,子矜便把她抱起来,放在萧致远身边,一边压低声音问:“谁送她来的?” 身后清越动人的女声说:“我带乐乐一起来的。” 童静珊俏生生地站在门口,乌黑的长发扎成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微笑的时候露出唇角边深深的梨涡。而空气中还带着浅浅的甜香味道,在这样的初夏,灿烂微暖。 萧致远靠在窗边,一只手抱着乐乐,目光越过子矜,微笑:“你怎么来了?” 童静珊穿着极简单地白色衬衣,下摆束进牛仔短裤里,露出一双修长挺拔的美腿,自在的笑了笑:“来看看超人怎么会病了。” 她又和子矜打了声招呼:“乐乐正好在家里闹脾气呢,老爷子就让我把她也捎过来看看。” 小家伙如今心满意足的缩在爸爸怀里,偶尔从爸爸手臂后面看一眼子矜,大约是怕妈咪责骂,很快又转开了眼睛。 窗户开了半盏,徐徐清风扫进来,童静珊身上的香氛味道,却并未有丝毫的稀释。这间病房里,一家三口,一位访客,不知道为什么,子矜忽然觉得自己才是格格不入的那一位。她忽然觉得有些气闷,笑笑说:“这里什么喝的都没有,你们先聊着,我去买点回来。” 没有等他们开口,她便转身离开了。 萧致远住的单人病房在十八楼,子矜摁下电梯的按钮。 医院的电梯总是人满为患,要等上许久,她抱着手臂,头一次希望速度再慢一点,这样自己就有理由晚点回去。 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以及如影随形般春雨般轻柔的香味,子矜下意识的回头,看见童静珊轻快的走来,笑容明灿:“子矜,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用,你陪他说说话……”子矜连忙拒绝。 “乐乐拉着他说悄悄话呢!”童静珊微微笑着,“我们一起去买咖啡。” 电梯门恰好打开,子矜无奈,同她一道走进去。 医院的电梯比起一般的电梯要大得多,童静珊随意的问:“子矜,你用过我送的香水了吗?” “用过了。”子矜怔了怔,心虚的 说,“很好用。” “等第一家专柜在大陆开张,我再给你纪念版吧!”童静珊一笑,唇角梨涡更深,“就当是谢谢你。” “谢谢我?”子矜愕然。 “Night?Moment的灵感啊,萧致远没和你说起过?我一直以为你知道呢!” 子矜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我好像听大嫂说起过,香水的灵感是来自你和萧致远的故事是么?” “我和萧致远?”童静珊夸张的吸了口气,“我怎么可能和他?!” 她顿了顿,又说:“当初我在调香的时候,一直找不到感觉。后来萧致远告诉了我一个故事——你们相识的故事,我突然就找到灵感了!” 子矜怔住了,皱眉重复了一遍:“我们相识?” 她们一起走出医院大门,斜对面的街角,咖啡店深绿色的标志若隐若现。 童静珊的声音轻柔,子矜沉默地听着。故事遥远而陌生,戳破了一层又一层绵密的时光,直抵记忆的最深处,此刻这般的清晰。 Night?Moment—— 那个暗夜,那个瞬间,他们的初识。 ☆、夏天的风(1) 子矜回到病房,乐乐占了大半张病床,睡得张牙舞爪。萧致远一手护着小家伙,小心不让她摔下去,自己却被挤到了一边。 子矜有些好笑地看着父女俩,俯身把女儿抱了起来。 乐乐一下子醒过来,口中嘟囔着“爸爸”,一睁眼见是子矜,便甜甜的翻了个身,放心的睡过去了。 她把女儿放在在沙发上,又给她盖好毯子,听见萧致远问:“静珊走了?” “噢,她临时有事,回公司了。”子矜站在床边给他查看输液药水,问,“你要睡一会儿吗?” “不用,一会儿陈攀过来。”萧致远微微蹙着眉,“你怎么了?” 子矜在他床边坐下来,顺手拿起身边一份报纸:“没怎么啊。你休息吧,我看会儿报纸。” 报纸的头条便是山区泥石流导致一辆旅游大巴被困,子矜躲在报纸后边,盯着那张图片看了许久,直到报纸唰的一声被萧致远扯下来了。 他若无其事的拿着那张报纸:“什么新闻你看了这么久?” “也没什么,忽然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了。”子矜看着那辆被困的大巴,游客们焦虑的神情,微微一笑,“那时候真谢谢你。” 萧致远看她一眼,神色宁淡:“那么久了,你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子矜将头发拨回耳后,微微笑着,“如果不是你,我们全班就被困在那条山路上回不来了。” 那还是五六年前,子矜在读大学,班级里组织出游踏青,大家一致同意周末去温塘看油菜花。前一天还玩得好好的,回去那天却下雨,加上大雾高速封了道,司机便载着他们上了另一条公路。结果大巴在路上抛锚了。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车子一时半刻又修不好,眼看天色暗下来,同学们都急了,幸好碰上了另一辆经过的车子。 那辆小车停下来,问司机需不需要帮忙。 车子是确定修不好了,小车司机同情地说:“我去问问我们经理,看有没有办法。” 子矜是班长,便跟着一起过去了。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萧致远。 那时的萧致远也不过刚毕业进入上维工作,分管的是集团刚起步的旅游度假项目。她还记得他穿着白色的polo衫,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头发短短的,衬得五官立体而双眸深邃。她因为心急,说话的语速难免有些快,他静静的看着她,忽然笑了,伸手递了一块手帕给她:“头发都淋湿了,先擦一擦吧。” 子矜有些赧然,接过了手帕,却没有急着擦,依旧认真的将情况说完。 萧致远听完,然后吩咐司机:“我们的考察团是不是还在前边的富林镇?” “是的,这里过去大概半个小时。” “小姑娘,不如这样吧?你和我一起去前边的富林镇,我们有一辆闲置的大 巴停在那里。到了那里你和司机一起回来,接你们同学回学校。” 子矜恨不得千恩万谢,连忙说:“那您稍微等一下哦,我去和同学说一声,让他们等等。” 她一转身就冲回雨里去了。萧致远微扬了眉梢,示意司机跟上,把伞替她送过去。 子矜重新做回车子里,忍不住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萧致远却注意到了,找了块毛巾给她:“擦一擦吧。” 一路上随便聊了聊学校专业,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富林镇。萧致远打了个电话,来考察富林一带古镇旅游资源的专家们所坐的大巴还真闲置着。他便指派司机把大学生们送回学校。临上车前,子矜找到萧致远:“您留一个电话给我好吗?” 他俊眉修目,笑得慵懒随意,也没问为什么:“好啊。” 子矜在自己手机上输下号码:“回头我们会把费用还给您。” 他在她将手机放回口袋的时候说:“你不回拨给我?” “哦,对。”子矜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说,“桑子矜,我叫桑子矜。” 眸中仿佛有异样神采,他轻声,喃喃重复一遍:“桑子矜……” 那时桑子矜天真的以为,自己是遇到了大好人。可很久之后,她却明白过来,这世上或许有人一生皆圆满如意,顺风顺水——可世事时光,于她而言,从来都是吝啬的。 “你那时候为什么要帮我们?”子矜低着头,给他削雪梨吃。梨子个头并不大,她握着瑞士军刀,转了一圈又一圈,青黄色的果皮连成长长一条线,不曾断裂。 他随手翻着报纸,笑笑说:“看你们可怜。” 其实当时他们是挺可怜的,有几个女生还哭了。子矜回想起往事,唇角微勾,她停下手里的动作,歪着头看他:“不是因为我吗?” 他瞥她一眼,触到她唇角的笑意,忽然心跳快了一拍,却若无其事的转开眼睛:“想多了吧你?!当时你就一黄毛丫头,你以为我一见钟情?” 子矜低下头,继续削梨:“那我后来坚持要给你车费,你是不是在心里嘲笑我?” 萧致远放下报纸,目光柔和:“那倒没有,就觉得这小孩还挺认真,挺较劲的。” 子矜细细的将雪梨切成小块,放在水果盆里,自己也觉得好笑。 回到了学校,又开过班会,全班同学凑了四百块钱,委托子矜把车费还回去。子矜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打了电话,同萧致远约了时间。 那时她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又在忙什么,只觉得这么做是应该的。 那天约在了咖啡店,子衿在柜台前看了许久,只觉得价目表上每一样都贵,实在想不通一杯小小的饮料竟要二三十块钱。萧致远还没来,总不能他们欠他人情,最后还是他请客吧?子衿看了半天,点了一 杯香草拿铁。 “要加奶油吗小姐?”服务生客气的问。 “要另外加钱吗?”子衿有些踌躇。 得到了肯定回答的桑子衿,十分小家子气的回答:“……那算了。” 一回头,萧致远进来了。他大约是下班赶来的,还穿着衬衣西裤,愈发显得身材颀长。 她着急又看了一边价目表,发现最便宜的是espresso,才十八块钱,便说:“再要一杯espresso。” 付完钱,子衿转身招呼他:“萧先生,这里。” 萧致远在她对面坐下,服务生端上两杯咖啡:“哪位要的是espresso?” 子矜看到那么小杯,有些傻眼,却也不得不说:“我的。” 他一直微笑着看她,看到她背着嫩黄的书包,以及虽然旧、却洗得极干净的球鞋,问:“开始上课了?” “这是我们全班同学的车费。”子矜连忙把钱掏出来,她装在一个信封里,干干净净四张崭新的红色大钞。 萧致远眉目舒展,说:“不用了。” “不行。”子矜却坚持。 他看她认真不过的眼神,终于还是收下了。 子矜松了口气,喝了一小口褐色的液体,却倏然皱眉——怎么会这么苦?!她在学校喝的雀巢速溶都是甜甜的啊?! 萧致远微微低了头,掩去眼底的笑意,转头叫了服务生:“麻烦这里再要一杯温水。” 因为萧致远刚从国外回来,对这里的一切并不甚熟悉,话题自然而然的转到了文城街头巷尾的美食。 “那下次你带我去吃那家面馆吧。”萧致远最后与她敲定,眼神中又几分得逞的笑意。 子衿全无察觉:“好啊!” 聊了很久,最后子衿看看时间:“我要回学校了,宿舍十点就关门了。”说话间还盯着那杯拿铁看了好几眼,他统共没喝几口,于是她只是心疼那三十块钱。 他自然而然的要买单。子矜却抢着说:“我已经买了。萧先生,谢谢你了,本来我们班打算做一面‘助人为乐’的锦旗送给你呢。” 他怔了怔,看着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些不确定这个小姑娘是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最后舒展了眉眼,大笑起来。 那一晚子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上铺的方屿翻了个身,小小说了句梦话,她只是睡不着,听到自己心跳如鼓。是因为那一杯小小的espresso吗?她为了不浪费,还是皱着眉全喝了,谁知兴奋到失眠…… 正在胡思乱想,手机滴的一声,收到一条短信:桑同学,车费只需240。明天中午有空吗?找你退钱。” 她一下子更精神了,连忙回:“好。” “不过后来发短信给你,说要退还160块钱,那是我故意的。”萧致远咬了一口雪梨,微笑着说。 “啊 ?”子矜愕然。 他似笑非笑,又仿佛意有所指:“你不知道我对你有多上心。” 乐乐在身后的沙发上翻了个身,睡梦中还啧了啧嘴,活脱脱的像她的父亲。 子矜沉默了一会,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打开了电视。 电视的音量开到最小,新闻的间隙正好插入一支广告。 衣香鬓影的舞会,神动意扬的男女,暧昧低语时,倏然间灯光全灭。 暗夜之中,英俊的公爵一伸手,身边空空如也,只有无声的风撩动一摆。 片刻的彷徨之后,所幸空中还残存着她仅有的痕迹,公爵随着那细微如丝的香氛,寻觅到了躲在面具之后的少女。 是她——Night?Moment。 竟是童静珊香水的广告。 子矜是第一次看到,可那种感觉却异样的熟悉。 她静静的转过脸:“萧致远,你没有在更早的时候见过我吗?” 她的声音很低,又因为刻意垂着眼神,只叫他看见秀长微颤的睫毛,眼睑上密密落下的一片阴影。 萧致远怔忪片刻,低低说:“你知道了?” “那个人是你?”子矜重复了一遍,“停电那个晚上,那个人是你?” 他没有否认,专注的看着她,扣住了她微颤的手:“是,在车子抛锚之前,我已经认识你,桑子矜。”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愉快哦! ☆、夏天的风(2) 方唐古镇离文城大约三个半小时的车程,子矜是班长,旅行包车、目的地住宿都是她早早去找了旅行社谈妥的。出发上了高速,沿途的景致极佳,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田已经盛开,灿烂如同梵高笔下热烈的花季。而一群年轻学生在车子里自然是欢声笑语,三个半小时的车程丝毫不觉得疲倦。 到了小镇温塘,大家一拥而下,叽叽喳喳的分配房间、前台领钥匙,四散开去了。 子矜在班里是出了名的人缘好,也不挑房间,等到大家选完,她才和方屿拿了剩下的一把钥匙进了房间。 大学生们经济条件有限,几十块钱的房间条件着实好不到哪里去。她们住的房间又是朝西,晒不到太阳,被子有些潮湿,墙上甚至还有霉斑,就连电视杂音都很重。 “桑子矜,你就不会给自己挑间好点的房间。”方屿抱怨她,“真是的,这里太潮了。” “好了啦,别抱怨了,总要有人住的嘛!”子矜亲热的抱住她,“一会儿我请你吃饭啊!” 班里的同学都知道子矜的条件不大好,方屿素来刀子嘴豆腐心,也就不生气了,撇了撇嘴,故意说:“你好不容易才拿三千块奖学金,我可不敢一顿吃没了。” 温塘小镇名气不大,从未入选过“中国最美的十大古镇”之类乱七八糟的名号,没有大批蜂拥而至的游客,却有着南方最美的梯田和油菜花。古镇上还有保存完好的明清建筑群,如今是很多学校艺术系学生采风的首选。 子矜他们班级是纯粹来凑热闹的,玩闹了一整天,最后找了一家小酒店吃饭。小酒店自然坐不下三十多个人,于是男生们搬了两个大桌子到门口。 老板拿出了自家酿的桂花酒,度数不高,却香甜醇厚。端上来的菜也都是家常小炒,新鲜蕨菜,自家腌的笋干肉丝……正对小镇那条清澈如玉带的溪流,绿荫冠盖下凉风徐徐,景致秀丽。 吃饱喝足,最后有人掏了纸牌出来,招呼说:“晚上打牌吧?” 子矜拉了拉方屿:“我先回去洗个澡,一会儿再回来。” “我和你一起去吧。”方屿也站起来,“这天气热死了,刚才我爬山,T恤全湿透了。” 子矜洗完澡出来,方屿正拿着香水瓶往房间里四处喷洒,一边抱怨说:“好大一股霉味。” 子矜从来没用过香水,用力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挺好闻的。” “我妈买给我的。”方屿有意往她身上摁了两下,“喜欢就多喷点。” “太多了!”子矜笑着跑开,“淡淡的才好闻。” 小旅店也没有吹风机,子矜就散着头发同方屿一道出门。 天将日暮,最后一缕金色的阳光已经消匿。白日里黑瓦白墙、碧水流波的小镇蒙上了青岚色泽,每家每户都亮起了橘色灯光,这样的夜,温暖了在外的旅人。 她们走在石桥上,子矜停下脚步,此刻的温塘仿佛是古时青衫磊落的侠士,隐匿起素日仗剑在手的锋芒,手执竹卷,挑灯夜读,眼角眉梢都是那一抹宁淡温和。 “真美。”她忍不住轻声赞叹。 倏然间,那些灯一盏盏的都灭了——水墨长卷失去了照明的光亮,黯淡在寂静之中。 “停电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跟着好多声音都开始一遍遍重复:“哇塞,停电了!” 对于古镇上的游客来说,停电的夜晚是真的稀奇,很多人都从旅馆冲出来,站在石桥上,打开手机的电筒,晃晃悠悠的开始寻找同伴。 方屿扶着石桥围栏,心有余悸:“刚才有个人冲过来,撞了我一下。” “放心吧,要是你摔下去了,我跳下去把你捞上来。” 视力终于适应了此刻的黑暗,子矜能听到身边有个男生在向陌生的女孩要电话……属于年轻人的春意与骚动在这个寂静的古镇中蔓延开去,可她却觉得安静—— 这个当下,这样安静,只有夏天的风是无声流动的,画笔和相机都难以临摹此刻的安静。 或许是因为周遭的寂然黑暗,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也奇迹般的消失了。 有些事一个人藏在心底太久了,总会憋闷的。她忽然很想和好友说些什么。 “方屿,我找到姐姐了,亲生姐姐。” 身边的好友并没有接话,子矜心底有些感激,此刻她只是想倾述,而不论方屿说什么,或许都会打消她一口气说完的勇气。 子矜是和姐姐桑子曼一起在孤儿院长大的。子曼大她两岁,比内向的妹妹活泼得多。有人来□,选中了爱说会唱的姐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哪怕当时孤儿院的阿姨再怎么劝说,那家人却只肯将姐姐带走。 和姐姐断了音讯的那段时间,子矜也没哭,就是抱着一个破旧的娃娃坐在房间里,眼巴巴的看着外边那片小小的草地。直到孤儿院里来了一对老夫妻,指明要领养一个女孩,一群孩子中,他们一眼看中了不怎么说话的子矜。 那时的桑子矜七岁,刚刚要读小学的年龄。 老夫妇都是大学的教授,因为儿子去了美国成家立业,好几年都难得回来一趟,家中寂寞,便商量了一番,决定做些善事,来孤儿院领养一 个孩子。 他们给子矜布置一间极温馨的房间,书橱里放满了这个年纪孩子喜欢的书,且亲切的告诉她,从今往后,她就住在这里,可以叫他们爷爷奶奶。 小姑娘不说话,只是看着两位老人,眼神怯怯的,仿佛认生的小猫。 奶奶心疼的一把抱住她,念叨着:“这孩子怎么长这么瘦?” 两年多的时间,子矜终于可以不再吃福利院里定点的营养餐。奶奶的手艺很好,变着花样给她补身体,她的个儿蹭蹭蹭的就起来了。爷爷是数学系的老教授,教她围棋和奥数题,子衿从内向到开朗,真正把一对老人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可后来子衿知道,时光世事,之于她来说,从来都是吝啬的。 她至今还记得那个下午,她参加完学校组织的夏令营回来,却看见屋子里坐着几个面色阴沉的中年人。 爷爷是前天突发心肌梗塞,走得很快,她甚至没有看到他最后一眼。他们的儿子从美国赶回来,坚持要把母亲接去美国。 子矜躲在小房间里,听到外边的争执声。 “……老头子走了,我再出国,子衿怎么办?” “妈,那小孩和我们非亲非故的,实在喜欢,我们每年给她汇点钱也就是了……” 那个晚上,子矜悄悄走进奶奶的房间,十分乖巧的说:“奶奶,你去美国吧。我回去会好好读书,将来去美国看你好不好?” 奶奶抱着她,眼泪润湿了小姑娘的发辫,一遍遍的说:“我让你回去,你爷爷他会怪我的啊!他说了要培养你读大学,将来再读博士……” “奶奶,我向你保证,我将来会读大学的。”子矜踮起脚尖去擦奶奶的眼泪,小小的眉眼异常坚定,“你去美国吧,不然叔叔会很难过的。” 后来她依旧回到福利院,磕磕绊绊的读完初中、高中,终于考上了大学。 尽管有着政府的补助,可是大学一年近五千的学费还是让子矜觉得压力很大。她申请助学贷款,做勤工俭学,申请国家奖学金。偶尔躺在宿舍的床上,听着室友们讲起校园里那些会打篮球的男生,街上正在打折的新款连衣裙,也不是不羡慕的。可她分不出精力恋爱,她甚至分不出精力去找一找当年那样善待她的奶奶。 时光世事,之于桑子矜来说,从来都是吝啬的。 她能做的,只是坚持,坚持对朋友好,坚持让自己变得更好——这才是最大的褒奖。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子衿想不到,生活忽然间回赠给她一个巨大的惊喜。 那一天下课,她 意外的接到了一个电话。小跑到学校门口,子衿看见一辆黑色灵巧的跑车,车边的年轻女孩同她差不多大,穿着黑色的风衣,风衣系带随意打了结,愈发显得纤腰一握。迥然异于自己学生气的脂粉不失,她巴掌大的脸上带着精致的妆容,眼角竟微微闪烁的泪光 子矜呆呆站着看她走过来来,那样好的夕阳间,她的脚步急切却不失优雅。 她的姐姐! 第一眼,她就知道,这是她的姐姐。 子曼一把抱住了子矜:“我终于找到你了。” 桑子曼如今改名叫夏菲斐。当年收养她的那家人一直待她很好,大学毕业之后,她回到了文城工作,又留心找回了当年失散的妹妹。 “子矜,当年我被领走,留下你一个人在那里,你会恨我吗?” 重新见到姐姐,子矜内心是极高兴,她绝口不提自己拮据的生活,摇头说:“当然不会啊,姐姐,我现在也很好,等我毕业了,我也要像你一样挣钱养活自己。” 她转过头看着妹妹,笑着说:“真好,我把你找回来了。” 子矜还记得姐姐说出那句话的语气,那么温柔,那么完满。因这天底下,她只有这一个姐姐啊。她勾起唇角,伸出手肘碰了碰同伴:“后来姐姐她还要给我钱,我没要——我不想让她觉得我过得困难似的。她好像有些不开心——喂,你说她会不会生气了?” 没想到方屿还是没有反应,子矜有些难堪:“是不是我说的太没劲,你站着都睡着了?”她忍不住侧过头,张开眼睛去分辨身边那个人的表情。 恰在此时,有人远远的喊了一声:“桑子矜!班长!你在哪里?” 她“啊”了一声,那才是方屿的声音。 那身边的人又是谁? 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心地明白自己认错了人,旁边这人被她硬拉着听心事,想必也很郁闷。她连忙说:“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然后头也不回的往那个声音的方向跑了。 循着手机小小的光亮找到方屿,恰好沿河两岸的灯光慢悠悠的一盏盏亮起来,橘色微暖的光线,让每个人的眉眼都看上去异常生动。 石桥上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来电了! 子矜踌躇着回头看了一眼,透过学生们密密麻麻的人头,那个位置,早就没有人了。大约真的是别的学校的艺术生吧?这样也好,免去了熟人之间的尴尬,子矜拉着方屿的手,走到对岸和大部队会合,这件事也就完全抛到了脑后。 她一直不知道,那个夜晚,她第一次倾吐心 事,聆听的对象,却是萧致远。 “那个时候,你就知道了我所有的事?”子矜抬起头来,眉眼楚楚的望定萧致远,哪怕童静珊告诉了她那时的“阴差阳错”,她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他攥紧她的手,低声温柔:“子矜,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应该早一些认识你。” 早一些认识她,他会好好爱她,或许就没有后来那样狗血的误会和算计,他们便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祝端午节小长假愉快哦~(小长假应该还能更新一次)O(∩_∩ ☆、夏天的风(3) 子矜微挑了眉梢,却只是淡淡的抽回了手。 掌心分明还残余着她的体温,可萧致远知道,在她心里,这不过是一个偶然的意外罢了——所以他不让童静珊告诉她原委,只因为早早的预见了这样的结局。 可时至今日,他清晰的记得每一个细节。他无意间逛到黑暗的河边,听到她温软的声音,而她身上好闻的、独属少女的味道,带了暖意的橘香,在夏天的晚风中,清晰的送到他的心底深处。 那个时候,他有种奇怪的冲动,想用父兄的方式,抱抱这个坚强的小女孩,可他又害怕打断她,于是沉默着聆听,最后她的同伴叫她离开,他只听到那个名字,隐约是“桑子矜”。 假若后来没有路上的那段相遇,萧致远也会以为,这不过是生活里一段有趣的小插曲。却未想到第二天他赶往前边一个古镇,路上看见那辆抛锚的大巴车,神差鬼使的,他让司机停了车。 那个女学生跑过来,刚拉开车门,他就闻到一股极淡的香气,仿佛是拨开的甜橙,他怔怔的看着她的脸,心想原来她长这样,干干净净的,挺好看。再后来,就帮她联系大巴车,她说:“我叫桑子矜。” 他忍不住笑了,内心竟有些窃喜,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又什么东西失而复得。 萧致远从不否认是自己先动了心,那个时候,他只是想好好对她,却从未想过,有一天她真的成了自己的妻子,隔阂却一日复又一日的加深,他愈发掩饰心意,一切亦尽在无言。 “我是无意间告诉过静珊这件事,她忽然有了灵感,还调成了香水,就是这样。” 子矜语气全无波澜:“这样啊。” 漫不经心间。两人仿佛说到了不重要的话题,又轻轻掠过了,恰好陈攀在门口敲了敲门:“萧总。” 萧致远示意他进来,子矜把床边的位置让给了他,低声说:“你们谈吧,我抱乐乐去里边房间睡觉。” 他淡淡点了点头:“你也去睡一会儿。” 他看着她的背影离开,才转向陈攀:“怎么样?” “没什么大问题。”陈攀大咧咧的吃了一块雪梨,“你谈完之后我就让人把协议发过去了,他们也都同意签了。” “我大哥那里呢?” “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拼命张罗股东大会。”陈攀嗤笑了一声,“信函发出去了,收回来一半都没有。哦对了,这几天他和那个小模特的照片曝光了,尺度大得很,估计更加焦头烂额。” 萧致远皱了皱眉:“是谁做的?” “他得罪的人还少么?这种人都不用费精力去黑。估计光科上次吃了个闷亏,这次也要报复回来。” “行了,别幸灾乐祸的。”萧致远揉了揉眉心,“你回头吩咐一声,该帮忙压下去还是压下去,不 看在他的面子上,也得看我侄子的份上。” 陈攀有些不情愿的答应了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嘴角都咧开了:“萧总,你看到网上那段视频没有?” “什么?” “大众撞保时捷啊!” 萧致远倒惊了惊:“哪里看到的?” 陈攀在手机上调出那段视频,递给萧致远。 下着大雨,声音嘈杂,画质并不清晰,只看得到四五个人站在一起,其中还有交警。其中一个人走向那辆普普通通的大众,发动汽车,轰地撞向保时捷跑车的尾部。幸而车牌是隐去的,也认不出是谁。萧致远却沉下脸:“谁拍的?” “热心网友。”陈攀嘿嘿笑了笑,“网上传疯了。” 他大约是看出萧致远的不悦,便解释说:“要不是我认出嫂子的车,也绝对想不到上边的人是你——说真的,我都没见你有这么冲动的时候。那小子怎么你了?” “也没什么。”萧致远轻描淡写,“他骂了子矜几句。” “啧啧,我算是发现了,她就是你的死穴,别人说不得碰不得。”陈攀开着玩笑,在看清老板的脸色后便噤声了。 恰好秘书打电话来,萧致远接起后应了一声,不知对方说了什么,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的说:“好。你和他约个时间吧。” “你又有事出去?嫂子同意你出院?”陈攀把厚厚地三份文件递给他,“先把字签了。” 萧致远接在手里,却不急着去签,只若有所思:“方嘉陵约我见面。” 陈攀惊了惊,随即冷笑:“想必他以为自己稳操胜券了。” 萧致远摇摇头:“不知道,去见了再说。” 子矜陪乐乐午睡睡醒,却发现萧致远已经不在病房里了。 她找到护士,护士也无奈:“是医生特批他出去的。” 她无奈,回到病房给萧致远打电话。 萧致远接起来的时候明显在压抑住自己的咳嗽声,子矜愈发有些恼怒:“你怎么又出去了?” “我很快回来。”他安慰她,“你让司机送你和乐乐回家吧,晚点我回医院了再和你打电话。” “萧致远!到底什么公事比你自己的身体还重要? 电话那边萧致远的声音还带着笑意:“你老板约见我啊,没办法。” “方嘉陵?” “我到了。”萧致远匆忙说,“别担心,我刚才输完液才走的,也不发烧了。” “鬼才担心你!”子矜无奈挂了电话,一回头,乐乐坐在正对着电视机的沙发上,专心致志的在看电视。 “谁让你看电视的?”子矜向来严格限制女儿看电视的时间。 乐乐回过头,也不说话,就是楚楚可怜的小模样,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妈妈。 子矜狠下心去关电视,小家伙就扁扁嘴巴:“妈咪,你都好久没给我讲故事了。” 这个大半个星期子矜却是很少有时间陪女儿睡觉,她被小家伙看得有些内疚,心肠又软下来:“好吧,看完这一集我们再回家。” 约定的茶室叫做“在家禅”,坐落在文城最繁华的商业区,因是步行街,车子便无法开进去。萧致远下了车,穿过熙攘人群,又绕进一条极不起眼的小巷,才找到了低矮的门檐。 推开斑驳的木门之后却真真叫人惊讶——所谓豁然开朗,庭院中植着几株翠竹,水廊蜿蜒,大尾大尾的锦鲤在碧水中滑过。穿过水廊,屋子却是茅草搭成的,看似草草而就,却又煞费苦心的在屋顶开了位置巧妙的天窗,光线柔和地落进来,踏着地影,娑娑无声,真正是闹中取静的所在。 小室里点着印度檀香,茶艺师正跪坐在添炭,听闻门口的动静,却不抬头,直将一只小巧的白瓷杯奉给坐着的男人,这才退开,恭立一旁。 方嘉陵手中把玩着茶具,缓缓站起身,微笑:“这里不好找吧?” 萧致远缓步走来,探身与他握手,亦笑得不动声色:“不好找的地方,才值得一来。” 茶艺师依旧回到自己的位置,用一架极精巧的银器开始研茶,轻轻的碰撞摩擦声让这间小室愈发宁静。 方嘉陵依旧戴着金丝边眼镜,温文尔雅的坐着,笑言:“听说萧总最近身体微恙,公司的事都是令兄在管理?” “是。”萧致远咳嗽了一声,“如果是找我谈广昌的事,只怕方总找错人了,这件事一直是我大哥在操作。” “那么令兄这段时间恐怕有些焦头烂额吧?”方嘉陵不动声色道,“令兄似乎是为了广昌的事重回上维重工的。” 萧致远的手指自己膝上轻轻敲击,忽然伸长手臂,拿起了桌上一杯温水。水面在他修长的指尖轻轻晃动,他凝神看了片刻,毫不顾忌的仰头喝了一大口。 “先生,这是洗茶——”茶艺师脱口而出。 方嘉陵却伸了伸手,打断了她的话。 “方总,我读书的时候文科极差,后来选读了工科,老实说,文邹邹的说话我听不懂。”他似笑非笑,又喝了一大口水,特特转了头问茶艺师,“这水是烧开的么?” “……是。” “那么就是能喝。”萧致远将茶杯放回桌上,微微一笑。 “爽快人,那么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方嘉陵唇角平直,眼神中微露赞许,“如我直言,萧总,收购广昌这件事,你们胜算已经不大。” 萧致远并未反驳,茶室的龛陇里放着一支鲜花,此刻花瓣无风自动,细细的光影直能触动心弦。他淡淡的抬起目光:“看来你们和广昌私下已经有些协议。” 方嘉陵不置可否:“不谈这个——萧总,我若是你,这个项目索性便放弃了,对自己倒是个好机会。 ” 他并未明说,萧致远心下却是了然。上维在收购一事上败北,萧正平负主要责任,此后再也无法插手上维重工的事务,自己自然渔翁得利。 他却不动声色,仿佛没有听懂一般,只笑说:“既然我不负责这个项目,谁胜谁败,倒也不好说。” “我倒可以帮萧总一把。”方嘉陵慢条斯理的摘下眼镜,伸手揉了揉眉心,“只要萧总同意放弃,我们不妨好好合作,利人利己。” 萧致远笑了笑:“听起来很诱人。” “萧总回去可以仔细考虑一下。”方嘉陵成竹在胸,“正式竞标是两个星期之后——也就是说在这之前,随时都可以和我联系。” 萧致远按着胸口,低低咳嗽几声,笑说,“好。” “对了,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桑小姐同你的关系。”方嘉陵状似不经意地提起。 “她在贵公司,承蒙方总照顾了。”提及子矜,萧致远五官的棱角蓦然间柔和了一些。 “萧总是长情的人。”方嘉陵语焉不详的说了一句,“倒真是难得。” 萧致远怔了怔。 “不给萧总奉一杯茶?”方嘉陵淡淡的吩咐茶艺师,又对萧致远说,“专门从日本请来的茶艺师,手艺还不错。” 茶艺师素手端起一只黑釉茶盏,里边是青绿色的茶汁,微微仰起头,奉给萧致远。 萧致远的目光从她纤细的手腕掠过,最后定格在脸上。 是个极年轻的女孩,长发挽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尤为灵动。她见萧致远注视自己,便浅浅笑了笑,露出尖尖的虎牙,甜美俏丽。 茶具热气熏绕,她的灵气仿佛亦是湿漉漉的。或许是病未痊愈,萧致远恍惚间觉得,这双眼睛,这个笑容……有些熟悉。他怔了怔,才想起来,这容貌五官,竟有几分类似子矜。 “不知萧总觉得她像谁?”方嘉陵闲闲问道。 萧致远却不答,一口饮尽,站起来说:“差不多了,我还得回医院。多谢方总款待了。” 走出茶室的时候,萧致远又回望一眼。 茶艺师依旧跪坐在远处,皓腕微抬,正在拨弄樱花炭火,光影明暗中,低眉敛目,竟是说不出的温婉美丽。 ☆、夏天的风(4) 子矜回到医院的时候,萧致远正坐在窗边,小护士弯下腰替他插针输液,一边毫不留情的训话:“……你在生病,住院第一天就跑出去两趟,你看,体温又有反复了!” 她难得见萧致远低眉顺眼、一声不吭的样子,忍不住好笑,索性抱着双手在一旁看好戏。萧致远一眼看见她,仿佛见到救命稻草:“子矜,我饿了。” “家属也是的!病人不懂事,你们也该劝着点啊!”小护士见到子矜,愈发厉害起来,“现在又烧到38.5了。” 子矜吃了一惊,把保温桶放在桌上,自然而然的和小护士站在一条战线:“萧致远,你瞒着我一声不吭的跑出去,回来又发烧!这样下去我年休休完了你都好不了!” 他重重咳嗽一声。 因为病房里还有人在,子矜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打开保温桶给他盛粥,因为生气,动作有些重,最后端着碗往他面前一搁,冷眼看着他。 他自下往上看着她,抿了抿唇:“这样没法吃。” “那我给你请个护工吧!”子矜讽刺的说,在他对面的床边坐下,不动声色的看着。 小护士走了,他便只能用左手,勉强舀了一勺放到嘴边,结果落下了大半在桌上。 吃了两口,他忽然把勺子扔回碗里,赌气说:“不吃了。” “那你饿着吧。”子矜自若地站起来收拾碗勺。 “桑子矜!”萧致远气急,“我是因为谁才弄成这样的?” 子矜定定看他的表情,俊秀的眉揉成一团,大约是真的气恼,眼神都是恶狠狠的。 “因为谁?因为要和人赌气呗!”她到底还是心软了,忍不住吐了一口气,笑笑说,“好了好了,我欠你的。” 她拿勺子舀了一勺粥,送到他嘴边,笑意盈盈:“这样总行了吧?” 城市最后一点阳光落进来,淡化柔和了她的五官,却让眉目这样秀丽清晰,萧致远贪眷的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她有些微恼:“你吃不吃?” 吞下第一口,然而是第二口……他不知不觉间将一碗粥都吃完了。子矜满意的收拾起碗勺,转身说:“还有份冰糖雪梨,我去盛——” 话音未落,只觉得自己腰间微微一紧,他竟也站了起来,从后边环抱住她。 子矜一低头,就看见他那只正在输液的手环在自己腰间。她不敢动,只说:“放开。” 萧致远却不说话,只是将手收得更紧一些,下颌靠在她的颈边,灼热的气息落在她的肌肤上。 这样的姿态,像是依赖,又像是不舍。 子矜站着不敢 动,只觉得自己僵立如同铜柱。 他的声音近在耳侧,低且柔和:“让我抱抱……子矜,我今天很累。” 她迟疑着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掌心能触到纱布和针管,粗粝且硬:“你怎么了?今天去见方嘉陵,谈得怎么样?” “他介绍了个美女给我。”他似笑非笑。 “哦?怎么不索性送给你?”子矜凝神想了想,上次被拍到、和他出去过夜的小明星叫什么来着,“有多美?比何颂文还美?” “差不多。”萧致远的声音懒洋洋的,也不知是喜是怒。 “就这件事?” 良久,他才说:“他劝我放弃收购。” 子矜微微一惊,很快明白了方嘉陵的意思:“他是要帮你对付大哥?你答应了?” 他侧了侧头,薄唇从她的耳边扫过,最后停在她的鬓发间,喃喃的笑:“你说呢?” 子矜觉得有些痒,轻轻避开了:“你不好好说话,我推你了啊!” 他便规矩了一些:“先拖着。” 子矜沉默,琢磨他的意思。 “收购失败了,上维再也没有机会赢过光科。”他看出她的困惑,低低的解释,“我和大哥再多矛盾,也不会拿公司去换。” 子矜“哦”了一声,很快反应过来:“上维是不是遇到麻烦了?进行得很不顺利?” 萧致远对她解释了保证金的事,子矜听得皱起眉头:“那怎么办?方嘉陵岂不是稳操胜券了?” 他淡淡笑了笑:“如果他稳操胜券,就不会劝我同他合作。” “也是……”子矜猛的回头,“你已经有应对的办法了?” 因她这一回头,脸颊便擦过了他的唇角,他心底轻柔的一动,一低头便吻了下去:“不告诉你。” “你在逗我玩?”子矜倏然红了脸,手肘用力往后一撞。 萧致远闷哼一声,退开了一步。 “还装!”子矜再也没有去理会他痛苦的表情,恨不得顺便踩他一脚。 可这一次,萧致远痛苦的表情真不是装的,针头被碰歪了,手背上肿起了鸽子蛋大小的一块—— 小护士过来给他拔针,重新换了手,自然又狠狠的数落了他一顿。 子矜自知理亏,在一旁不敢说话,幸好萧致远也没解释,偶尔闷闷抬起头看子矜一眼,两人目光交汇,仿佛是一起做了坏事的孩子,做贼心虚,目光闪烁。 他先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小护士莫名其妙:“好了,这次别乱碰了啊!” “活该!”子矜小声的说了一句。 他却抿着唇,像个孩子一样看着她:“……你今晚留在这里陪我吗?” 其实子矜本就打算在医院里陪夜,不过鉴于病人第一天住院,表现得相当不配合,她拉了把椅子,在他床边坐下,歪着头,一双透亮的眸子看着他,盈盈切切:“……除非你早点睡。” 他怔了怔,笑意更浓:“好。” “这才乖。”子矜探过身,食指在他额上弹了弹。 她的脸离他这样近,他能看到她微动的鼻翼,感受到轻柔的呼吸,以及……微微露出的梨涡。 萧致远忍不住伸手将她一带,猝不及防的,子矜跌坐在他膝上。他伸手半抱着她,将额头抵在她肩胛上,喃喃的说:“子矜,我不乱动……你再让我抱一会儿。” 她再迟钝,也终于察觉出几分异样,当下不敢再乱动,只轻轻的问:“你究竟怎么了?” 他们的呼吸都那样舒缓,他只是将额头抵在她肩上。病房了只开了一盏壁灯,两人依偎在一起,奇妙的光影重叠,最终只汇聚成一个黑影。 “你知道我小时候,最爱吃的是什么吗?”他忽然开口,却说了一个极突兀的话题。 “冰激凌?”子矜想了想才回答。 “不是,是蛋糕。”萧致远微笑,拢在她腰间的手微微用力,将她抱得更靠近自己。 子矜皱了皱眉:“你不是最讨厌吃甜食吗?” “那是小时候。”萧致远笑着说,“因为一年才能吃到一次蛋糕,所以分外珍惜,小小的一块,总是舍不得吃完。” “是你生日的时候吗?”子矜想了想,柔声问。 “不,是大哥生日的时候。”他抬起头了,声音淡淡,“爸爸从不给我过生日,一年一次,我眼巴巴的盼着,就指望着大哥的生日蛋糕。” 子矜怔了怔,老爷子最疼爱长子她是知道,可她不知道,重此轻彼竟然到了这样的程度:“你……从小都不过生日吗?” “没有。”他的声音依旧是毫无波澜起伏,轻轻咳嗽了数声,“后来长大了,我也就不稀罕吃蛋糕了。” 子矜虽然一直在福利院长大,可每年福利院的阿姨会给他们过一个集体生日会。像萧致远这样出身豪门,却没人记得他的生日,她真的……觉得他可怜。 她忍不住轻轻掰开他的手,从他膝盖上下来,蹲在地上,微扬着头与他对视:“萧致远,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爸爸他更喜欢大哥?” 这兄弟两人,明明是他比萧正平更优秀,也更低调……究竟是为什么呢? 萧致远垂下了眼 眸,这件心事,他从未和任何人说起过。 这个世界上,想要找到一个能倾吐心扉的人,是真的困难。曾经有一段时间,他以为自己找到了——桑子矜就是那个人。可在他想要与她分享一切之前,他们就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再也不能回头。 “我妈妈身体一直不好,怀了我之后,医生警告她这一胎会很有风险。爸爸一直劝她放弃,说有了大哥就足够了。可妈妈不同意,坚持要把我生下来。生完我没几天,她就去世了。”他抬起了头,平淡的叙述,“后来每一个我的生日,爸爸都很不开心。那些天,我甚至躲在房间不敢出去,心里总觉得是我害了妈妈……” “这……爸爸不能责怪在你身上啊!”子矜握住了他的手,低声说,“你当时也不过是个孩子。你妈妈她……这么爱你,也不希望你自责的。” 其实她想不出更好的劝慰他的话,便只能沉默,用力攥紧他的手掌,似是希望将暖意渲染着传到他的心底。 “子矜,还记得那时我问你生日么?”他微微笑了笑,温柔的反握她的手。 婚前婚后,其实萧致远一直记得子矜的生日,每一次,他都送她挑选得极为精心的礼物。那些珍贵的项链首饰,子矜却一样都没有戴,后来她再也不耐他这样举动,索性说:“萧致远,我不喜欢珠宝,你实在觉得生日要送礼物的话,不如给钱实在。” 那时他微挑眉梢,淡淡的看着她良久,说:“好。” 于是那年生日,乃至以后的每一年,子矜的手机上收到转账的短信,金额大到她要数好几遍后头跟着的零。 “我一直想告诉你,那个金额有点惊人。”子矜讷讷的说,“我只是和你开玩笑的。” 萧致远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动作亲昵温和,开口的时候却带了一丝怅然与自嘲:“没关系,有时候想想,我能为你做的真的很少……钱多一点,或许你的安全感能多一些。” 这句话这样柔软而真诚,蓦然之间,像是重重的击入子矜的心里。 她抬头看他,她从来以为,那笔钱划账过来,他只会觉得轻松且少了麻烦,却不知道,他竟是这样想的。 “那你的生日呢?”她涩涩的问,“我好像从来没问过。” 萧致远唇角蓦现温柔,他伸手抬起她的下颌,专注的看着她,低低的说:“自从有了你和乐乐,我早就不介怀生日的事了。” 黑夜之中,他的双眸熠然生辉,真正像是迸发了神采,子矜看在眼里,心底忽然没来由的一酸,她拼命咬着唇,不让他看出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他却移开了目光, 仿佛这一刻不再需要言语来叙说。 最终打破沉默的是萧致远的手机声响。 他看了看来电显示,有些惊诧:“是家里打来的。” 摁了免提放在桌边,却是乐乐的声音:“爸爸,你的病好了吗?” “爸爸已经好了。乐乐睡了吗?” “爸爸,你在床上吗?”小女儿的声音娇弱柔嫩,“你在床上吗?” “怎么了?” “爸爸,你去看枕头下边!”乐乐兴奋的说,“快点!” 萧致远对子矜使了个眼神,示意她去看看枕头底下到底有什么东西。 子矜走过去,伸手一探,竟摸到一张纸片。她拿了出来,递给萧致远。 萧致远小心翼翼的打开,原来是一副蜡笔画。 乐乐亲笔画的一只生日蛋糕,上边歪歪扭扭的插着几根蜡烛——画得不怎么好,可是小姑娘却在电话里大声的说:“爸爸,生日快乐噢!” 女儿清脆的声音仿佛一个字一个字的在房间里回荡,萧致远安静的看着那幅画,倏然失语。 “爸爸,你看到画了吗?”乐乐又重复了一遍,“今天是你生日,生日快乐!” 萧致远终于被惊醒了。他抬起头,橘色灯光下,这样一个大男人,棱角分明,目光锐利,眼眶竟也可疑的微红了。他深呼吸,良久,才微笑着回应女儿:“……谢谢,宝贝。” “爸爸,我很爱你噢!”乐乐追着又说了一句。 “我也爱你,宝贝。”他低低的说,声音中竟有些轻颤。 “晚安啦,爸爸!” 小家伙挂了电话,听筒里传来单调的嘟嘟声。他却没去挂,仿佛置身事外,只是怔怔的看着那幅笔画幼稚的蜡笔画。 子矜站在一旁,轻轻捂住嘴巴,难怪今天他这样反常…… 今天是他的生日! 可是,连乐乐都知道他的生日,她却不知道。 正在怔忡间,她看见萧致远小心的折起画纸,站了起来,缓缓地,缓缓地拥抱她,声音低沉微哑:“谢谢你,子矜……” 她惊疑不定,他却那样了然——他只是没有把那句话说完——他想谢谢她,带给自己乐乐,和一个完整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哎,大家木有眼花……我又回来更新了……庆祝暑假结束……明天上班…… ☆、secret(1) 萧致远住院的几天时间,老爷子来了一次,萧正平却是一次未到,只让宁菲过来看了看。子矜因为请了休假,每天盯着萧致远完疗程,倒是和大嫂碰到了。 宁菲一脸的憔悴,只略略坐了一会儿,就说还有事先走了。子矜看着她的背影,心底浮起淡淡的同情。这几天她一定是极难过的,以前萧正平平时喜欢在外边沾花惹草,但是面子上还总是顾着家,从来不至于弄得这样满城风波。结果这一次,先是被曝出了尺度极大的床照,跟着那个小模特公开宣布自己已经怀孕,惹得老爷子在家里也是大发雷霆。宁菲出身名门,又何尝忍得下这口气。只是她也知道萧正平最近极不顺遂,收购陷入僵局,桃色新闻又愈演愈烈,权衡得失,只能在公开场合力挺丈夫。 她已经走到门口,萧致远却出声喊住她:“大嫂,你放心吧。” 宁菲脚步顿了顿,勉强笑了笑:“什么?” “没什么。”萧致远淡淡看着她,却不说破,“总之,你放心吧。能帮到的,我一定会做。” 子矜在旁边一直未吭声,直到她出门,才喟叹说:“也不知道大哥经过这件事,会不会收敛一些。”说真的,见到宁菲的处境,她是真心感谢萧致远从未让自己这样难堪。 萧致远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现在知道我好了吧?” 子矜瞟他一眼,也不接话:“明天我要上班了。” 他闷闷看她一眼:“这么快?” “也不算算你病了几天。”子矜没好气说,“住了四天院,天天往外跑,你真以为自己是超人,全世界少了你不行?” 萧致远脸色颇有些尴尬,不轻不重咳嗽一声。 子矜继续瞪他:“怎么?我说错了?” 他的脸色由红转白,目光落在门边,努力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子矜回头一看,Iris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大约从未见过老板这样被骂,站在门口忍俊不禁。 “你来得正好。”子矜连忙站起来,“那我走了。” 萧致远一脸不悦:“你又要干什么去?” 这家伙生了病,愈发像小孩,总是希望有人每时每刻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去接乐乐。”子矜也不和他计较,“Iris在这里,你有事就叫她。” 因是听到乐乐,他倒不再说什么了,只是眉宇间依旧郁闷。 “我看你啊就是坐不住。唔,等病好了,小明星小模特一勾搭,什么事儿都没了。”子矜自己先咯咯笑了起来,“到时候我一定不闻不问,让你玩过瘾。” “桑子矜!”萧 致远不怒反笑,狠狠的说:“你还真大方啊!” 子矜充耳不闻,也不再理某人很无理地在闹情绪,径直下了楼。 自从那天出了车祸,萧致远就不再让她开车了。她也不想每天麻烦司机,来回都在医院门口打车。刚出门口,忽然听见有人喊她:“子矜!’ 子矜一回头,Elle刚从出租车上下来,满脸诧异:“你没上班原来是病了?” “呃……”子矜语焉不详,“来看个朋友。你怎么啦?” “有点发烧。”Elle苦笑,“来输液。” 大概是刚从公司请了假过来的,Elle还穿着职业装,只换了双黑色平底鞋,因为憔悴,脸上还有些浮粉。独自在大城市打拼的职业女性,外表哪怕再光鲜亮丽,也总有脆弱的时候。子矜停下脚步:“有人陪你吗?” Elle摇头。 她便说:“那我陪你吧。” Elle却很客气的说:“不用了,你有事先去忙吧。” 子矜到底还是陪着她取了药,在她进去皮试的时候打了个电话给萧致远的司机,麻烦他去帮忙接乐乐回家。挂了电话,Elle从护士站出来,笑着说:“今天真的麻烦你了。一会儿就剩输液了,我自己去就行。” “没事啦。”子矜说,“我再陪你一会儿。” 这个时间,输液大厅里人不算多。子矜陪着Elle坐下,手机响了起来。 她看了Elle一眼,走到旁边接起来。 是司机打来的,听他的声音,还有些气喘:“好几个记者……他们……拍到乐乐了……” 子矜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却隐约听到乐乐的哭声,还在叫“妈咪”,她的心一下子抽紧了,一连声:“到底怎么了?” “我不知道。”司机的声音愈发焦急,“我和乐乐上车了,他们还在后面跟着。” 子矜脸色刷白,明明心里急得如同千万蚂蚁在啃噬,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用力深呼吸,提醒自己镇定下来,最后只说:“你别开太快,先不要回家,就送乐乐到禾欢公寓。那里记者进不去。” 挂了电话,子矜回到Elle身边:“本来想再陪你一会儿的,我忽然有些急事——” Elle摇摇头:“赶紧去吧,我这里没关系。” 子矜匆匆与她道别,还没出输液大厅就拨给萧致远。 他接起来的时候还懒洋洋的:“这么快回来了?” “记者去幼儿园堵乐乐了!”她拼命的摁电梯,一边说,“现在司机带着她去禾欢公寓。” “什么?”他怔了怔,大约一时间没想明白,“你在哪里?” “我马上上来。”子矜靠在电梯壁上,只觉得自己要哭出来了,“刚才有点事,我没去接她,让司机去接的。” 电梯门缓缓打开,她手里还握着手机,疾步冲到萧致远的病房。 甫一推开门,就看见萧致远换好了衣服,Iris在一旁打电话,回头见到子矜,便说:“乐乐刚刚到家,暂时没事。” 子矜稍稍安心,望向萧致远:“怎么会这样?” 他是刚刚拔下输液的针头,脸色有些苍白,神情亦是前所未有的肃然,只说:“我让人去查。” “现在呢?你要去哪里?”子矜抓住他的手臂,“你去接乐乐吗?我也去!” 他停下脚步,用另一只手捉住她的手,掌心干燥,指尖有力,温和的说:“你不要去,就在这里等着。有什么事我会和你联系。” “我也要去。”子矜有些固执的看着他,“我不放心。” “你听我说。他们能找到了乐乐的幼儿园,说明之前已经得到消息。加上司机接送的车又是我的,更能确定乐乐和我的关系。”他转过身,耐心的看着她,眸子是令人安心的琥珀色泽,“是谁又捅给媒体的现在我还不知道,但只要你不出现,他们就不知道你的存在。懂吗?” 子矜有些麻木的点了点头。 他看着子矜愈发苍白的眉眼,轻轻叹了口气:“别怕,有我在。” 子矜一直等到了晚上,萧致远终于打电话来让她回家。 “你把乐乐送回来了么?”子矜心里虽然焦急,却不敢表现出来,缓声问他。 “乐乐这几天不回来了。”他淡淡的说,“你也不用太担心,过几天就好了。” “过几天?”她有些不解,重复了一遍。 “子矜,你知道这几天我在忙公司的事,实在腾不出手,这个新闻只能压一压。”他十分耐心的解释,“过两天忙完了,我会处理掉,不会留一点问题。” 子矜倏然间就想起上一次自己追到了德城,他发着高烧,强撑着布置,那时他就疲倦的说:“……我不是万能的,有的时候,你能不能体谅下我?” 原本焦躁的心情慢慢舒缓下来,她点了点头:“我知道。” “你相信我就好。”他的声音浅含笑意。 “那……我上班呢?” “照常去啊。”他安然说,“不过这几天医院也不要过来了。” 子矜挂了电话,疲倦地走出医院,等出租车的时候,天际的皓月将自己的影子拖得如 蓬草般长。她心底隐隐又泛起了恨,恨他的门第、他的身份,每当她习惯宁静的生活,细水微澜之后,便又是滔天风波——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她不知道还要过多久。 回到家,又和乐乐通完电话,子矜却全无睡意。她打开电脑,用几个关键字在网页上搜索。今天她已经搜索了无数次了,幸好粗粗一眼扫去,都是萧致远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老新闻。她略略松一口气,安慰自己这次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接下去的数日,子矜照常去上班,只是见不到乐乐,她心底难免有些挂念。每天晚上,子矜回到家便和女儿facetime。因为有一个花园可以疯玩,加上老爷子从不对孙女说个“不”字,乐乐倒也住得开心。 萧致远在医院又住了两天,因他平时身体不错,医生便允许他出院了。自从那一日出事后,子矜也没去医院看过他,每天定点给他电话,提醒他吃药,他也决口不提别的,忙忙碌碌的总是在开会。 “乐乐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她终于忍不住问。 “再等几天吧。”萧致远轻描淡写的说,“对了,今天你还要加班?” “不加班。”子矜踌躇了一会,“约了同事逛街。” “也好。”萧致远笑着说,“别老闷在家里。”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没更新啦~提前祝大家新年好~O(∩_∩)O~其实全文已经完稿了,大概年后春天的样子出版……唔,春节期间福利发放,会陆续更新……谢谢大家的等待。 ☆、secret(2) 子矜下了班就直奔中心广场,今天她和人约在了一家改良口味的川菜馆,因是新开的,客人特别多,小郑费了不少力气才帮她预定到。 “是不是相亲啊?”小姑娘预定成功,十分八卦的问她。 她却笑着点点她额头:“别乱说,是大学同学,刚回国的。” 子矜走进饭店,到了预约的位置坐下,犹在怔怔的想,自己和方屿……已经多少年没有见面了啊。整个大四一年,方屿都在申请国外的学校,她的绩点高,托福和GRE考得又好,顺利的申到心水的专业和学校。一别至今,也已四五年了。 正在唏嘘,肩上被人重重拍了拍,一回头,方屿笑嘻嘻的看着自己:“桑子矜!” 真和大学时候一样呢!那时子矜因为勤工俭学,回到学校的时候往往已经很晚,方屿却总记得在宿舍里给她留点吃的,韭菜饼,或者烧麦,笑嘻嘻的对她说:“桑子矜,你吃啊!” 子矜刹那间红了眼眶,她忍不住用力回抱好友,声音都有些轻颤:“你回来了啊!” 坐下来,又点了菜,方屿上下打量子矜,微笑:“我就知道你过得很好。” “嗯?”子矜怔了怔。 “读大学的时候啊,你瘦得和竹竿似的。瞧瞧现在,虽然也瘦,气色完全不一样了。” “工作了嘛,能赚钱了。” “哎?姐夫这么不给力啊?”方屿不知想到了什么,大惊小怪,“怎么还不结婚?” “什么姐夫?”子矜有些不自然的低下头,喝了一口大麦茶,轻斥说了,“别胡说。” “……”方屿瞪她,“你们……不是分手了吧?” 子矜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又喝了一大口茶,连烫到舌头都不自知。 方屿看她这副样子,气说:“早知道这样,当初你还不如和我一起出国呢!你成绩又好,拿奖学金都行!他……你们真的分手了?我白叫他一年姐夫。” 其实子矜比方屿小,那个时候方屿要见她的男朋友,去的路上口口声声的说“妹夫”,结果见了真人,许是被对方淡然沉着的性格震慑到了,一句”妹夫”怎么都叫不出来,乖乖改口叫了姐夫。 方屿还是这样大喇喇的性子,子矜苦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喂,不谈这个好不好?”她弯了弯唇角,做了个恳求的表情,“说说你自己啦,接下去什么打算?” 这一顿饭两个人吃到近十一点,除了子矜对自己的感情生活绝口不提,聊得酣畅淋漓。 “我开车了,送你吧。”方屿摁下电梯去地下车库,“你住哪里? ” 子矜报了地址,两人刚刚走出电梯,方屿的脚步却停住了。她的表情有些微的怪异,像是一再的确认什么,子矜碰了碰她:“怎么了?” “靠,死男人!”她忽然大步往前走,边走边说,“子矜,我帮你去骂他!” 子矜还没明白过来,就听到方屿的大嗓门:“萧致远,你这个混蛋!” 不远的地方,一男一女停下了脚步,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顺势回头看了一眼,看清来人后,眼角眉梢都舒展开:“哎?方屿?” 他倒还记得自己,方屿怒气更甚,“伪君子!我走之前还假惺惺的找我商量要向子矜求婚!呸,恶心!” 在国外呆了几年,方屿忽然觉得骂人有些不顺,改用英语噼里啪啦骂起来,真叫一个爽快利落。 萧致远听着,也不动怒,轻轻咳嗽一声,望向她身后的桑子矜:“老婆,她怎么了?” 方屿反应过来,回头呆呆看着子矜,“……老婆?” 子矜只觉得自己一张脸都要僵掉了,她尴尬的笑了笑,轻声说:“我忘了告诉你,我结婚了。”说着她拉了一把方屿,“你别误会,这位是萧致远的同事Iris。Iris,方屿是我大学同学,不好意思,她没有恶意的。” 萧致远唇角抿了一丝笑,光线黯淡的地下车库,他的眼神却是明锐冷静的,许是听到子矜一句“忘了告诉你”,他唇角的笑意愈发浓了一些,看着方屿说:“什么时候回来的?” 方屿犹自盯着Iris看,脸上的神情有些茫然,大约是被这状况彻底弄晕了。直到听到他问话,才回神说:“刚回来呢,呵呵,姐夫,误会一场。” 想当年出国申请材料都是找萧致远帮着修改过的,此刻自然要见风转舵,方屿打着哈哈说:“呵呵,姐夫,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这么英明神武。”说着她狠狠掐了子矜一把,压低声音,“死人,你连我也瞒着!” 萧致远也不同她计较,只看着子矜:“有点晚了,我们一起回去吧?” “哦,好啊。”子矜讷讷的说,转向方屿,“那我们改天再约。” Iris也自己开车走了,子矜坐上副驾驶,车子刚刚启动,就听见萧致远问:“为什么连方屿都瞒着?” 她不答反问,转头对他笑说:“你身体完全好了吗?” 笑容有些夸张,眼角处都是小心翼翼的讨好,萧致远忽然间不知道自己该怒还是该笑,只能转过头,冷哼了一声:“嗯。” “工作还顺利吧?”子矜顺着台阶往下爬。 他气得都笑了:“桑 子矜,你是真心虚吧?” 车子停下等红灯,子矜不吭声,过了很久,才犹豫着碰了碰他扶在方向盘上的手:“你别气了,下次我不会了。” 车外路灯或明或暗的光亮透过玻璃落进来,萧致远眉骨上恰恰一块光斑,衬得星眸剑眉,眼神明明清洌,却又柔和,他淡淡收回目光,轻声说:“算了,我也没指望你自己能想明白。” 是说他不再介意了么?子矜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他果然略勾起唇角,心情不错的样子。 车外的夜风灌进来,他变得这样好说话,子矜忽然隐隐觉得不安。 车子停了下来,子矜一手扶在车门上:“那我回去啦?” 他拔下车钥匙:“一起。” “……你今天住在这里?” 他走得比她更快,行动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们倒也没怎么多说话,回家就默契自觉地兵分两路,子矜回卧室,萧致远去书房。等她洗完澡出来,隐约听见客厅里有说话的声音。子矜探头出去一看,萧致远正拿着自己手机讲电话。 她大急,冲上去就抢过来:“你干嘛动我手机?” 萧致远目光落在她还湿漉漉的头发上,又渐渐游移到她身上,她穿着一条再普通不过的睡裙,丝绸质感,露出单薄的双肩,白莹莹如玉的一张小脸,仿佛连睫毛上还沾着水汽。家中是恒温,她走来的时候带起一阵牛乳般的香气,或许是沐浴乳的味道吧。萧致远忽然觉得燥热,怔了一会,才回答:“方屿打来的,我就帮你接一下。” 因为是方屿,子矜稍稍放心,拿了电话就走,还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她躺在床上,听到方屿叽里呱啦的说:“你干嘛打断我和姐夫忆往昔峥嵘岁月啊!” “呸,你们有什么峥嵘岁月!” “怎么没有啊死丫头!我看你现在是好多了,那个时候啊,自尊心不知道有多强,姐夫和你在一起,还是吃了不少苦头的吧!”方屿哼哼。 子矜默然,她那个时候的确是又敏感又好强。萧致远后来常说:“如果我一开始就告诉你我的家庭背景,你是不是都不会和我在一起?” 他的家世实在太好,子矜是真的害怕万一被同学知道,会以为自己是贪慕虚荣的女生,于是在交往的时候总不肯占他便宜。 从古到今都说门当户对,到底还是极有道理的。她记得他一次带她去吃饭,那店看着并不如何高档,服务生看着也素雅,等他们坐下便奉上了一杯茶。子矜不以为意,正好天气热,她一仰头就喝了。 服务生的脸色瞬间变得 有些古怪,似乎是想要说什么,萧致远伸出手,自己从托盘上拿了另一杯水,一仰头就喝了,还抿了抿滋味说:“这茶有点涩。”当时自己还懵然不懂,到了很久之后子,衿才知道那水是用来净手的,那个晚上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是因为丢脸,而是觉得自己真像是初入贾府的刘姥姥,门第差异摆在那里,不仅是自己,萧致远也会被磨合得很辛苦。而他一再的包容,让她觉得压力更大。 她不是没想过放弃,毕竟处在两个世界的人,因为最初一瞬间的动心而坚持,总有一方要更加退让。而在他们之间,一直包容的那个人是萧致远。 那是他们之间最美好的时光了,可惜也就不过短短数月——事实上,子矜早该明白的,以他喜新厌旧的公子哥儿个性,怎么可能定下性来。如果……如果不是为了乐乐,他们绝不会走进婚姻,走到今天。 作者有话要说:苦逼萧姐夫……╮(╯▽╰)╭年前最后更新啦,提前祝大家新年愉快,万事顺利~O(∩_∩)O~啊,另外也可一看新文…… ☆、secret(3) 子矜勉强笑了笑:“什么时候的事啊,我都忘了。” “你这个死人,亏得我把你的事记得那么清楚,结果结了婚不告诉我。”方屿咬牙切齿,“当年姐夫求婚的时候,还找我商量好几次呢,你对得起我么?” “……他找你商量什么了?” 方屿接下去说了什么,子矜其实听得并不如何清楚。因为窗外墨兰的天际,一道闪电划过,生生撕裂了天际,而闷雷从地平线沉沉滚来,一瞬间在耳边炸开。 子矜收了电话,缩在薄被里,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说来也奇怪,以前每次遇到电闪雷鸣,她只要把女儿抱到身边,小家伙胖胖的身子在怀里,她立刻会觉得安宁。 可今天乐乐不在。 子矜翻了个身坐起来,打开台灯,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有些心烦意乱的找耳塞和眼罩。偏偏耳塞只剩下一只,她有些心急,一把扯开了抽屉,把里边的东西一股脑儿的翻了出来。台灯闪烁了数下,忽然跳灭了,正在埋头翻找的子矜一回头,窗外又是一道疾疾劈裂夜空的闪电,她惊呼了一声,下意识的拿杯子蒙住头。 身上湿漉漉的,不知是冷汗,还是头发没擦干,水全沾在了背上。她轻轻的喘气,一颗心跳得如同鼓击,她想起乐乐出生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天气,医院的血腥味,撕心裂肺的痛,和小婴儿嫩红的身体…… 回忆像是一层层浪水汹涌而来,闷得她喘不过气,可她偏偏不敢掀开被子,意识似乎在远离自己……子矜迷迷糊糊的想,真好笑,自己会成为第一个在被子里闷死的人么? 直到有人隔着被子抱住了她,低低的说:“宝贝,我在这里。” 萧致远小心的将被子从她头上掀开,仿佛知道她怕光,另一只手一直阖在她的眼睛上,声线低沉柔和:“我在这里,别怕……好好睡觉。” 他身上带着薄荷的清凉香气,掌心的肌是让人觉得安全的温度。又是一道闪电划过,余亮足以让萧致远看清她的姿势,她的身体缩得很小,纯粹是防御的姿态,仿佛在抵抗什么——可至少,有自己在身边,她已经不再颤抖了,呼吸也渐渐舒缓下来。 他无声的叹口气,轻柔至极的将她的身子往里边挪移一些。配合她的睡姿对于自己来说,并不是那么舒服,可他一心一意只是迁就她,下颌轻轻搁在她肩胛的地方,仿若怀中拥着的,是独属自己的珍宝。 子矜一夜安眠,醒过来时天色大亮。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书房的窗倒大开着,说明萧致远昨晚的确在这里……这一大早的,他又是这么神出鬼没。 子矜也没去管他的行踪,径自去上班,小郑找她签文件的时候问:“老大,我一直忘记问你,之前去哪玩啦?” “躲家里宅着,睡觉上网。”子矜都是这么回答。 “哎呀浪费了,这个时间去大理正好呢!”小郑一脸可惜,啧啧说,“暮春初夏,那边花团锦簇啊!” “是么?人老了,没精神四处乱跑。” “啊,对了,我今天见到方总了。”小郑半是花痴半是怅然,“他笑得那叫一个春风得意呀……” “春风得意?这你也能看得出来?” “总之就是心情很好啦!看到我还主动打了个招呼。”小郑花痴的笑笑,“……虽然他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正说着,邮箱发出滴的提示音,子矜查看收件箱,是总经办发来的工作邮件。方嘉陵亲自招待贵客,一应接待标准都是按照最高等级进行。子矜刚处理完毕,Elle打电话来,心急火燎:“预定好了吗?” “好了,刚要给你回邮件呢。” “今晚这一席太重要了,千万别出岔子啊。”Elle又切切叮嘱了一次,“不行,你还是让人再去酒店确认一遍吧。” “行。”子矜一口答应下来,又好奇问,“到底什么客人这么重视?” “还能有谁?广昌呗。”Elle直直的说,“今晚请对方老总吃饭。明天新闻发布会一开,竞标入围名单公布,总算尘埃落定了,这次我无论如何要跟方总请个年假。” “什么尘埃落定?”子矜皱了皱眉,“上维那边没戏了吗?” “差不多吧。萧正平还在捣鼓那个股东大会,到现在还开不起来,还能怎么办?”Elle压低声音,“偷偷告诉你,我们已经看到入围的公司名单了,上维压根没见着。” 子矜挂了电话,靠在椅背上想了一会儿。 萧致远其实很像他的父亲,工作上再为难的事,从不会带回家中,在她和乐乐面前,总是气定神闲的。渐渐的,她也会觉得没有什么能难倒他,这次也不例外。 想不到这一次,因为大哥这么一搅局,收购竟真的败北——虽然不是萧致远亲自主持,可毕竟如今的上维重工是他的心血,他向来又都是骄傲好强的人……子矜想了又想,还是拨了电话给他。 想不到他一接起来,没等子矜开口就说:“急事找我?” “不是——” “那我挂了,忙着呢,回头再说。”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不带情绪,就像此刻电话里的单调枯燥的忙音一样……子矜叹了口气,无奈挂了电话。 下班高峰期几乎打不到车,子矜索性又等了一会儿才下楼。 站在路边等车的时候,她拨了电话给Iris:“萧致远在公司吗?” “在,今天萧总要加班到很晚……现在还在会议室没出来。” “那他吃饭了吗?” Iris迟疑了一下说:“等他开完会我会提醒他。” “哦,你不用去打搅他。我现在过来。不过我从来都没去过他办公室……” “没关系,你到了楼下打电话给我,我下来接你。” 因为已经过了七点,上维大楼稀稀落落的已经没什么人。Iris果然在楼下等她,见她手里还提着一袋吃的,笑问:“给萧总的?” 子矜点点头:“……他今天怎么样?” Iris大约是琢磨了下她的表情,才斟酌着说:“一切正常啊。” 她带着子矜坐电梯,偶尔碰到别的楼层有员工一同搭电梯,每个人都疲倦且行动匆匆,和Iris打了招呼,并没有注意到她旁边的子矜。 “我说了没关系吧。放心,没人认得你。”Iris将她带到办公室门口,“萧总还在里边呢。” 透过磨砂玻璃,第一眼看到秘书的座位上没有人,Iris猜到她在想什么,微笑说:“萧总的秘书下班了。他一个人在办公室呢。” “那我进去了,谢谢你。” 子矜推开门,绕过秘书室才是萧致远的办公室。门没有关紧,子矜刚要敲上去,忽然听到里边的说话声,提到的那个名字让她的手顿在了空中。 萧致远的声音许是因为疲倦,带着微哑:“……这个声明稿可以了,后天就发出去。但是绝不能出现乐乐的照片,子矜的信息也不用太详细……” 似乎是所有的血液刹那间涌入心脏,子矜只觉得头脑里一片空白,只有一颗心跳得又快又急。她好不容易定了神,听到萧致远还在说:“……首发稿就给《xx日报》吧,上次强撤他们的稿子,这次就算还个人情。” “这下董事长总放心了吧?”另一个陌生的声音笑着说,“又给你哥哥解了围……” 萧致远轻轻笑了一声,低声说:“总算送走一尊大神。” 子矜没有再听下去,她慢慢的收回手,镇定的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Iris还在外边,因见她脸色不好,迎过去问:“这么快出来了?” 她心里乱糟糟的,手足都是冰凉,把吃的往她怀里一塞,说:“我没进去,东西给你吃吧。” “子矜——” “Iris,拜托你,不要告诉他我来过。”子矜停下脚步,专注的看着她,一字一句说,“拜托你。” “……好。” 子矜勉强笑了笑:“谢谢。” 她快步走向电梯,拼了命按下按钮,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一样。此刻头脑已经渐渐冷静下来,子矜回想着听到的那寥寥几句话,莫名的浑身发冷。 她想到自己这样急匆匆的赶来看他,只是因为怕他心情不好……真是可笑之极。萧致远这样的人,哪怕广昌收购项目彻底失败,他不捞到好处,又怎么会抽身?! 这样一想,豁然开解,他萧致远真是好手段——这样一场败局,他也能拿来和老爷子做一场交易:保全萧正平的声誉,再姿态优雅的将他彻底踢出上维重工。 电梯到达底楼,空间轻轻战栗了一下,门缓缓打开。子矜还没跨出大门,就拨了一个号码出去。 对方的电话没有彩铃,嘟嘟的声音干净圆润,等待的时候,子矜一直在想,后天……她还剩下两天,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呢? “喂?桑小姐?” “是我。”子矜回过神,语速很快,“我今晚要见你。” “这段时间都没有什么……” “我知道。”子矜强调说,“但是来不及了。” 这一晚子矜很晚才回家。因为没有吃晚饭,胃里空得有些发痛。她随便在厨房里找了一包方便面泡上。一整个晚上,她的手机都关了静音,此刻一看,已经好几通未接来电。她看着那个名字,索性关机。 这一晚她睡得极不安稳,结果五点多就醒了过来。天还蒙蒙亮,她却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怎么也睡不着了。咬咬牙爬起来,穿上拖鞋走出房间,谁知一眼看到萧致远歪在沙发上,身边还搁着一台电脑。 她吓了一跳,后退半步,轻轻撞上房门。 这样小的动静,竟然也把他吵醒了。 他慢慢坐起来,眼神从迷惘变得透亮:“几点了?” “五点四十。”子矜站在原地,“你怎么回来了?” “昨晚怎么不回电话?”他打着哈欠站起来,眉宇间全是倦意,“有点担心你,索性就回来了。” “关机了。”她轻描淡写。 他还穿着昨天的衬衣西裤,现在已经皱得不像样了,下巴上胡渣青茬茬的,子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柔和一些:“你是不是好几没睡觉了?去换睡衣好好休息吧。” 他笑笑看着她:“忙过这两天就好了。不睡了,一会儿就要出去。” “那我不管你了。”她转身去洗漱,走到卫生间门口,又若无其事的回过头,“我真的很想乐乐,拜托你动作快一点。” 他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安然的对她微笑:“我保证,就在这两天。” 上班的时候连小郑都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几次提醒说:“老大,签字是签这里。” “哦,对。”子矜笔尖一顿。 “——墨兰水笔不行啦,要黑色。” “哦,是啊。”她又换回来,有些心虚,“好了。” “子矜,一会儿你把别的安排推一推,出去开个会。”Elle打电话进来说,“你们部门的叶萍病了,方总说让你一起去。” 叶萍是子矜推荐给方嘉陵的收购小组的,子矜想了想,问:“什么会?” “广昌那边的新闻发布会,公布第一轮竞标入选单位。” 子矜下到一楼,公司的车已经在候着了。她一眼看见方嘉陵坐在后座,于是略略转了方向,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子矜,坐这里。”方嘉陵淡淡的说,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子矜只得走回去,坐在方嘉陵身边,笑着打招呼:“方总。” 他示意司机开车,子矜有些讶异:“Elle呢?” “已经过去了。”他眉梢轻展,镜框之后是一双清亮眼睛,整个人的气质分外温润。 大约是方嘉陵喜静,车子里没有电台或唱片的音乐声,子矜坐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打破了沉默:“我听Elle说一切顺利,恭喜了,方总。” “有人欢喜有人愁吧。”方嘉陵淡淡的说,目光轻轻掠在她脸上,又仿佛在仔细的审度。 “商场上总是这样的。”子矜却笑了笑,全无芥蒂。 他抿唇笑了笑,不再说话,只是舒适的靠在椅背上,从公文包里抽出了一张公文,又拿了笔,落笔流畅,不知在写些什么。 子矜努力侧着头,这个即将步入盛夏的城市。大片大片的繁花盛绽,绯红浅粉,如同一场雪海。她模模糊糊的记得早已过了樱花盛开的时节,那么这些花是……? 车子停下来,方嘉陵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是晚樱,这一季开了,就真的没有了。” 她便回头看他一眼,他一伸手,将手中一张纸片撕下来,刺啦一声轻响,又微微扬着下颌递给她。 “……是什么?”子矜怀疑的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却浑身僵住,说不出话来。 他竟然用短短的十几分钟,画了一张钢笔素描——是一个少女的半身像,半仰着头望向窗外的繁花似锦,长发慵懒松散的披在肩上,阳光仿佛是画家调试许久的颜料,暖暖落进来,光影流洒间,唇角的笑本是若隐若现,却因为那一点梨涡而更添甜美。 她看了一眼,又不敢仔细的看,只能转开了目光,心惊胆战:“……这是?” “送给你。”他眼中笑意极深,利落的推门下车。 走进发布会现场,子矜已经收起了所有胡思乱想,专注在广昌重工发给每个与会者的资料册上。Elle早就等在那里,等到他们入座,低声说:“一会儿还有个短会。” 方嘉陵点了点头,子矜从侧面看过去,哪怕是他平日再波澜不惊,此刻眉眼间却有些志得意满的骄傲流露出来,头顶射灯的光亮之下,低调却清贵。她忍不住想起萧致远,到底环视一圈,没有见到上维重工的任何一个人在场。 广昌的发言人开始宣读声明:“……二十天时间内,总计有五家公司将20亿元订金打入我方账户,分别是光科重工、乔伟投资……在接下去的一个月时间内,我们将采取招标竞价的方式出售股权。当然,我们也设定了一系列的竞购条件,包括价格、对员工的安置等,希望本次收购是双赢的。” 名单甫一公布,下边的媒体便蠢蠢欲动起来,除了光科重工外,其余四家公司都是名不见经传,此刻上维一出局,光科将广昌拿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有记者迫不及待的举手提问:“请问上维重工出局了么?” “很遗憾,虽然最初上维重工的萧总向我们表达了合作的意向,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上维未能进入第二轮筛选。” “哪一位萧总?萧致远还是萧正平?” 发言人却不再回答,微笑着说:“还有别的问题吗?” 子矜在台下听着,心底五味杂陈。 上维果然还是失利了。 不可一世、总是胜券在握模样的萧致远也有这么一天,她忽然觉得有几分快意。 “方总,郭总在等你开会呢。”Elle凑过来说,“我们走吧?” 方嘉陵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门外,一边回头,用只有子矜听得到的声音,意味深长地说:“你也听一听,接下来就不用避嫌了。” 他们走到一间小会议室门口,推开门,里边坐了些子矜还不认识的人,瞧着他们的衣着气派,一个个大约都不是小人物。 果然,Elle在子矜耳边说:“都是入围的几家老总和负责人。” 子矜放眼望去,都是陌生面孔,只有广昌的郭总还有几分面熟。 郭总见人都到齐了,便笑着说:“好了,各位,咱们开个短会,通报下信息。” 话音未落,会议室门又被推开了—— 进来的年轻男人身形颀长,脸上的笑容温和低敛,他淡淡的扫视一圈,微笑着说:“抱歉,我来晚了。” 子矜一惊之下,差点没站起来。而同一个会议室里,所有的人都是一样惊愕的表情,连平素不动声色的方嘉陵,亦是一瞬不瞬的看着来人,仿佛说不出一字来。 “萧总,那个,贵公司应该受到我们的正式通知了……”郭总有些尴尬,“上维没有入围。” 子矜勉强笑了笑:“什么时候的事啊,我都忘了。” “你这个死人,亏得我把你的事记得那么清楚,结果结了婚不告诉我。”方屿咬牙切齿,“当年姐夫求婚的时候,还找我商量好几次呢,你对得起我么?” “……他找你商量什么了?” 方屿接下去说了什么,子矜其实听得并不如何清楚。因为窗外墨兰的天际,一道闪电划过,生生撕裂了天际,而闷雷从地平线沉沉滚来,一瞬间在耳边炸开。 子矜收了电话,缩在薄被里,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说来也奇怪,以前每次遇到电闪雷鸣,她只要把女儿抱到身边,小家伙胖胖的身子在怀里,她立刻会觉得安宁。 可今天乐乐不在。 子矜翻了个身坐起来,打开台灯,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有些心烦意乱的找耳塞和眼罩。偏偏耳塞只剩下一只,她有些心急,一把扯开了抽屉,把里边的东西一股脑儿的翻了出来。台灯闪烁了数下,忽然跳灭了,正在埋头翻找的子矜一回头,窗外又是一道疾疾劈裂夜空的闪电,她惊呼了一声,下意识的拿杯子蒙住头。 身上湿漉漉的,不知是冷汗,还是头发没擦干,水全沾在了背上。她轻轻的喘气,一颗心跳得如同鼓击,她想起乐乐出生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天气,医院的血腥味,撕心裂肺的痛,和小婴儿嫩红的身体…… 回忆像是一层层浪水汹涌而来,闷得她喘不过气,可她偏偏不敢掀开被子,意识似乎在远离自己……子矜迷迷糊糊的想,真好笑,自己会成为第一个在被子里闷死的人么? 直到有人隔着被子抱住了她,低低的说:“宝贝,我在这里。” 萧致远小心的将被子从她头上掀开,仿佛知道她怕光,另一只手一直阖在她的眼睛上,声线低沉柔和:“我在这里,别怕……好好睡觉。” 他身上带着薄荷的清凉香气,掌心的肌是让人觉得安全的温度。又是一道闪电划过,余亮足以让萧致远看清她的姿势,她的身体缩得很小,纯粹是防御的姿态,仿佛在抵抗什么——可至少,有自己在身边,她已经不再颤抖了,呼吸也渐渐舒缓下来。 他无声的叹口气,轻柔至极的将她的身子往里边挪移一些。配合她的睡姿对于自己来说,并不是那么舒服,可他一心一意只是迁就她,下颌轻轻搁在她肩胛的地方,仿若怀中拥着的,是独属自己的珍宝。 子矜一夜安眠,醒过来时天色大亮。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书房的窗倒大开着,说明萧致远昨晚的确在这里……这一大早的,他又是这么神出鬼没。 子矜也没去管他的行踪,径自去上班,小郑找她签文件的时候问:“老大,我一直忘记问你,之前去哪玩啦?” “躲家里宅着,睡觉上网。”子矜都是这么回答。 “哎呀浪费了,这个时间去大理正好呢!”小郑一脸可惜,啧啧说,“暮春初夏,那边花团锦簇啊!” “是么?人老了,没精神四处乱跑。” “啊,对了,我今天见到方总了。”小郑半是花痴半是怅然,“他笑得那叫一个春风得意呀……” “春风得意?这你也能看得出来?” “总之就是心情很好啦!看到我还主动打了个招呼。”小郑花痴的笑笑,“……虽然他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正说着,邮箱发出滴的提示音,子矜查看收件箱,是总经办发来的工作邮件。方嘉陵亲自招待贵客,一应接待标准都是按照最高等级进行。子矜刚处理完毕,Elle打电话来,心急火燎:“预定好了吗?” “好了,刚要给你回邮件呢。” “今晚这一席太重要了,千万别出岔子啊。”Elle又切切叮嘱了一次,“不行,你还是让人再去酒店确认一遍吧。” “行。”子矜一口答应下来,又好奇问,“到底什么客人这么重视?” “还能有谁?广昌呗。”Elle直直的说,“今晚请对方老总吃饭。明天新闻发布会一开,竞标入围名单公布,总算尘埃落定了,这次我无论如何要跟方总请个年假。” “什么尘埃落定?”子矜皱了皱眉,“上维那边没戏了吗?” “差不多吧。萧正平还在捣鼓那个股东大会,到现在还开不起来,还能怎么办?”Elle压低声音,“偷偷告诉你,我们已经看到入围的公司名单了,上维压根没见着。” 子矜挂了电话,靠在椅背上想了一会儿。 萧致远其实很像他的父亲,工作上再为难的事,从不会带回家中,在她和乐乐面前,总是气定神闲的。渐渐的,她也会觉得没有什么能难倒他,这次也不例外。 想不到这一次,因为大哥这么一搅局,收购竟真的败北——虽然不是萧致远亲自主持,可毕竟如今的上维重工是他的心血,他向来又都是骄傲好强的人……子矜想了又想,还是拨了电话给他。 想不到他一接起来,没等子矜开口就说:“急事找我?” “不是——” “那我挂了,忙着呢,回头再说。”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不带情绪,就像此刻电话里的单调枯燥的忙音一样……子矜叹了口气,无奈挂了电话。 下班高峰期几乎打不到车,子矜索性又等了一会儿才下楼。 站在路边等车的时候,她拨了电话给Iris:“萧致远在公司吗?” “在,今天萧总要加班到很晚……现在还在会议室没出来。” “那他吃饭了吗?” Iris迟疑了一下说:“等他开完会我会提醒他。” “哦,你不用去打搅他。我现在过来。不过我从来都没去过他办公室……” “没关系,你到了楼下打电话给我,我下来接你。” 因为已经过了七点,上维大楼稀稀落落的已经没什么人。Iris果然在楼下等她,见她手里还提着一袋吃的,笑问:“给萧总的?” 子矜点点头:“……他今天怎么样?” Iris大约是琢磨了下她的表情,才斟酌着说:“一切正常啊。” 她带着子矜坐电梯,偶尔碰到别的楼层有员工一同搭电梯,每个人都疲倦且行动匆匆,和Iris打了招呼,并没有注意到她旁边的子矜。 “我说了没关系吧。放心,没人认得你。”Iris将她带到办公室门口,“萧总还在里边呢。” 透过磨砂玻璃,第一眼看到秘书的座位上没有人,Iris猜到她在想什么,微笑说:“萧总的秘书下班了。他一个人在办公室呢。” “那我进去了,谢谢你。” 子矜推开门,绕过秘书室才是萧致远的办公室。门没有关紧,子矜刚要敲上去,忽然听到里边的说话声,提到的那个名字让她的手顿在了空中。 萧致远的声音许是因为疲倦,带着微哑:“……这个声明稿可以了,后天就发出去。但是绝不能出现乐乐的照片,子矜的信息也不用太详细……” 似乎是所有的血液刹那间涌入心脏,子矜只觉得头脑里一片空白,只有一颗心跳得又快又急。她好不容易定了神,听到萧致远还在说:“……首发稿就给《xx日报》吧,上次强撤他们的稿子,这次就算还个人情。” “这下董事长总放心了吧?”另一个陌生的声音笑着说,“又给你哥哥解了围……” 萧致远轻轻笑了一声,低声说:“总算送走一尊大神。” 子矜没有再听下去,她慢慢的收回手,镇定的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Iris还在外边,因见她脸色不好,迎过去问:“这么快出来了?” 她心里乱糟糟的,手足都是冰凉,把吃的往她怀里一塞,说:“我没进去,东西给你吃吧。” “子矜——” “Iris,拜托你,不要告诉他我来过。”子矜停下脚步,专注的看着她,一字一句说,“拜托你。” “……好。” 子矜勉强笑了笑:“谢谢。” 她快步走向电梯,拼了命按下按钮,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一样。此刻头脑已经渐渐冷静下来,子矜回想着听到的那寥寥几句话,莫名的浑身发冷。 她想到自己这样急匆匆的赶来看他,只是因为怕他心情不好……真是可笑之极。萧致远这样的人,哪怕广昌收购项目彻底失败,他不捞到好处,又怎么会抽身?! 这样一想,豁然开解,他萧致远真是好手段——这样一场败局,他也能拿来和老爷子做一场交易:保全萧正平的声誉,再姿态优雅的将他彻底踢出上维重工。 电梯到达底楼,空间轻轻战栗了一下,门缓缓打开。子矜还没跨出大门,就拨了一个号码出去。 对方的电话没有彩铃,嘟嘟的声音干净圆润,等待的时候,子矜一直在想,后天……她还剩下两天,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呢? “喂?桑小姐?” “是我。”子矜回过神,语速很快,“我今晚要见你。” “这段时间都没有什么……” “我知道。”子矜强调说,“但是来不及了。” 这一晚子矜很晚才回家。因为没有吃晚饭,胃里空得有些发痛。她随便在厨房里找了一包方便面泡上。一整个晚上,她的手机都关了静音,此刻一看,已经好几通未接来电。她看着那个名字,索性关机。 这一晚她睡得极不安稳,结果五点多就醒了过来。天还蒙蒙亮,她却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怎么也睡不着了。咬咬牙爬起来,穿上拖鞋走出房间,谁知一眼看到萧致远歪在沙发上,身边还搁着一台电脑。 她吓了一跳,后退半步,轻轻撞上房门。 这样小的动静,竟然也把他吵醒了。 他慢慢坐起来,眼神从迷惘变得透亮:“几点了?” “五点四十。”子矜站在原地,“你怎么回来了?” “昨晚怎么不回电话?”他打着哈欠站起来,眉宇间全是倦意,“有点担心你,索性就回来了。” “关机了。”她轻描淡写。 他还穿着昨天的衬衣西裤,现在已经皱得不像样了,下巴上胡渣青茬茬的,子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柔和一些:“你是不是好几没睡觉了?去换睡衣好好休息吧。” 他笑笑看着她:“忙过这两天就好了。不睡了,一会儿就要出去。” “那我不管你了。”她转身去洗漱,走到卫生间门口,又若无其事的回过头,“我真的很想乐乐,拜托你动作快一点。” 他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安然的对她微笑:“我保证,就在这两天。” 上班的时候连小郑都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几次提醒说:“老大,签字是签这里。” “哦,对。”子矜笔尖一顿。 “——墨兰水笔不行啦,要黑色。” “哦,是啊。”她又换回来,有些心虚,“好了。” “子矜,一会儿你把别的安排推一推,出去开个会。”Elle打电话进来说,“你们部门的叶萍病了,方总说让你一起去。” 叶萍是子矜推荐给方嘉陵的收购小组的,子矜想了想,问:“什么会?” “广昌那边的新闻发布会,公布第一轮竞标入选单位。” 子矜下到一楼,公司的车已经在候着了。她一眼看见方嘉陵坐在后座,于是略略转了方向,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子矜,坐这里。”方嘉陵淡淡的说,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子矜只得走回去,坐在方嘉陵身边,笑着打招呼:“方总。” 他示意司机开车,子矜有些讶异:“Elle呢?” “已经过去了。”他眉梢轻展,镜框之后是一双清亮眼睛,整个人的气质分外温润。 大约是方嘉陵喜静,车子里没有电台或唱片的音乐声,子矜坐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打破了沉默:“我听Elle说一切顺利,恭喜了,方总。” “有人欢喜有人愁吧。”方嘉陵淡淡的说,目光轻轻掠在她脸上,又仿佛在仔细的审度。 “商场上总是这样的。”子矜却笑了笑,全无芥蒂。 他抿唇笑了笑,不再说话,只是舒适的靠在椅背上,从公文包里抽出了一张公文,又拿了笔,落笔流畅,不知在写些什么。 子矜努力侧着头,这个即将步入盛夏的城市。大片大片的繁花盛绽,绯红浅粉,如同一场雪海。她模模糊糊的记得早已过了樱花盛开的时节,那么这些花是……? 车子停下来,方嘉陵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是晚樱,这一季开了,就真的没有了。” 她便回头看他一眼,他一伸手,将手中一张纸片撕下来,刺啦一声轻响,又微微扬着下颌递给她。 “……是什么?”子矜怀疑的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却浑身僵住,说不出话来。 他竟然用短短的十几分钟,画了一张钢笔素描——是一个少女的半身像,半仰着头望向窗外的繁花似锦,长发慵懒松散的披在肩上,阳光仿佛是画家调试许久的颜料,暖暖落进来,光影流洒间,唇角的笑本是若隐若现,却因为那一点梨涡而更添甜美。 她看了一眼,又不敢仔细的看,只能转开了目光,心惊胆战:“……这是?” “送给你。”他眼中笑意极深,利落的推门下车。 走进发布会现场,子矜已经收起了所有胡思乱想,专注在广昌重工发给每个与会者的资料册上。Elle早就等在那里,等到他们入座,低声说:“一会儿还有个短会。” 方嘉陵点了点头,子矜从侧面看过去,哪怕是他平日再波澜不惊,此刻眉眼间却有些志得意满的骄傲流露出来,头顶射灯的光亮之下,低调却清贵。她忍不住想起萧致远,到底环视一圈,没有见到上维重工的任何一个人在场。 广昌的发言人开始宣读声明:“……二十天时间内,总计有五家公司将20亿元订金打入我方账户,分别是光科重工、乔伟投资……在接下去的一个月时间内,我们将采取招标竞价的方式出售股权。当然,我们也设定了一系列的竞购条件,包括价格、对员工的安置等,希望本次收购是双赢的。” 名单甫一公布,下边的媒体便蠢蠢欲动起来,除了光科重工外,其余四家公司都是名不见经传,此刻上维一出局,光科将广昌拿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有记者迫不及待的举手提问:“请问上维重工出局了么?” “很遗憾,虽然最初上维重工的萧总向我们表达了合作的意向,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上维未能进入第二轮筛选。” “哪一位萧总?萧致远还是萧正平?” 发言人却不再回答,微笑着说:“还有别的问题吗?” 子矜在台下听着,心底五味杂陈。 上维果然还是失利了。 不可一世、总是胜券在握模样的萧致远也有这么一天,她忽然觉得有几分快意。 “方总,郭总在等你开会呢。”Elle凑过来说,“我们走吧?” 方嘉陵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门外,一边回头,用只有子矜听得到的声音,意味深长地说:“你也听一听,接下来就不用避嫌了。” 他们走到一间小会议室门口,推开门,里边坐了些子矜还不认识的人,瞧着他们的衣着气派,一个个大约都不是小人物。 果然,Elle在子矜耳边说:“都是入围的几家老总和负责人。” 子矜放眼望去,都是陌生面孔,只有广昌的郭总还有几分面熟。 郭总见人都到齐了,便笑着说:“好了,各位,咱们开个短会,通报下信息。” 话音未落,会议室门又被推开了—— 进来的年轻男人身形颀长,脸上的笑容温和低敛,他淡淡的扫视一圈,微笑着说:“抱歉,我来晚了。” 子矜一惊之下,差点没站起来。而同一个会议室里,所有的人都是一样惊愕的表情,连平素不动声色的方嘉陵,亦是一瞬不瞬的看着来人,仿佛说不出一字来。 “萧总,那个,贵公司应该受到我们的正式通知了……”郭总有些尴尬,“上维没有入围。” ☆、 “哦,收到了。”萧致远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修长的十指交叠在身前,他今天穿着黑色西服、白色衬衣,连领带都没系,看上去分外随意。 “那您现在……”郭总的脸色看起来很差,却又不敢直接得罪,只能笑着追问一句。 “上维的确没有入围。但是我是作为东林投资有限公司第一大股东的身份来的,程宏经理,是吧?”他放松的倚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对面的一个中年男人。 程宏也笑解释:“是,萧先生是我们公司的第一大股东,我想他有权来听一听这个短会。毕竟竞标广昌是我们公司新成立后,做的第一个大项目。” 萧致远依旧温和的笑着,漫不经心:“程经理执意让我来听一下,我就过来了。” 郭总额上都冒出了汗珠,连忙说:“这样啊,那是应该的,应该的。” 萧致远不再说话了,只是在即将收回目光的时候,精准的找到了子矜所在的位置,狡猾、却又不为人知的,冲她眨了眨眼睛。 子矜只装作没看见,说实话,此刻她也一头雾水,萧致远什么时候成了东林投资的第一大股东?东林投资又是什么公司?她怎么从未听他说起过?上维呢?上维和东林重工又是什么关系? 她微微锁着眉,发现这些关系越理越乱,耳中却听到方嘉陵清冷的声音:“马上去查东林的背景。” Elle立刻弯着腰离开了会场,子矜踌躇了片刻,现在局势大变,她又得“避嫌”,于是跟着Elle离开了。刚走出室外,就收到一条短信:“先别走,一起去接乐乐?” 子矜的脚步顿了顿,回复:“我还要回公司,你接她回家吧。” 萧致远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唇角微勾,收起了手机。 他能够感受到对面方嘉陵凌厉而清冷的目光,于是倒抬起头,微笑着对他轻轻颔首。 方嘉陵面无表情地坐着,冷冷的与他对视。萧致远忽然想起刚才子矜愕然的神情,嘴巴微微张着,仿佛看到了什么怪物,他真的觉得可爱,若是周围没有人,他一定走上去逗逗她,问她为什么这么张口结舌。 会上说了什么,他也没认真听,到了散会,周围无疑又有许多人过来寒暄问候,他强打着精神一一回应,直到最后一个人走过来同他握手,笑意温和:“萧总,这一招回马枪令人印象深刻。” “运气好而已。”萧致远亦安然笑着。 方嘉陵又淡淡看他一眼:“难怪一直没有等到您的电话。” “你那天的提议……我回家认真考虑过。后来太忙,一时间忘了。”萧致远轻描淡写的说,可唇角却又一丝掩不住的傲然。 这一个月的时间,他四处奔波,近乎呕心沥血,终于还是在最后一刻挽回了整个项目。 他的确是比萧正平早了数日得知20亿保证金的事,当时自己已经被收购组架空,他自然没有那么好的觉悟,主动去提醒萧正平。但是那个时候,萧致远已经知道召开股东大会在时间上已经太过仓促,只能兵行诡道。 他假装外出商谈下季度订单,实际上在德城秘密约谈数家关系良好的公司老总,合资注册东林投资有限公司,其中己方作为收购主体,控股32%,其注册资金所需动用的现金额度在董事会审批范围内,并不需要股东大会批准。 只是既然需要董事会批准,那么一定绕不开萧老爷子。萧致远面对父亲的时候十分坦率,直言可以努力挽救这个项目——以此作为交换的条件是将萧正平一系正式从上维重工剔除,从此不希望大哥再插手。 至于萧正平在外心急火燎的张罗股东大会,萧致远并没有制止他。是因为这样的举动越高调,方嘉陵反倒不会起疑心,他在暗中操作东林投资进入第二轮,面临的阻力也越小。 这一个月的时间,萧致远极有耐心的筹划这一切,目标明确、步履清晰,操作得近乎完美,可以说一举数得。 可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此刻,他才是真正和对手站在第二轮的起跑线上。 他们两人坐同一部电梯下楼,并未再说些什么。到了停车场,稍稍颔首,便彼此道别了。萧致远去接乐乐,小家伙因为听说可以回家,搂着爸爸的脖子问:“我想吃妈咪做的排骨。” “那我们去买菜等妈咪回家做好不好?”萧致远亲了亲她的脸颊。 “哎,爸爸,那个人!”乐乐却往后伸着脖子张望,一叠声的喊,“爸爸!你看!” 萧致远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到了,他却只是笑笑,耐心的将小家伙放进儿童安全椅里,然后走到那个人影之处。 司机已经牢牢抓住他的胳膊:“跟了我们一路,你是哪家的记者?相机呢?相机拿出来!” 那人拼命挣扎,只是强辩:“我不是记者!误会了!” “哦?那你在拍什么?”萧致远讽刺的笑了笑,伸手摘下了他脖子的相机。 “不能看!喂!我要告你!”那人挣扎得脸红脖子粗,拼命想要夺回来。 萧致远只是一张一张的浏览过去,果然,都是自己和乐乐的照片,他今天心情好,也不想同记者计较,草草看了几张,打算让他删掉就好,却忽然间看到一两个月前的照片—— 那是远焦拍的,虽不甚清晰,却能清楚的看到自己侧着身倾向童静珊,因为角度的关系,看上去如同热吻一般。他还记得那晚是陪着静珊去谈大陆专柜的事,地点选得隐秘,又没人知道,究竟是哪家媒体这样神通广大? 他怔了怔,又往前翻。出乎意料,前边每一张照片拍的都是自己和女伴,最远的时间竟是四年之前。他渐渐冷了目光:“你到底是谁?” 那人结结巴巴的说:“水果报的记者,萧先生,照片您删了吧,我错了,我再也不会跟拍你了。” 他微微抬起下颌,侧脸线条强硬,声音低沉:“我再问你一遍,谁让你拍这些照片的?” 那人迎上他的目光,忍不住后退了半步,又因为司机还抓着他的胳膊,他一个踉跄,口袋里掉出了一张纸片。 萧致远弯腰,那人却拼了命的挣开司机,想要抢先拾起来。 萧致远冷冷笑了笑,一拳将他打得嘴角开裂,重又弯下腰,拾起了那张纸。 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他只觉得一颗心都冷寂下来。 被踢出公司也好,收购失败也罢,他从未如此刻般觉得慌乱,仿佛一切是不真实的,就连呼吸也急促起来。他定了定神,仔仔细细的又将纸片看了一遍,每一个字都确认无误,才慢慢的说:“是她让你这么做的?” 他多么希望眼前这个男人摇一摇头。 可那人大约是被那一拳打得散了魂,有些麻木的点头说:“是的。” “多久了?”他面无表情的问,语调连丝毫起伏都没有。 “……四年多了。” 萧致远一言不发,示意司机放开他,转身走向车子。 许是被他完全铁青的脸色吓到,司机坐车上才小心的问:“萧总,去哪里?” 他的目光还盯着手机屏幕,收件箱里每一条短信,都来自一个发件人,桑子矜。 这几年,每一条她发来的短息,他都存着,而那个晚上,他清楚的记得子矜发短信问:“你在哪里?” 那时竟然以为她在关心自己……萧致远讽刺的笑了笑,额角在一突一突的轻跳,他慢慢的说:“先把乐乐送到我爸爸那里。” 子矜提了满满一袋东西回家,乐乐今天回来了。许是因为这个念想,她觉得公司之间争权夺利、明天又要面对什么,这些暂时同自己都没了关系。这个世界,只要女儿在身边就好。 一推开门,她就唤了一声:“乐乐,妈妈回来了。” 如果同往常一样,乐乐会晃着小短腿乐颠颠的跑来,一边喊着“妈咪抱”。可今天,屋子里静悄悄的,连一丝动静都没有,因为太过空旷,声音都仿佛有了回声。 子矜放下购物袋,摸出手机给萧致远拨了电话。 刚刚接通,铃声竟从书房里传了出来,子矜倒吓了一跳,挂了电话,提声问:“萧致远,你在家?” 她疑惑的推开门,果然,萧致远坐在书桌后,桌上是打开的红酒,高脚杯里也倒了满满一杯,还摊开一大堆文件。 房间里淡淡的酒味,她能瞧出他脸色极差,却没有多想,只说:“乐乐呢?” 他慢慢抬起头,看她一眼:“送去我爸那里了。” “你不是说送她回来?”子矜皱了皱眉,“脸色那么臭干什么?今天你不该高兴么?” 萧致远倒笑了,唇角一抹清淡的弧度,只是眼神却丝毫未变,依旧是嘲弄和讽刺,一字一句:“我看到这些,你说,我该高兴么?” 作者有话要说: ☆、 他随手抓了身前的文件就掷出去,子矜立在原地,有些错愕的看着满天乱飞的纸张和照片,直到有一张,不偏不倚落在自己脚下。 她低头看了一眼,脸色瞬间有些微白。她慢慢弯下腰捡起来,再看看后边的拍摄日期,勉强笑着说:“哎?这不是陈思伊?你们几年前还约会过?” 萧致远只是冷冷看着她,却不说话。 子矜一张张的拾起来,每一张握在手里,却仿佛有千般沉重,她低着头,努力深呼吸,试图在这短短的瞬间想出令人信服的说辞。 萧致远终于笑了一声:“桑子矜,想好没有?这戏怎么演下去?” 微薄的笑意最终还是慢慢散开了,子矜站起来,眼神渐渐变得清锐:“是我找人拍的。你在外边勾三搭四,我怎么就不能找人跟拍?” “这么听起来,桑子矜,你还很在乎这段婚姻?”萧致远不怒反笑,“那么这又是什么?” 子矜接过他手中的纸,看到第一行字,就已经明白,他什么都知道了。她慢慢抬起头,忽然镇定下来:“是我让律师拟的离婚协议书,本来也是想明天给你的,你发现了也好。” 他撑着桌角站起来,薄唇轻轻一牵,冷笑着反问:“离婚?”他绕过桌子,一步步走到桑子矜面前:“你凭什么?” 子矜微微仰起头,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冷静:“既然你看过我律师草拟的离婚协议,应该不需要我再重复那些条件了吧?” 他看着她,并不打断,眼神嘲弄。 “……我不要你的钱、车子、房子……什么都不要,乐乐的监护权归我。”子矜强迫自己与他对视,继续说,“这不过分吧?” “一点都不过分。”他勾起唇角,淡淡的说,“只有一点,你没问我同不同意。” 子矜后退了一步,反手已经握住了门把手,她并不害怕他此刻身上散发出的、冷酷悍然气场,只微微一笑:“你同意是最好。不同意的话,我们法庭见吧。” 他的黑眸愈发深邃,一探身,抢在她前边关上了门:“法庭上见?子矜,没有我的同意,你觉得文城哪个律师敢替你打这场官司?” 子矜微微仰起头,并不开口,眼神无声的与他对峙。 他轻轻“啧”了一声,“不说别的,你凭什么带乐乐走?乐乐是你的女儿么?” 子矜的心脏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握紧了,血液突突的往脑海里冲,耳朵里嗡的一声,连视线都模糊了。她死死盯着萧致远,过往的那些场景又一次在脑中浮现出来。 乐乐……那时候,是姐姐亲手将乐乐交给自己的。 这四年,她几乎忘了,乐乐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这四年……乐乐是自己唯一的支柱。 而她费尽心机,只是为了有一天,可以带着乐乐离开萧致远。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要同萧致远谈条件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她筹备了整整四年,几乎在嫁给他的那一天开始,就雇请了私家侦探取证。 婚姻法中,配偶出轨是最难求证的一条,有那么一段时间,就连侦探也满怀疑惑:“桑小姐,您的先生并不像在外边花天酒地的人……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她并不解释,照样付给对方优渥的酬金,而直到某一天,他打来电话:“拍到了他进酒店……” 或许是照顾到她的心情,侦探的语气十分委婉:“……还要继续吗?” 她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轻声微笑:“你以为我在难过?” “……” “继续跟吧,或许还要好几年呢。”她淡淡的说。 她一直和文城最出色的离婚律师保持联系,而对方也建议她,如果不介意财产方面的分割,最不济,也可以用夫妻分居、感情破裂的理由申请离婚。她忍耐了四年,策划了四年,至少已经有了信心,能在法庭上面对这个可怕的男人。 可是直到这一刻,她忽然对收集的证据、律师保证的话语失去了信心…… 她不是不知道萧致远的手段的,她靠在了门上,背脊贴着冰凉厚实的木门,听到自己愈来愈快的心跳声,勉强镇定:“就算乐乐不是我的孩子,可是萧致远,四年假夫妻,你没觉得厌烦么?从此以后,我们各过各的,不用再冷战、吵架,不好么?” 桑子矜的声音冰凉,就像此刻她的眼神,一点点的在熄灭他心底的那团温热微着的火焰……他沉默看着她,她此刻的紧张、惧怕以及决绝,他都尽收在眼底。 这四年的夫妻,只换回她这样一句话,他忽然觉得绝望,仿佛有什么东西真的失去。 像是手中掬了一把沙,握得越紧……消失的越快。 四年前他差点失去她,最后是用乐乐胁迫她,她才答应和自己结婚。 现在呢? 工作时如山的压力、强敌环饲的险恶,父亲和兄长一再的防备、榨取自己,他也未失去过冷静。 在遇到桑子矜之前,他做很多事,是为了在父兄之前争一口气,又或者是为了与生俱来的那份骄傲。后来……他的生命里遇到她,之前的一切努力都找到了意义。他要让自己更强,更好,她才能更有安全感……但是命运总是弄人。就像现在,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她的侧脸这样苍白,却又柔和,无端令他想起来了泡沫,仿佛伸手用力一揉,就会在指尖消逝。很多时候,他只是期冀她一笑,春暖花开。可她只是蹙着眉,吝啬那一点点小小的欢愉情绪。 萧致远知道自己的理智已经涣散开了,他的手臂撑在她颈侧,一字一句:“四年了,桑子矜,我是真的傻……忍着你,宠着你,连丈夫的权利都没有行使过一次。” 他的呼吸已经变得炽热,落在她的的肌肤上,子矜看着他渐渐□迷惘的双眸,瑟缩了一下:“你想干什么?” 他的酒气依旧喷在他的颈侧,忽然伸手用力将她带入自己怀里:“你说呢?” 子矜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力量同横抱自己的男人相比,实在太过微不足道了。不论她如何挣扎、撕咬、叫喊,他轻而易举的将她制服,抱进卧房,又扔在了床。 或许对他来说,自己的挣扎不过是像乐乐闹脾气一样可笑。子矜缩在床角,看他脱去外衣,露出精悍结实的上身,一探身就抓住了她的脚踝,将她拖了回来。 子矜自下往上,看着他冷酷的表情,难以克制的颤抖起来:“萧致远……我会恨你的……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他微微顿了动作,唇角轻轻牵扯来,从容不迫的俯身,压在她的身上:“子矜,我等了你四年,我以为四年的时间,你或许就不那么恨我了……”他伸手轻抚她的脸颊,略略有些自嘲,“原来你本就打算要恨我一辈子……” 他压住她的双手,亲吻凌乱的落在她的脸颊、唇间、颈侧,微醺的酒气中满是□。子矜梗着脖子,一侧头,拼命咬住了他的肩胛。 或许是吃痛,他的动作停下一秒,身体都变得僵直。可就在子矜以为他会放弃的时候,他却笑了:“你还是省些力气吧。”他撑起上半身,气息有些粗重,却定定的看着她,语气温柔:“我问你最后一遍,你还要离婚么?” 子矜倔强的看着他,一侧脸狠狠咬住了他的虎口。 萧致远在她身上,不怒反笑:“还这么倔,是我喜欢的姑娘。” 他另一只手卡在她的脸颊上,稍稍用力,便迫得她张开嘴,他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虎口的地方一道深深的牙印,微微渗透着血丝, 萧致远低头看了一瞬,微凉的手指放在她衬衣领口,用力撕扯了下去,一字一句:“桑子矜,除非你死……否则,你不要再打离婚的主意。” 嗤啦一声。 铺天盖地的绝望,如同浪潮般席卷,将自己淹没…… 萧致远,她的“丈夫”……他的气息扑面而来。 而他居高临下,目光掠过她的身体,几乎掠夺般开始亲吻。 作者有话要说: 《当我遇上你》终于出版了,这是正文的最后一次更新啦,谢谢一直等待的妹子们(还有提早两个月在淘宝上预订的,真的谢谢你们)。 后文还有十多万字,是HE,过俩天我还会贴番外,大家记得去看(是相对独立的小故事)。 当当上的版本有独家赠送新书试阅,地址如下: 最后还是多谢大家,O(∩_∩ ☆、 夏日的夜晚。 房间里并未开灯,她的肌肤微凉,而他的却是滚烫。 初初触到的时候,有一种极淡的香味,让他觉得熟悉……就如那一晚,轻暖的橘香,独属桑子矜的味道。 她呜呜地在哭,最开始因为挣扎而满头大汗。而他进入她的身体之后,许是因为疼痛,她僵直了身体,一动不动。 萧致远停下所有动作,一只手拨开她凌乱濡湿的头发,不知不觉的,语气轻柔起来:“别哭,乖,不会很痛。” “你……滚开!”子矜侧过头,像是小动物一般,止不住的抽泣,“萧致远,你……滚!” 他强忍着,依旧耐心的哄着她:“子矜,放松一点。” 她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甚至没力气咬他,只是伸手,想要用力的将他推下去。 他握住她的手腕,去亲吻她的唇角,将她的呜咽吞噬在自己口中。 这一晚这样漫长。 在子矜哭得几乎要晕过的时候,萧致远的酒劲终于渐渐的醒了。凉风在窗外淡淡卷进来,他□的脊背上一层薄汗,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伸手掰过她的肩胛轻柔去吻她的脸颊。 子矜像是死了一样,任由他抱着,一动不动。 他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的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水,只是紧紧闭着,仿佛是个自闭的孩子,只是不肯睁开眼睛。 “子矜……”他叫她名字,“子矜……” 她不说话。 他便用力抱紧她,喃喃的说:“对不起……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子矜,我爱——” 他最后一个字还未吐出来,她倏然睁开眼睛,用尽所有的力气推开他:“萧致远,过去我吃你的住你的用你的,这一晚……就当是还你。” 他怔怔的看着她,眼神渐趋冰凉。 她直直坐起来,露出光滑柔美的脊背,却不看他,只是俯身拾起床边的衣服,草草披在身上,快步进了浴室。 眉月自西边渐渐挪移至夜空中央,周边撒下一圈凌乱却明璨的星子,夜色柔和。 萧致远随手找了身衣服穿上,就坐在卧房的沙发上等着。 浴室里哗哗的水流声已经有一个多小时了,她却还没出来。 他将手里的烟摁在烟缸里,走到门边敲了敲:“桑子矜。” 水流声仿佛更急了,却没有任何回答。 萧致远的心脏忽然间沉了沉,他不由用力拍了拍门:“桑子矜!” 依旧没有回答。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用力一脚踢在门上,生生的将门撞开了。 和打足了冷气的卧室相比,浴室里的温度近乎蒸腾,他只能模模糊糊的看见一道人影,正在浴缸里边一动不动。 他几步就冲过去,湿淋淋的将她从浴缸里抱起来。 伸手触到她肌肤的时候,有一种奇怪的黏腻的感觉,依稀还有血腥的气味……他定睛,看见浴缸里那层水中泛着淡淡的粉色,他下意识的去抓她的手腕。 纤细,完好。 萧致远松一口气,顾不上其他,用浴巾将她裹起来,抱回卧室。 卧室的灯大亮着,子矜靠在他怀里,并未挣扎,只是冷冷的笑:“你以为我自杀么?” 他皱眉不语,看见她几乎全身上下肌肤通红,全都是磨擦出的血痕,大腿、后背更是惨不忍睹。他将她放回床上,怒气溢满:“你疯了!” 子矜仿佛没有听见,她披着浴巾站起来,浑身上下的肌肤火辣辣的疼。 刚才在浴室,她一遍遍的擦拭自己的身体,到了最后,明明感受到沙砾擦过般的疼痛,她却觉得停不下来。这个身体仿佛不是自己,她只觉得脏,仿佛要把这层皮肤揭下来才甘心。 而现在,萧致远在身边,她却仿佛被抽离开了,可以冷静的面对已发生的这一切…… 他在担心自己会自杀吗? 不,不会。 还有很多事要去做呢。 子矜在衣橱里找了家居服穿上,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身后,走出了房间。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还记得拿了钥匙和钱包。 身后他的声音焦灼:“你去哪里?” 她没有回答,径直按了电梯键。 电梯门打开,子矜迈进去一步,萧致远已经追了出来,拽住她手臂:“你去哪里?” 她不看他:“买点东西。” “买什么?”他浓黑的眉皱在一起。 她不答,只微微仰起头看她,眼神冷刺如同匕首,只说了三个字:“避,孕,药。” 萧致远一愣之间,她已经关上电梯的门,红色的数字正快速的往下跳。 他反应过来,疯了一样去摁另一台电梯的开门键。深夜,电梯上来的速度极快,短短半分钟不到,他却觉得过了一个世纪一样漫长。 她桑子矜永远都知道……什么样的话才能最深的刺伤自己。 她可以一眨不眨的搓破自己的肌肤,可以面无表情的在他面前提起“避孕药”,她就是这样,不动声色的,让他知道她对自己,是如何的……不齿和践踏! 萧致远冲下一楼,走廊上却没有人。他有些慌乱的四顾,过了片刻,才想起小区的对面就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药店,于是一头冲进了夜色中。 这个盛夏的夜很静。街道上甚至没什么人,只有红绿灯在马路的另一头,单调地变幻出不同的颜色。 萧致远快步穿过马路,推门进药店。 声响惊动了昏昏欲睡的店员,她揉了揉眼睛问:“要买什么?” “刚才有没有人来买药?”萧致远比了比自己的肩膀,“这么高的女孩子。” “没有啊……”店员怔了怔,“买什么药?” 那她去了哪里?萧致远站在原地,听到店员说,“再过两个街口还有家药店呢,你去那边问问。” 萧致远出门,漆黑的街道上依旧没有人影。 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冷寂得像是荒野上的孤魂野鬼,其实这一带他并不算熟,转了几个弯,才远远看到了那家药店,绿色的标牌在漆黑的夜里莹莹泛着光亮。 他的脚步忽然顿住了,那个单薄的人影刚刚推门出来,就站在药店的门口,就着手里那瓶水,仰头吞下了药。 那股凉意很快的从胃里升腾起来,又渐渐的灼烧,直至怒气焚烧。 他大步走到桑子矜面前,用力握住她的手腕,语气森冷:“你吞了什么?” 子矜的手里还拿着刚刚开封的药盒,长发凌乱,脸色苍白。 她知道萧致远不会这样轻易放过自己,电梯只下到中间就出来了,一步步走下紧急楼梯,这才避开了他,找到这家药店。 药已经吞了下去,她渐渐定了神,麻木的甩开他的手就往回走。 “桑子矜。” 身后萧致远的声音淡淡的传来。 她没有停下脚步。 “你想和我离婚么?”他抿了抿唇,“想带着乐乐走么?” 她怔了怔,回头看他。 他往前跨了一步,唇边一抹凉薄的笑,狭长深邃的秀目中是子矜看不懂的神色:“我们做个交易吧。” 她不由自主的开口:“什么交易?” 他一伸手将她拥在怀里,在她耳边低语:“给我生个孩子,我就放你走。”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停的位置不厚道,想了想还是把这个段落更完再正文停更。O(∩_∩ 【以下接书版手打内容】 忽然之间 因是深夜,街道两边的商户都闭着门,分外萧索。路灯投下的光斑让这条路看起来漫漫无尽,桑子衿将双手插在口袋里,微微缩着肩膀,略有些茫然地向前走。 她知道萧致远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不紧不慢,两道影子像是平行线,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重叠起来了。 她不知道他这样跟着自己究竟是什么意思,可她听清楚了他刚才说的话。 为他生个孩子? 听到的那个瞬间,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甩了他一个巴掌,然后茫然地往前走。 他真会羞辱她啊,为他生个孩子? 这样……他有两个孩子,是她们姐妹为他生的。 这个想法像是一条毒蛇盘踞在桑子衿的胸口,久久没办法消失,逼得她喘不过气来,逼得她想要扶着路灯干呕。是因为这一晚承受得太多了吗?她头脑一片空白。到底还是停下脚步,微微蹲下身扶住了自己的膝盖。 身后一双手及时地扶过来,桑子衿并未挣开。 她像是回到了很久之前,那时她看到自己最爱的两个人在一起,也是这样,惊诧之间,脑海里的一切,都被抽走了。 每一次在命运对自己展颜微笑的时候,桑子矜就明天,这样的好事并不会持久。 大四的学生课业并不紧张,桑子矜和班里的同学们一样,忙着做简历写论文。 而萧致远因为工作的关系,不常回来,他们见面的机会也不多。倒是方屿因为要出国,老是有问题想要请教萧致远。萧致远不止一次半是抱怨,半是无奈。“哪次你能是因为想我,才给我打个电话昵?” 桑子衿语塞,讨好地说:  “那等你回来我请你吃饭啊。我找到实习工作了哎!” 电话那边那边顿了顿,  “什么工作?” “晤,回来再告诉你。” 其实工作也不纯粹算是桑子衿自己找的,因为她收到了录用通知后,和姐姐聊天说起,才知道阴差阳错地,进的就是夏子曼如今工作的公司,上维重工。 夏子曼微微笑了笑,  “实习去哪个部门定了吗?我帮你去问一下吧。” 桑子矜并没有拒绝姐姐的好意,如果说有时候接受萧致远的帮助还会让她有些别扭的话,对自己的姐姐……那种天然的血缘亲近感,却是这样自然。 两天后桑子衿就去公司报到。公司是极大,作为小菜鸟的桑子衿被分在总经办打杂,至于部门的老大便是姐姐夏子曼……桑子衿小心地掩藏起了这个秘密,和同期的实习生一起,领取了工作牌,办理了相应的手续,只远远地看了眼姐姐。 夏子曼穿着浅米色风衣,细高跟鞋敲响光洁的黑色大理石,背影婉约纤长,却又气势逼人,领着一群人进了会议室。 “哇,真有女王气场……”有人悄悄感叹。 桑子矜低下头,眉眼间却掩饰不住地微笑起来……那是她的姐姐啊,这么优秀的姐姐,真好呢! 他们很快被分配到了各个办公室,桑子衿还没坐下,就有公司同事递了份文件给她,“小桑,去复印室把文件复印30份。” 桑子矜应了一声,顺着同事指的方向去了文印室。 屋里没有人,只有机器低低的嗡鸣声。她琢磨了一下机器的用法,把资料放了上去,正摁下头一个键,手机响了。 她接起来,“喂”了一声。 萧致远的声音,“上班了?” “嗯,我在复印呢。你回来了?”桑子衿注意力大半放在机器上,看到红灯闪了闪,措手不及间——机器罢工了!她又摁了两下,还是没反应。 “不是吧?”桑子衿有点懵了,据说今天大老板下来开会,资料是同事赶着 要的。 “怎么啦?”萧致远追问了一句。 “机器……坏了。”桑子衿顿了顿,想要挂了电话,“不和你说了,我看看怎么回事哦。” 她刚想挂上电话,却未想到萧致远带着笑意说:  “别怕,我来救你。” 她自然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俯下身捣鼓了半天,有些沮丧地想,或许应该回去说一下,复印机被自己弄坏了。 她正沮丧不安,一抬头,门口倚着一个年轻人,白色的衬衣在阳光下显得异常柔和,他对她笑了笑,露出漂亮整齐的牙齿,     “喂,我来救你了。” 桑子衿惊喜交加,  “你怎么在这里?” 他径自卷起了衬衣的袖口到肘间,没说什么,果然专心致志地开始修机器, 不过五分钟,机器重新开始运作,被吞的纸张也一份份地往外吐。桑子衿松了一口气,眉开眼笑,  “哇塞,修好了!” 萧致远眉目舒展开,声音却低沉,  “怎么谢谢我?” “呃,你怎么会在这里?”桑子衿一转念,还是想到这个问题。 萧致远还没回答,电话响了,他甫一接起来就说:  “我马上过来。”他也来不及再同她说什么,只简单地说了句,  “我去开会了。” 萧致远推开会议室的门,夏子曼见他进来,笑着说:“萧总,再稍稍等等,资料马上就送来了。” “好,没事。”萧致远坐下,和同事们打着招呼,却看见夏子曼的神情微微有些异样。 “您的手……”她用口型向他示意。 萧致远低头看了看,才发现自己手肘上蹭了一大块油墨,并不只夏子曼发现了,许多同事目光也稍有异常。他若无其事地将袖子放下来,正巧有人将资料送进来了,萧致远低头轻轻咳嗽一声,掩饰起笑意——他会告诉她……今天一早来上班的时候就看到她了吗? 负责发资料的女生在经过萧致远身侧的时候脚步顿了顿,他并没有望向她,唇角却凝成一抹笑意,淡淡地说:“谢谢。”然后面向众人,“开始吧。” 桑子衿一颗心怦怦地跳着,几乎要蹦出口腔外,出来掩了门,才尽量镇定地问同事。“会议室里的萧致远是……” “萧总啊,你不知道吗?刚刚空降来的,顶替他的哥哥萧正平。”和她同期的实习生消息灵通得多,“唉,说真的,上维的命运堪忧啊!” 进入上维实习之前,桑子衿知道这家老牌的重工企业如今已经不复昔日辉煌,如今处在极尴尬的时刻。有传言说光科重工有意向要将其吞并,而集团上层也有了弃卒保车的想法。 “现在看来,把这个没什么经验的萧总派来,根本就是破罐子破摔了嘛……。” 借着这个话头,同事们反倒聊开了,或许是真觉得上维撑不了多久,又或者觉得新来的萧致远本就是公子哥一枚,并没有了往日的谨言慎行。 桑子衿沉默地听着,刚刚入职的喜悦忽然就被冲淡了。在这里见到萧致远,她是真的意外。认识他半年多了,她一直以为他的工作是从事度假村的建筑开发。他又很少提及工作上的事,她绝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上午匆匆一见,直到下班,桑子衿没有再见到姐姐和萧致远。她下了班回到学校,和方屿一起吃了晚饭,却一直心事重重。直到夏子曼打电话来:“第一天工作怎么样?” “挺好的。”桑子衿沉默了片刻,  “姐姐,你在加班吗?” “新老总过来,总得一起吃饭吧。”夏子曼笑着说,  “没事了,你早点休息吧。” 九月份的天气还有些热,桑子衿冲完凉,正坐着看书,忽然听到一直埋头背单词的方屿说:“你真的准备工作了?”“是啊。”桑子衿也不回头,  “我的学费还是贷款的呢,想要读研压力太大。“不是有姐姐了嘛!”方屿嘻嘻笑着,“再说你成绩这么好,不继续读书可惜了,要不咱们一起出国吧?你和你姐姐商量一下?”“我姐姐也挺不容易的。“桑子衿轻描淡写,“再说,我想自己养活自己。” 宿舍里安静下来,她们各自看了会书,桑子矜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她瞄了一眼短信,站起来说:“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哦。” 宿舍门口是一大片树荫,萧致远静静站着,直到看见桑子衿穿了t恤短裤鲍下来,迎上去,笑,  “热不热?” “你热不热呢?”桑子衿打量他的穿着,虽然是西装革履,可是扣子早就解开了,还把外套拿在了手里,一脸疲倦的样子。 他微微俯下身,似乎是在观察她的神色,还没说话,却闻到淡淡一股香气,几丝清凉,几分甜意。他忍不住又深呼吸一口,才站直身子,抱怨着说:  “我饿死了。” 他的脸颊倒真是带着一抹不正常的红意,只是一双眼睛比起往日明亮不少。桑子衿有些怀疑地看着他,  “你不是和……去吃饭了?” 萧致远捏捏她的脸颊,难得这样稳重收敛的人,语气也带了无奈,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  “那样的饭局哪能吃饱啊?” 桑子衿想想也是,弯弯眉眼笑了,  “你想吃什么?” 萧致远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去拉她,  “晤,上次你说的冷面。” “你……不是专门跑来吃这个的吧?” 萧致远没说话,脚步却加快了。桑子衿看着他的背影,心想……或许这家伙是真的饿了。 之前有一次她带着他在学校后门吃烧烤喝冰啤,后来两人一数,光羊肉串就吃了四五十串,他还嚷嚷着要加,表情活脱脱是饥饿儿童。桑子衿忍不住嘲笑他, “萧致远,怎么你的伙食像是比我这个贫困生还困难呢?”他瞪她一眼,满嘴油腻地就要去亲她,含含糊糊地说:  “好吃……” 似乎那一次之后,他就真的爱上了学校的后街,充满乐观地表示半年时间应该 可以从第一家吃到最后一家。 不过萧致远始终没有将心底的想法告诉桑子衿:他到底比她大了几岁,相处的时候总能体谅她,容忍她。他也知道他们之间的差距,也知道因为这个差距她总有写别扭,索性便转换了立场,努力去适应她的生活。 不再带她去高级餐厅会所,倒是对这里的小吃街熟门熟路——从第一次拉肚子到现在能面不改色吃下两盆小龙虾,可以说在不动声色间,他彻彻底底地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而很久之后,桑子矜不止一次问他:“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 他总是沉默着不回答,他们的关系已经那样紧张,他知道她不会信他的话。 可是他信,他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一个人,你第一眼看到她,就想对她好,想用尽全力对她好。或许,真的是上辈子欠了她吧。 他们在小饭店坐下,等着上菜的时候,桑子衿终于还是忍不住,“我老早就告诉你我要去实习了。” “是吗?”他弯了弯唇角,轻松地说,“那么你最好叫我一声老板。” 桑子衿语塞,  “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他掰开一次性筷子,带了几分随意,  “调到上维的事我也是临时接到通知,比你还晚两天决定。” 桑子衿“哦”了一声,垂下目光,数秒之后,又有些不安地抬起头,欲言又止。 他一直微笑着看着她,不动声色。 “萧致远……”桑子衿最后还是踌躇着说,“我姐姐,她也在上维工作,你认识的,夏子曼。” “是子曼啊?”萧致远并不吃惊,或许还仔细想了想,才说,“难怪长得挺像的。” “早知道会在一个公司,我就不投简历了。”桑子衿有些灰心丧气,  “现在如果我说不干了,姐姐一定不高兴。”萧致远“哦”了一声,很清楚小丫头心里在纠结什么。 桑子矜是真的觉得难以开口,总之她现在还没有准备好将他们的关系告诉别人,尤其是姐姐她自个儿烦恼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你先别告诉姐姐我们的事吧?” 他眉梢微扬,点头,“好。” 桑子矜转瞬就眉开眼笑了,“那等我实习结束,毕业找到工作了我再告诉她。” 萧致远并没有反对,只沉吟着说:“你真打算一毕业就工作吗?” “一毕业就工作,能养活自己是我的梦想呢!”桑子矜兴致勃勃,“我等这一 天很久了。” 她的眉眼生动,仿佛有异样的神采,萧致远看得心中微微一软,隔了一会儿,才语气柔和地说:“能养活自己也不是不好——可那是以前。现在……你不用这么累。子矜,你要不要考虑继续读书? ” 相处至今,萧致远很少给她这样的建议,从来不会干涉她的学习和生活。桑子 衿怔了怔,低头吃了一口菜,一时间没有回答。 “你好好考虑一下,你还小。不用急着工作。多读读书没有坏处。和方屿一起出去也不错,学校什么的,以你的成绩,能申请到很不错的。”他的语气依然温柔 平缓,“如果你也同意的话,实习就先不用去了。我让人替你办完手续,不让你姐 姐知道就行了。” “我刚才还在和方屿聊天昵。”桑子衿故作轻松地说,“学费都是贷款的,哪儿来的钱去留学?” 他低头吃了口面,有些含糊地说说“学费什么的,不用担心。” 桑子衿看着他,心底很清楚,他是怕自己敏感,有意不看着自已,想要尽量模 糊地避过这个话题。她忍不住笑出来,“喂,听起来像是……你绕了着大弯,目 的是不放心我在上维的表现?” 他抬起头,低低叹口气,“以为我希望你出国读书?那就得隔着好几个月才 能见一次了。” 桑子衿皱眉看着他。 他放下筷子,隔着桌面握住她的手,极认真地说:“子衿,以前的二十多年,我没遇上你,可是以后,我会好好工作,然后让你过得好一些。” 店里的风扇呼啦啦地吹着,似乎把什么沙粒尘埃吹到了眼睛里,桑子矜连忙眨眨眼睛,过滤掉那种酸酸的感觉,沉默了好久,才嘴硬说:“我也不觉得多辛苦……” 他是一时情动才脱口而出,见到桑子衿的表情,知道她心底伤感,连忙改口, “其实这还不是我的最佳方案。最佳方案是,子矜,你一毕业就嫁给我吧?” 桑子衿至今记得那天他说的这句话,小饭店里油腻腻的,吊扇嘎吱嗔吱地响着。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眉宇神色却是无比的认真,唇角抿起的那丝坚毅一览无 遗,仿佛不是玩笑话,而是真正地在向她求婚。 她微微红了脸, “你小心我真答应了。 ” 那丝坚毅转而化为了宠溺与纵容,他笑起来,“那这次不算。我就随口一提让你有个心理准备……真的求婚我还得好好策划呢。” 后来……一直到那件事发生,桑子衿都没有再等到萧致远的求婚。或许他是忘了,又或许,他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当然那个时候,她恨他入骨,甚至早就忘了,当初他那样承诺过她。 桑子衿并未有多少犹豫,早就下定了决心。自小到大,孤独、领养、被放弃……这些事早就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上琉璃易碎,彩云易散,旁人的爱,始终是旁人的。你若想依赖,到了失去那一日承受的痛苦,便怪不得别人……能继续上学自然是好的,她感激萧致远对自己的煞费苦心,可也不会依靠他生活。 萧致远回想起桑子衿表情,多少猜到了她的想法。或许她是想给自己一段缓冲时间,才没有选择立刻开口拒绝。他微笑着揉了揉眉心,被她拒绝并没有什么,可是……他要花多少时间,小丫头才会选择彻底相信自己呢? “萧总,老爷子还在等你汇报情况呢。”助理是新提拨的年轻人陈攀,他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看了看上司,“现在过去还是明天再去?” “现在吧。”萧致远看了看时间,不经意间又说,“对了,接下去这段时间公司要好好整顿,总经办这边人员尽量精简,无关人员可以安排到别的部门去。” “那我得了子曼商量一下。” “嗯,你们去办吧。”萧致远看着窗外,嘴角边露出一抹含义莫名的微笑。 翌日,桑子衿去上班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分配在总经办的三名实习生都被安排去了别的部门,包括她自己,被调去了人事部。收拾东西的时候,办公室里已经不复之前八卦热闹的气氛,反而带出几分凝重来。大家都在埋头苦干,仿佛人人自危。 就算是半个局外人,也体察到了这里气氛的不同寻常。不过桑子衿也没什么心思去探究其中的原因。人事部的杂事显然比之前还要多得多,桑子衿下班的时候已经七点多,临走前,她听到两个同事在低声说话:“现在还在招人呢……唉,也不知道招那么多人干吗。没准下周就又变天了呢……” 桑子衿走出大楼,抬头看看半空中的某一层,依旧灯火通明,犹如白昼。萧致远还没有下班吧,吃了晚饭没有……她踌躇着要不要打个电话问一声,身后一串车灯晃了晃。 夏子曼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示意她上车,比着口型说:“吃饭去。” 桑子衿跳上车,一边拉上安全带,随口问:“姐,公司的气氛怎么怪怪的?” 夏子曼轻描淡写,“最近公司遇到了些麻烦,人心不稳,也是正常的。” “什么麻烦?” 夏子曼伸手去揉揉妹妹的头发,笑,“没看新闻?光科有意向收购上维,这个已经得到对方高层的默认了。” “啊?那萧……萧总是新来的,压力不是很大?” 夏子曼慢条斯理地打了转弯,笑得有几分意味深长,“这个时候换人……至少保住了前任萧总,懂吗?” 桑子衿想起昨晚萧致远那双明亮的眼睛,以及微醺轻晃的身影,忽然有些心疼。她一路沉默着,直到落座,才发现姐姐比自己忙得多。 夏子曼的手机一直握在掌心,时常低头回短信,服务生拿上菜单,她随手便给了桑子衿,“喜欢吃什么,随便点。”她纤长的手指依旧在手机键盘上飞舞,白皙的脸颊上也带着一抹绯红,尽管低着头,隐隐却有一份神采飞扬。 桑子衿心底微微一动,姐姐这样子,她似曾相识……身边的朋友恋爱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她抿着唇,低头笑了笑,等到姐姐将注意力放回到晚餐上,才歪着头问:“姐,你是不是恋爱了?” 夏子曼怔了怔,脸颊上的红晕又深了几分,却未否认,只笑笑,反问:“什么?” 桑子衿的直觉又确认了几分,略有些欢喜地追问:“姐,什么时候带我见姐夫呢?” “等时机成熟。”夏子曼落落大方地对妹妹说,“我去下洗手间。” 桑子衿原本正心不在焉地喝着柠檬水,夏子曼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了起来,她倒也不是故意去看,只是那条短信已经撞进眼睛里—— 号码是一串数字,姐姐并未存进通讯录,发来的那句话也简单,“乖,今天辛苦了,早点睡。”虽然简单,却很亲密呢。 桑子衿将目光挪开,既然姐姐现在还不想让自己知道,她便不问。吃饭的时候,夏子曼同萧致远一样,不约而同地问起了桑子衿今后的打算。 听完桑子衿自己的打算,夏子曼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笑问:“子衿,有男朋友了吗?” 桑子衿的筷子抖了一下,又镇定下来,“还没呢。” “你这个年纪,是最好的谈恋爱的时候呀!那有喜欢的人吗?”夏子曼穷追不舍,带着精致妆容的脸上表情异常认真。 “我忙着打工、上课,哪有时间啊?”桑子衿声音低低的。 夏子曼沉默了一会儿,继续打量妹妹。桑子衿穿得依然很简单。白衬衣看上去并不算贴身,却洗得干干净净,黑色的及膝裙和中跟单鞋,朴素,却显得安静。她常常塞钱给桑子衿,总担心她生活拮据。可是看起来,她每次都收下,更像是安慰自己,却又倔强地不用。夏子曼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感慨,和妹妹分开了十几年,人生轨迹就此不同,她的生活远远过得比桑子衿好。可是在桑子衿的眼睛里,并没有隔阂或者嫉妒,她像孩子一样依恋自己,却又独立而努力地生活,仿佛是在担心会拖累自己。 粲然的美眸中不经意间划过一丝歉疚,夏子曼探身去拍拍妹妹的肩膀,“姐姐以后不会让你这么辛苦了。” 桑子衿没做声,眼眶却微微红了,隔了许久,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转了话题问:“姐姐,你说上维真的会被收购吗?” 夏子曼的神色微微肃然,认真考虑之后,才淡淡地说:“光科现在的确如日中天,上维管理层刚刚换血,就看小萧总怎么应对了。” “你对他有信心吗?”桑子衿略略有些忐忑。 夏子曼侧头,餐厅橘色的灯光中,她笑得温柔,轻声回答:“有。” 桑子衿在校门口下车,看着姐姐的车子渐渐驶离,却没有走进大门,转而叫了辆出租车,“麻烦去上维重工。” 到了楼下,桑子衿抬头一看,整幢大楼唯有一层光带……是萧致远所在的部门。她想了想,先发短信给他,“我可以上来吗?” 隔了好一会儿才收到他的回信,“先去我办公室,我还在开会。” 桑子衿小心地绕开了会议室,径直去了萧致远的办公室。窗半开着,时不时送进一阵凉风,桑子衿看见桌面上堆着大沓文件,电脑的屏保一闪一闪,而烟缸里积了厚厚的烟灰。她的印象中,萧致远是不抽烟的……她忍不住心疼地叹了口气,看看时间,已经近十点了。 等他的时候,桑子衿打开了电脑写论文,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自己已经睡在沙发上。而萧致远坐在桌边,狼吞虎咽地吃着自己带来的水饺,手边是凌乱的文件,看上去形容狼狈。 她坐起来,身上盖着的衣服便滑落在地上。萧致远随便抹了抹嘴巴,冲她扬起眉梢,“醒啦?” “几点了?” “一点三十五。”萧致远看了看表。 桑子衿的睡意全没了,一激灵坐起来,急急地说:“你怎么不叫醒我?” “我看你睡得香嘛……”萧致远有些无辜地说,“再说你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 桑子衿拧眉,盯着他“无辜”中带着狡黠的表情,终于忍不住哭丧着脸,“宿舍楼已经门禁了。” 他终于得逞,笑眯眯地将筷子一扔,“那才能跟我回家,老婆。” 桑子衿“呸”了一声,气鼓鼓地盯着他,良久,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喂,你嘴角还有辣椒酱呢。”她踮起脚尖去替他擦,萧致远任由她靠近,轻软的指尖在唇边拂过,这一天的压力与紧张刹那间烟消云散。 “等等。”她要离开的那一刻,萧致远拉住她的手腕,声音低沉。 “嗯?”他的眉眼那样清俊,声音却是柔和戏谑的,“我也帮你擦擦……口水。” 桑子衿被萧致远带回公寓的时候已经睡得昏昏沉沉,进了电梯又靠在萧致远肩膀上,眼睛都睁不开。他拍拍她的脸唤醒她,“到了。” 桑子衿稍稍清醒过来,他已经握了她的手,一个一个地去开密码锁。 “什么?” 他耐心报了一串数字,告诉她密码,“记住了?” “唔?”桑子衿愈发清醒了一些,“什么数字?” 他又报了一遍,戳她脑门,“记住了没?” 桑子衿咕哝了一声说“记住了,他笑着抱抱她,“赶紧去睡吧。明天不用上班。” 桑子衿第二天醒得很早,这是她的老习惯了。因为第二天要打工,前一晚不论看书复习得多晚,再困也要爬起来。 翻个身坐起来的时候,还有些迷惘,一时间不知道身处何处。窗外第一抹朝霞隐约透过未拉好的窗帘落进来,城市的轮廓分明已经开始清晰。她慢慢想起来,是在萧致远的家里。 桑子衿迅速爬起来,悄悄推开门,却看见萧致远坐在客厅里,或许是一夜未睡,眼睛盯着桌上,神色间有些怔怔的。他见她出来,笑了笑说:“手提电脑放在公司了,用了下你的发邮件。” 桑子衿“哦”了一声,走过去看见桌上放着的是自已的手机,上边还有几个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她“呀”了一声,“一定是姐姐问我到学校没有。” 他一夜未睡,眼眶下边都是一圈青黑色,下巴上的胡茬密密地冒了出来,神色转为从容,“怎么这么早醒了?” 桑子衿一边给姐姐回短信,一边说:“习惯了,睡不着。以前要赶着去打工呢。” 他推开电脑,伸手去揽住她的腰,不知是心疼,或者是感慨,“嗯”了一声。 “熬夜啦?”桑子衿任由他抱着,并不推开,“我给你做早饭,吃完你去睡一觉吧。” “一会儿还要赶去机场出差。”萧致远揉揉眉心,意态疲倦。 “喂,公司的情况是不是很严重啊?”桑子矜有些担心地拉下他的手。 他不置可否,却微微勾起唇角,眼神深处仿佛顽童一般和她说笑,“你对我没信心吗?” “不是。”桑子衿却极认真地回答,“我只是在想,别人的话没那么重要。毕竟你是在拼了命地去做啊,你应该对自己最有信心。” 他倏然沉默下来,微微侧过脸,将头完全埋在她肩上,不知为什么,声音闷闷的,“子衿……” “嗯?” “你相信我吗?” “相信啊。”她有些不明所以。 隔了许久,他抬起头来,声音低沉而坚毅,“将来……无论怎样都相信我?” 哪怕是他,不自信的时候也像是个乞要糖果的孩子呢,桑子持笑着重复了一遍,“哪怕世界上所有的人都骗了我,我也会相信你。” 然而很久之后,桑子衿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情感,比如爱,比如信任,可是却有……绝对的恨。 是绝对的恨,可以让人从极端的痛苦中复苏过来,支撑到现在。 桑子衿忽然从回忆中抽身,微热的夜晚,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狠狠地甩开了身后那双试图扶着自己的手,大步地走回公寓,不再回头。 这两天文城记者们的工作时间自觉延长了一倍,尤以经济版和娱乐版为最。 广昌竞标案中,所有人都以为上维出局,未想到最后时刻萧致远力挽狂澜, 以东林投资的名义入围,杀了一记漂亮的回马枪。财经专家们忙着分析广昌最后可能落入谁手,也有不少人将目光转向上维最大的竞争对手光科,询问后者的应对方式。然而风暴的中心,方嘉陵与萧致远皆不约而同地避开了记者的采访,无人回应。 比起尚有些矜持的经济版记者们,早已节操碎一地的娱记们则勇猛得多。车子随时候在上维大厦的楼下,逮到人就探寻“萧太太”的蛛丝马迹。 自从某日报刊登出萧致远发言人的一份简短声明,公布了萧致远隐瞒近五年的婚讯后,这个头条的争夺就已经进人白热化。就连萧老爷子也被波及,只是老爷子心情甚好,只淡淡说:“是有这么回事。” “这是家族默许的吗?萧先生给外界的形象不甚稳重,为什么要隐瞒这么多年呢? 而老爷子给出的回答是:“年轻人的事,我不管。” 桑子衿在办公室看完报纸,神色疏淡地开始继续工作。 内线响了,她摁下免提。 “子衿,方先生让你过来一趟。” 桑子矜答了一声“好”,站起来走到门口,不知想到了什么,脚步又顿住了,折回去拉开抽屉,取了一张纸出来。 电梯一路上升,她垂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子,指尖触到口袋里薄而韧的纸张,思路前所未有的明晰。 她走到方嘉陵办公室的门口,轻轻叩了两下。 “请进。”方嘉陵自椅子上转过身,他的脸是逆着光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优雅。 桑子衿想起媒体这样描述方嘉陵和萧致远两个人:“他们似乎一直用自己擅长的一面应付公众,家世良好,神情优雅而淡漠,让人难以捉摸。” 优雅而淡漠?桑子衿失笑,自己已经不知多少次见过萧致远粗暴恶劣、甚至失控的一面。倒是方嘉陵,无论什么时候,哪怕是在萧致远绝地反击的时候,他都一如既往的冷静。 “方总,您跟我谈之前,我还是先把这个交给您比较好。”桑子衿从容地将那张纸递过去。 方嘉陵却不接,只笑了笑问:“辞职信?” “我怕以后在某些场合遇到,还是会有些尴尬。”桑子衿顿了顿,“另外,我还有些私事要处理,接下来恐怕无心工作。” 他的眸色暗淡下来,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表情中细微的变化,良久,才轻声说:“子衿,抱歉了,下面的话可能涉及部分家事和隐私,但我还是希望能和你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桑子衿微微扬起眉梢。 “你在四处找离婚律师,是吗?” 她的^应比他预想的要镇定许多,“你会知道,我一点都不意外。” 方嘉陵看着她微微扬起的小脸,有些错愕。如果说以前的桑子衿温柔和善,甚至有些低眉顺眼,那么现在的她,尽管多了几分僬悴,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复活过来了,眉宇间都藏着一份执着坚韧。 “需要我帮忙吗? ”方嘉陵婉转地说。 “必要的时候,我想我不会客气的。”桑子衿落落大方,“您知道,我现在还没有到穷途末路的地步。” “辞职信我先收下了,过了这风口浪尖,欢迎你随时回来。” 等到周五才能办完全部的离职手续,部门里暂时没有人知道这层异动。桑子衿回到办公室,小郑送文件给她,习惯性地八卦,“老大,我最近的偶像从方总换成他的死对头了。” “萧致远?”她头都不抬。 “想不到他以前那么花心都是烟雾弹啊丨早就有老婆孩子了,真是好男人呢。”小郑吞了口口水。 “呸,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假花心?”桑子衿苦笑。 “你看看萧正平就知道了啊!那才是真花心,而且对老婆孩子伤害多大啊!” “行了,少啰嗦,赶紧把这沓报表送出去。 办公室门轻轻地拉上了,桑子衿的手机响起来,她先瞥了一眼,并不是那串她厌恶的号码,才接起来。 “妈咪,晚上乐乐想吃……排骨。”乐乐大概是刚刚睡醒,还有些口齿不清。 “妈咪知道了。”桑子衿柔声回答,“乐乐还想吃什么?” “唔,晚上爸爸也要回来吃饭。”小家伙补充了一句。 桑子衿沉默了一会儿,不忍心让女儿失望,淡淡说了句“好”。 那个夜晚过去仿佛已经很久了,又仿佛还在昨天,那么多细节,她都不想再去回忆,唯独只记得最后那一下耳光。 漆黑的夜里,她看到他薄唇轻动,“给我生个孩子,我就放你走。” 她再也忍不住,像是浑身的力气都积蓄在了右手一狠狠的一巴掌甩过去。 其实他能躲开的,可他没有。就这么直直地站着,眼神深处是-种彻骨的哀凉,像是……像是他才是受伤害的那一个。 脸颊上红色的指印,即刻便浮现出来。她狠狠地瞪着他,用力咬着下唇,“萧致远,你侮辱我四年多……真的还不够吗?” 侮辱……侮辱……这个词像是在耳膜中弹跳。萧致远想要牵动嘴唇,哪怕是一个愤怒的表情也好……他却表现不出来了,只是看着她,筋疲力尽 “你记得吗?刚认识你的时候,我说,哪怕世界上所有的人都骗了我,我也会相倌你。”她仰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可是有一句话,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谢谢你,毁了我的信任。” 桑子衿回到家,乐乐和萧致远都在。 这段时间,她对萧致远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冷淡,一句话都不说,哪怕是在女儿面前。 乐乐显然能感受到什么,努力承担起小调解员的角色。 “爸爸,你去帮妈妈好不好,乐乐饿了。”小家伙拼命把爸爸推进厨房,然后狡黠地冲他眨眼睛,乐颠颠地跑了出去。 厨房里只剰下两个人,热气将锅盖冲起,发出滋滋的声响。桑子衿系着围裙,小心地尝了一口热汤,然后盛汤,准备让女儿先喝一碗。 “有什么要帮忙的?”萧致远跨上半步,挽起了袖子。 她视而不见,端着小碗绕过他,“乐乐,先来喝点汤。” 等到她重新绕回厨房,萧致远还在流理台边靠着,语气无奈,“真的不打算和我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桑子衿紧抿着唇,终于开口,“我的想法那天已经都告诉你了。” “这几天你找了这么多律师,还不能让你认清现实吗?”他平淡的声音中终于隐含了一丝强硬,“你知道我绝不会放手。” “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没什么别的优点,只有一点:我认定的事,不可能放弃,这个婚,我离定了。” 萧致远轻轻拧着眉,薄唇似是利如刀锋,只是还没有开口,却被门口—声惊恐的哭喊声打断了—— 乐乐捧着碗,呆呆地眨着眼睛,“爸爸妈妈......你们要离婚吗?你们不要乐乐了吗?” 眼看着那粒眼泪珠儿要滚落下来,桑子衿抢先一步跑上前,一把抱起女儿,低声安慰说:“妈妈不会不要乐乐的,乐乐别哭。” 乐乐怀疑地抬起头,泪眼迷蒙中看了爸爸一眼,才抽噎着说:“那妈咪你是不要爸爸了吗? ” 萧致远似乎也在等这样一个答案,可是桑子衿只是抱着女儿,低声安慰,却绝口不提爸爸的问题。他的目光渐渐冷淡下来,直到乐乐在妈妈怀里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爸爸。 年轻的父亲冲着女儿笃定而宠爱地微笑着,用她能理解的话,一宇一句地保证,“爸爸妈妈不会离婚。” 桑子衿的身子僵了僵,并没说什么,只是把女儿放在萧致远怀里,“带她出去吧。” 厨房的门轻轻拉上了,客厅里传来父女俩欢呼嬉闹的声音。有那么—瞬间,桑子衿真的会有错觉。她如今的生活这么宁静喜乐。四年转瞬,真如一场美丽的梦啊……她一只手扶在流理台上,忽然觉得现在的生活是真的千疮百孔,可是为了女儿,她一定要耐心、坚强地……将一切修补起来。 或许是看出爸爸妈妈之间还在冷战,乐乐很早就乖乖地去睡觉了。桑子衿收拾完,见萧致远没有离开的意思,皱了皱眉,取了自己的车钥匙。 竞标进人第二轮,两家公司明争暗斗日趋白热化。这种关头,依着中国的国情,在酒场饭局上也绝不会放松。只是萧致远不知着了什么魔,每晚也不出去,就待在家里陪女儿,哪怕桑子衿再怎么冷眼相对,他却厚着脸皮,甘之如饴。 桑子衿从一开始的暴躁抗拒,到现在视若无睹,招呼也不打,径直出门。 “你去哪里?”萧致远微抬眉眼,不经意地向了一句。 桑子衿似笑非笑,“我去一个四年多都没去的地方。你最好不要跟来。” 沙发上坐着的年轻男人何等敏锐,她这么一说,仿佛触到了他心底的禁忌——他神色一僵,缓缓地靠下去,果然不再追问。 一路上桑子衿都在问自己,为什么要选择晚上来这里呢 是因为白天太过赤裸裸了,她实在积蓄不了勇气吧。 桑子衿推开陵园的铁门,迈出第一步的时候,长长的影子拖在前边,竟也似在微微颤抖。 夏子曼的坟墓她一次都未来过,奇怪的是,她却清楚地知道那条弯弯曲曲的小径怎么走,以至于毫不费力地,站到了墓碑前边。 忽然之间,真的是忽然之间,事情就成这样了。 姐姐找到了她,姐姐走了。 她却收获了一段从未想过的人生,她有了乐乐。 桑子衿蹲下来,墓碑上夏子曼秀长浓密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头,笑意轻柔。 “姐姐,真的很抱歉,一直没来看过你呢。自从你走后,我真的太忙了……乐乐每天都在长大,我很怕……很怕照顾不好她。”桑子矜低低地说,“今天过来,是因为我终于下定决心了。我会带着乐乐离开他……一定会的。” 她闭了闭眼睛,却又无意识地仰起头,皎洁柔和的月光落在身上,淸冷冷的, 让人无处可逃。桑子衿深呼吸,她知道姐姐再也不会和自己开口说话,可她想要说出的话,还是这样……令人难以启齿。 假若她还活着,听到自已疼爱的妹妹对自己这样说,会是怎样的反应呢 生气?失望?还是震惊? 可是桑子衿顾不了那么多,她要亲口将这句话说出来…… “姐姐,如果当年……你知道我也喜欢萧致远的话,你还会和他在一起吗?” 她伸手去触摸姐姐温柔的眉眼,心底却是知道答案的。 夏子曼的性格远较自己的强势,假若……她们都了解彼此的心意,最先退出的,一定是自己。 可惜,生活没有给她们幸运的缓冲,措手不及地,她就迎来了令自己的世界天翻地覆的那一天。 桑子持在上维的实习即将结束的时候,公司的形势越来越不容乐观,人事处对外招聘的工作已经搁置,人人都觉得这个公司的发展已经进入了死胡同,转不回来了。 夏子曼依旧很忙,即便萧致远不在文城,她也有处理不完的公事,于是两姐妹在周末约会的时候不约而同地选在了咖啡店。桑子衿照例在写毕业论文,夏子曼则在处理邮件。 “哎,这边无线断了吗?”夏子曼皱了皱眉头。 桑子衿看了看自己的电脑,“没有啊。” “你电脑给我用用。”夏子曼有些着急,“这封邮件急着发出去呢。” 姐妹俩换了位置,桑子衿仰头放松了一下,捧着胚芽奶茶喝了一大口,看见姐姐微微蹙着眉,紧紧盯着电脑屏幕,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我们公司的股市。”夏子曼不经意地说。 她的桌面上还留着股市査询界面,上维重工那个箭头始终往下,几乎要触底。 桑子衿没说话,只是不无担心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此刻的萧致远在干什么呢?她这样想着,手机滴的一声,他的短信。 “明天—起吃晚饭?” “你回来了?” “明天回来,现在要登机了。” 她只知道他满世界乱飞,有时一天赶三个航班,于是明知他已经关机,还是给他回:“这么忙要注意身体啦!” 等到发完,却看见姐姐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用和之前一模一样的话回敬自己,“谈恋爱啦?” “没有啦。”桑子矜掩饰地笑笑,转移话题,“我的电脑是不是很慢? ” “下次给你换一台吧。”夏子曼也抱怨,“等个页面得好几分钟。” 桑子衿心虚地笑,萧致远有时候也用她的电脑,那次慢得快把他逼得抓狂——话说回来,谁让他老是不把自已的电脑带身边呢? 和姐姐吃了晚饭,桑子衿照例是在校门口下车。先去了趟超市,又倒腾了三趟公交车,终于到了萧致远的公寓。自从上次来过一回,桑子衿就再也没来过,主要是因为这里离市区实在太远,她实在心疼打车的费用。等车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塑料袋毫无预兆地破了,西红柿滚得到处都是。等到收拾完毕,她才发现自己的心跳一直很快,总是不安。 后来想起来,这可能就是预蓍吧—— 命运有时就是这么荒谬。 是义无反頋地去直面残酷的真相,还是自欺欺人地去接受假象 这真是一道无解的难题。 大包小包地从车上下来,这处高档社区本该保卫森严的物业竟没有询问她,倒为她推开门,笑着说:“萧先生好几夭没回来了呢。” 桑子衿心底有些莫名其妙,保安认识自己?知道自己是来找谁的?不过她没多想,径直去了公寓里边。那串数字她是背熟的,很快打开门,赤脚跑去厨房,将东西——规整好。 哪怕如保安所说,萧致远好几天没有回来,这间公寓里依旧干净整洁。大约是他的习愤使然,屋子里没有多余的装饰,桑子衿想起自己第一次来的时候睡的是他的主卧,将他挤在了客厅,两间客卧空空荡荡的,因为没人住,他索性连床都没有往里布置。 和上一次不同。 这次客卧已经布置好了,连墙壁都重新粉刷成了天蓝色,配上田园风格的白色卧床,比起外边黑白灰的单身男人世界,温馨了很多。 桑子衿靠着墙,默默地看着这个房间,眼眶微热。 天蓝色……是她最喜欢的顔色。以前领养她的爷爷将她的房间布置成蓝色,笑着说,那是最自由的一片天地,这样,小子衿不会再被束缚住,喜欢什么,想做什么,他们都会支持她。她记得自己无意中和他提到过,没想到他竟记住了。 桑子衿用力地压下心头翻滚的情绪,回到厨房去整理食材,等到收拾得差不多了,看看时间,估摸着他早下了飞机,便拨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许久都没人接。 最后转为无人接听,桑子衿刚刚挂掉,忽然听到门口轻微的动静。 嘀嘀嘀 是保险门锁的声音。 萧致远提前回来了?她忽然有些惊喜,又有些顽意,伸手将厨房的灯关了,静静地蹲在流理台下边。如果他进厨房来拿水的话……她低下头,忍不住好笑。 门口的动静远不像是正常的声音。 黑暗之中,桑子矜听到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以及两个人急促的呼吸声。 没人开灯,她压抑住心头的不安,悄悄站起半个身子,往外边望去。 两个拥吻的身影紧贴在一起,脚步踉跄着,几乎是一路摸索着去了左手边的主卧。 萧致远……她哪怕闭着眼睛,也能辨识出他呼吸声的萧致远,此刻这样激烈地吻着一个陌生的女人,迫不及待地进了卧室。 卧室的门关上了,却能听到门板上那阵激烈的纠缠响动。 桑子衿只觉得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软软坐倒在地上,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她甚至徒劳地去揉了揉眼睛,想要确认这是不是一场可怕的噩梦。耳朵里嗡嗡作响……时钟忽快忽慢,过去半个小时了?或者一个小时?或者更久……桑子矜终于站起来,忽然觉得自已即便是一只傻瓜,也应该去当面问清楚,于是挣扎着重新站起来,拖着犹如万千斤重的双腿,一步步迈出厨房。 走出两步,一直在嗡嗡作响的耳朵倏然停止了噪音轰鸣,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与愤怒亦在顷刻间溃灭——因为她听见卧房里低低一声“萧总”,而那个声音是这样熟悉。 黑暗中,她没空去深思他们怎么会在一起,没有察觉自己是否泪流满面,只是踉跄着后退,却被那个女人扔下的皮包绊倒。桑子衿的膝盖摔得生疼,她却一声不吭——这个包……是姐姐常用的通勤包。 是她的姐姐,和萧致远在一起。 如果是别人,她还有勇气冲去看一眼……桑子衿悄无声息地了自己的东西,走出这间公寓。 而“萧致远”这三个字,将再也与她无关。 翌日一大早,她有些恍惚地去上维办实习生离职手续。因为去得晚,电梯里空空的,只在第三层停了一下。 进来了许多火,说说笑笑,气氛似乎十分融洽热烈。而萧致远是众星拱月的那一个。 隔了那么多人,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并没有再离开。 她却站在角落里,直视前方,没有给他分毫的回应。 桑子衿办完手续离开公司,走的是大厦偏门。尚未踏出去,却被一个人狠狠地拽住,将她困在窄窄的小道里,双眸凌厉明亮,“我们谈谈。” “还谈什么? ”她无畏地与他对视,吐出两个字,几乎凌迟自己的心脏,“姐夫。” 他的瞳孔微微一缩,昨晚的不安得到了印证——她果然在那里。 厨房里准备好的食材,那支落下的手机,以及保安看到夏子曼时惊诧的眼神…… 他眼神中一闪而逝的慌乱被桑子衿尽数看在眼底,她冷冷地笑了:“萧致远,你好好对我姐姐吧。” “子矜~~”他伸手拦住她,“我和她没什么,你相信我。” “昨晚我看到的,难道是一场好戏?”桑子衿不怒反笑,抿起唇角,“我的眼睛没有瞎。” “我不怪姐姐,因为这件亊我从头到尾都瞒着她。可是我恶心你萧致远。”她用力推开他,连眼神深处都带着深深的憎恶,一字一句,“你最好永远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不知道为什么,萧致远的神情竟似有些受伤,只是怔怔地看着她,轻声重复:“你说什么?” 看上去真无辜啊……桑子衿这么想着,用力推开他,转身离开。 还有半年就是宇业季,学校里的一切都显得浮躁而匆忙。 从上维离开之后,夏子曼找桑子衿吃过一次饭,抱歉地说:“本来想和你一起去海南过年,可是爸爸妈妈他们想要我出国去陪他们……” 桑子衿十分理解,眉眼弯弯地笑,“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时间呢。” 夏子曼仔细地打量她,终于察觉出妹妹有些心不在焉,还消瘦了许多。她不无担心地探手去摸摸她的额头,轻声问:“怎么啦?身体不舒服吗?还是找工作压力太大了?” 桑子衿微笑着摇摇头,低头吃了一口菜,嘴里却寡然无味。 姐姐的黑色驼绒大衣里边穿着裸色修身连衣裙,优雅地坐着,五官依旧明媚灿烂。桑子衿忽然控制不住地想,学历、家世,乃至身世,其实他们才是真正的相配吧。 可她能欺瞒得了自己的思想,却瞒不过自己的心……这样想的时候,岂止是心脏,连胸口都在一突一突地痛,就像是深深地被挖走了什么,而那个东西,再也不属于自己了。 “子衿?你听到没有?” “啊?” “我说,这次出国的时间会久一些,有很多事要办。”夏子曼顿了顿,眼角眉梢都露出喜悦,“我……会带他去见下父母,回来可能就要准备订婚了。” 桑子衿一下一下地戳着碗碟里的饭,声音像是在梦游,“姐姐,他到底是谁?” 夏子曼却不说,婉转一笑,“下次见面你就知道了。” 送走了姐姐,桑子衿回到学校,只有方屿还在宿舍。她正趴在床上看电影,见到桑子衿就嚷嚷:“姐夫刚才来找过你呢!你怎么不接电话? ” 桑子矜懒得同她说,就随口骗她,“我们见过了。” “唉,等着小别胜新婚吧,他要去国外多久呀?” 桑子衿低下头,努力去忽略像钢针一下下刺进心脏的痛感,“他也和你说了要出国了?” “嘻嘻,我让他回来请吃饭。他和你说没有?” 桑子衿不答,手机上却进来一条长长的短信。 “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见我,但是请你等我回来,再听我解释一次好吗?我和你姐姐之间没有什么。桑子衿,由始至终,我只爱你。” “爱”这个字这样刺眼,桑子衿忽然间难堪得想要哭。 她强忍住一把砸了手机的冲动,用力摁下按键,选择删除。 手机嘀的一声,显示删除完毕。 盯着一片空白的屏幕,桑子衿忽然想,如果……能一并删去的是记忆,那该多好? 从此以后,桑子衿的生活彻底回复到以前的平淡。姐姐和萧致远都没有再主动联系她,就在她以为自己已经刻意将那段过去抹去的时候,那个名字十分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耳边。 那是新学期的课上,学弟学妹们在分组讨论。桑子衿上过那门课,院长的课十分注重案例的时效性。她瞄了一眼,题目竟然是“试论述上维重工在应对收购危机时使用的策略”。她似乎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很久很久了。等到回过神,这一切都变得这样陌生。 桑子衿拿了学弟学妹搜集的资料看下去,才知道这两三个月间,上维重工争取到了和一家跨国公司建立战略性合作伙伴的机会,后续订单源源不断,交易量惊人。而那张单子的有力竞争者正是光科重工。 萧致远究竟是如何在公司濒死的情况下让它起死回生的,其间的细节不得而知,但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借由这次机遇,上维重工股票上扬。评论家们纷纷表示,这次合作的意义并不在于表面上的价值,而在于萧致远为集团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他可以借由这段时间大刀阔斧地进行整改,从而彻底改变上维的命运。 远在欧洲的他一连上了好几家企业家杂志的封面。桑子衿看着封面上那个年轻而沉稳的男人,许是她的错觉……比起之前,他瘦了很多,而眼神中亦只剩下锋锐的残酷。 “学姐……你没事吧?” 桑子衿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失态地盯着那本杂志封面看了许久。她连忙还给学妹,笑笑说:“没事。” 已经是最后一个学期,出国的出国,拿了offer的开始上班,校园里开始弥散出淡淡的躁动的气氛。桑子衿前一段时间找工作有些不在状态,但是最后总算也是找到了工作。公司不大,但是福利还不错,可以申请员工宿舍,又有外派培训的机会,她也不再犹豫,便将合同签了。 在新公司开始上班,已经是五月份了。 天气开始有些热了,傍晚起了一场雷阵雨。突如其来的暴雨让整个城市都显得狼狈不堪,措手不及的行人们忙着奔跑躲雨,桑子衿十分地幸地,就是落汤鸡中的一员。 眼看离宿舍不过百米,手里的伞却被吹折了。桑子衿没有办法,站在一家小店的屋檐下,理了理早就在往下滴水的头发和衣服。 忽然有道人影大步走过来,疾风暴雨中,拿一件风衣罩在她身上,近乎霸道地将她拉到了路边。 尽管没看清那人的脸,可不用猜测,她就知道……萧致远回来了。 车门找开着,他将她塞进副驾驶座,转而坐进驾驶座,利落地发动。“”“”“”“”“”“”“”    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被冷气一吹,冻得有些发抖,桑子衿手忙脚乱地脱去风衣,寒着一张脸,推门就要下车。 车门已经落琐了。年轻的男人不顾她挣扎,探身去扣住她身子,替她拉上安全带。 许是因为很久没见,萧致远的目光分外眷恋轻柔,他像安抚孩子一般说:“别闹,子衿,我们好好谈一谈。” 她气得身子微微颤抖。 谈一谈? 他就是这样“强迫”自己谈一谈 她疯狂地去拉车门,倔强地背对萧致远,一言不发。 萧致远叹一口气,缓缓将车子停在路边,一字一顿,“子衿,那天晚上我是喝醉了。可是我和你姐姐之间,什么都没发生,你相信我。” 桑子衿的动作停下来,却控制不住地冷笑——假若没有亲眼看到,她一定相信他如此诚恳地话语。可惜,她真的不是瞎子,没有一个女人会认为那么激烈的吻等同于“什么都没发生”。 “桑子衿,我知道你不信我说的话。”萧致远试探着将手放在她微微发抖的肩胛上,声音低沉和缓,“如果是夏子曼来跟你解释呢,你信吗?” 桑子衿听到那个名字,终于稍稍冷静下来。 他顺势用力掰住她的双肩,将她转回来,直视她的双眸,诚恳而笃定地说:“你姐姐也已经回国了。看到她,你什么都会明白了。子衿,相信我。” 萧致远的目光轻柔地拂过这个自己最心爱的女孩,他们分开已经好几个月了。他每天都想她,按捺不住地想她。明明知道这段时间她有多么煎熬,可他只是告诉自己要耐心,等到时间过去,等到大局已定,他会立刻回来找她,用尽全力将她挽回。 终于忍到了这一天。 可眼前的桑子衿……憔悴得超出了他的预计。原本她就瘦,现在更是连仅剩的婴儿肥都褪去了,只剩下,一双眼睛,大大闪闪的,夹杂着愤怒与挣扎,愈发让他心疼。 他察觉出她片刻的犹豫和软弱,于是一点点地将她揽进怀里,低声说:“我想这两天你姐姐就会来找你。到时候你可以把一切都问清楚。” 他的怀抱温暖而宽厚,呼吸悠缓地落在桑子衿的颈边,莫名地让人生出安心的感觉。 桑子衿没有说话,眼泪一滴滴地落下来,沾湿他胸口的衬衣。 其实……还是贪恋这个人给的温暖的吧?她轻轻抽泣着想,那么,再给他一次机会吧。如果……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呢?他和姐姐之间什么都没发生呢? 萧致远轻轻抚着她的背,低声说:“子衿,之所以我想让你姐姐对你解释,是因为……这样更加尊重她。你能谅解吗?” 桑子衿心底还是不安的,想了想才开口,“你是说姐姐她……是不是也……” 她没法将那个字说出口,心头一阵恍惚,如果爱的也是萧致远呢?她该怎么办? 萧致远显然猜出了她心底的想法,只微笑着抿唇,稍稍用力推开她,逼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才说:“是呀,桑子衿,如果,我说如果,你姐姐也喜欢我呢?” 这句话一出口,他顿时有些后悔。这样一个问题,对于初出茅庐,甚至还有些稚嫩的桑子衿来说,太过沉重了。一边是恋人,一边是亲姐姐,无论怎样的抉择,她都不会好受。 真的是太过在乎了,才会这样急迫得毫无章法吧……萧致远自嘲地笑了笑,重新将她揽进怀里,如同发誓一般重复,“子衿,你相信我,我和你姐姐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急,只有淅淅沥沥的雨珠,还偶尔蜿蜒滑过玻璃。 萧致远知道仅仅凭自己的保证并没有让桑子衿完全打消疑虑,他却不着急,开车将她送到宿舍门口,“去换身衣服,早点睡觉。” 桑子衿点点头,下车的时候却顿住,迟疑地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简简单单的一句问话,萧致远却愣住了,张口结舌,异常狼狈。 桑子衿的手依然扶在车门上,却不自觉地颤抖一下,露出一丝苦笑,轻声说:“我就知道,这份工作来得这么容易。” 萧致远看着她离开的背景,瘦弱而单薄。 这真的就是心疼的感觉吗?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这样便能纾缓心底那层淡淡的酸痛感。车子发动离开,他伸手揉了揉眉心,心底却只是反复地想,究竟什么才是爱呢? 患得患失,倾尽所有,还是义无反顾? 假若这是爱,他真的已经陷得太深太深了。 桑子衿回到宿舍,换下湿衣服,又熬了一锅粥,窝在沙发上看新闻。 画面正一帧帧地切过去,人物有些零乱地在眼前跳动着,她并没有在意电视里究竟在讲些什么,脑子里乱糟糟的,只是反复想起萧致远的那句话,“看到你姐姐,就什么都明白了。” 姐姐真的已经回来了吗?她会和自己说什么呢?桑子衿抿了抿唇,心底到底还是忐忑不安的。电饭锅发出噗噗的声响最终让她将注意力拉了回来,桑子衿走过去拔下插头,电话响了。 名字一闪一闪的,是姐姐。 她深呼吸一口,才鼓足勇气接起来,叫了声“姐姐”。 没想到是电话那边声音嘈杂,有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在急切地说:“桑子衿吗?这边是新华医院的急救车。你姐姐出了车祸,马上要送去医院做手机,亲属请立刻过来签字。” 桑子衿怔了两秒,只觉得自己腿都软了,勉强扶产丰桌子站直,“我……马上过去。我姐姐她没事吧?” “她和腹中胎儿都很危险。” 电话挂断了。 桑子衿抓了包就往外冲,一颗心跳得极快,仿佛再慢上一秒,就会也承受不住压力炸开。她坐在出租车后座,一遍又一遍以催促司机“请快一些”。 大概是体谅这个年轻女孩,司机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在等一个漫长的时候无奈说:“小姐,这边跑过去两分钟就到医院了,要不你下车吧?” 桑子衿点点头,从口袋里挣钱的时候,手依旧控制不住地在发抖。天气阴沉沉的,大片乌云压下来,沉重地让人喘不过气,仿佛随时会落下雨来。她在车辆、人行道中穿梭奔跑,刚到急诊室门口,就看到一车急救车停在门口。 护士医生正将车上的病人抬下来,其中一个有些不耐烦地推了推桑子衿,“麻烦让一下,抢救。” “她是我姐姐。”桑子衿有些恍惚地说了一句,那么轻的声音,谁都没听到。 可是躺着的那个人却不安地动了动,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姐姐!”桑子衿终于大声喊出来,她不敢耽误抢救,只能拉住医生,“我是病人的妹妹,我姐姐她怎么样了?” “你姐姐怀孕八个月,现在情况已经很危险,马上要手术。”医生拉住桑子衿,语气尽量抚慰,“你去签字办手续吧,我们会尽力的。” 桑子衿拼命点头,一遍遍提醒自己要冷静下来。她还想开口询问的时候,前边的手术车却不走了,护士着急地回过头,“过来过来,她有话对你说。” 桑子衿踉跄着跑上前去,看见接着氧气罩的姐姐脸色苍白,而身上、车上,却是触目惊心的大片鲜血。她抓住姐姐的手,强忍住眼泪,“我在这里,姐姐。” 夏子曼已经说不出声音来了,只能比着口型,慢慢地,慢慢地说:“帮我……照顾……宝宝……” 她摸索着去抓住妹妹的手,用尽全力握紧,那双黑亮的眼睛就这么祈求地看着桑子衿,仿佛这是她留在世间唯一的心愿了。 桑子衿拼命点头,“我会的!姐姐,你也会没事的!” 夏子曼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笑容在桑子衿看来,充满着仇怨,却又异常的凄美绝决。她松开了妹妹的手,吃力地说出最后一句话:“孩子……找萧致远。” 整个晚上,桑子衿都呆呆地坐在手术室外边。 人生如果是一条偶尔急湍、偶尔平缓的河流的话,那么在这一刻,桑子衿明白,太多怒浪汹涌进了这一晚,一潮一潮,拍得她肝胆皆碎,痛得无知无觉。 她不知不觉地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闪电划过长空,雷声如鼓,几乎要将天空震裂。她控制不住地想起姐姐满身是血的那一幕……交错,纠缠,到了最后,竟然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幻觉。 许久,雷声、雨声渐渐偃旗息鼓,再看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五点,疲倦的医生终于出现,摘下口罩,叹气说:“是个女孩,因为早产,现在在保温箱,还要再观察两天。但是你姐姐她……” 桑子衿抬起头,企盼地看着医生,“姐姐她……不会有事的。” 医生看着这个大学生打扮的女孩子,因为焦虑、担忧而整夜守在门口,她的脸上呈现出一种近乎青白的颜色。而他无能为力,只能拍拍她的肩膀,“巧取节哀。” 桑子衿坐回椅子上,脊骨和塑料椅发出清晰的碰撞声。她伸手捂住眼睛,像是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她悄悄躲在门后看着姐姐离开。 他们给姐姐换上了好看的粉色裙子,蓬蓬的,纱纱的,像是个小公主一样。那个漂亮阿姨抱着姐姐,宠爱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他们上车走了……剩下她一个人,依旧扒着门口,看啊,看啊,直到天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现在,姐姐又走了。 是真的走了。 她再也见不到了。 极为艰难地从以有的回忆中醒过来,桑子衿有些吃力地想,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呢? 去见姐姐最后一面,交警还要来做个笔录,去看看小宝宝,还是……处理姐姐的身后事? “桑小姐,这是你姐姐的包。”有人将她从这种近乎梦魇的状态唤醒,“交通事故我们还在调查,这几天随时会再联系你。” 桑子衿接过来,随手打开,里边有一个档案袋。 是从年初到现在的完整的孕妇检查记录,都是外文,看来是在国外做的。 桑子衿随手翻了几页,其中一栏陪同检查者、孩子父亲的签名她再熟悉不过。 那是萧致远的签名。 萧致远…… 呵,这个口口声声向自己保证的男人,他怎么会、怎么敢这么骗自己?! 桑子衿绝望得想要哭,却又生生将眼泪忍住了——桑子衿,你根本不该对这个男人还有丝毫的希望啊!她一遍遍地提醒自己,像是要把这句话烙印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她胡乱将档案塞回包里,却发现姐姐的手机一闪一闪的,大约是有未接来电和短信。 她到底还是打开了。 上边是一条条的短信记录。 她看得浑身发冷。 “你去找子衿解释了吗?屈服的事我没告诉她,如果是为了她好,我希望你能想出完美的说辞。” “我希望你能尽快解决。我的时间与耐心有限。我们之间的事,子衿没必要知道。” 而姐姐的最后一条回复是:“我已去找她。” 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凝冻起来,每一寸关节都像是生锈了。桑子衿的呼吸一阵急一阵缓,仿佛连嘴里的液体也都是苦涩的。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爱啊! 萧致远的爱,真相的爱,恐怖的爱。 她该如何受宠若惊呢? “子衿!” 身后的声音这样熟悉,又这样令人作呕,桑子衿双手握成拳头,只有这样,她才能控制自己不冲上去与他同归于尽。 “子曼的事我刚知道,你……别太难过。”许是看出她神色有些古怪,萧致远停下脚步,“子衿,你……” 桑子衿将手里的包狠狠地砸向这个男人,文件、手机、零钱、钥匙……哗啦啦地散落一地。她声嘶力竭地向他吼:“她怀了你的孩子,你还逼她来眼我说谎解释?!” 或许是被这句话吓到了 ,萧致远脸色蓦然间一白,神色间露出些恍惚与难以置信来。 “她说。。。。是我的孩子?”他重复了一遍。 “你是不是人啊!”桑子衿后退一步,声音越来越低,“萧致远,你是不是人啊?” “没关系。”他们面对面站了许久,桑子衿倏然一笑,“没关系。现在孩子是我的了,姐姐的孩子我会带大。萧致远,我发誓,我这一辈子,我们都不会和你有任何关系!” 她慢慢蹲下去,收拾掉落下来的姐姐的遗物。其实东西不算多,可她足足捡了十多分钟,许是因为心神恍惚,好几次差点站不起来。 萧致远就这么看着她,神情亦有些怔忡,目光明明落在她身上,却又像是望着千里之外,直到她站起来往外走,他跨上一步,祈求般拉住她的手臂,低低地说:“子衿。” 桑子衿转过身,面对着这个曾经深爱的男人。 “只差这么一点,就那么一点,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的,因为姐姐马上就要找到我,向我解释你们之间只是误会,她有了别人的孩子。。。。她发的最后一条短信,就是让你放心。可是萧致远,就是这么一点,她出了车祸。”桑子衿吸吸鼻子,“你得意吗?你高兴吗?你觉得。。。这样对我姐姐,就是真的爱我?” 她一个手指、一个手指的去掰开他,唇角的微笑已经碎裂得不像样子,“萧致远,你高估我了。我要不起你这样的爱。” 他终于没有再解释,终于没能再抓住她,眼睁睁看着桑子衿从自己视线中离开,却无能为力。 护士带着桑子衿去看宝宝,电梯却迟迟没来。 “要不我们走楼梯吧?”桑子衿额角一突突的跳,她只觉得自己快要等不下去了。 “你没事吧?”护士小姐看了看桑子衿的脸色,“宝宝现在状况不错,你别太担心。” 桑子衿勉强笑了笑,爬上最后一个台阶,脚步忽然有些虚浮,她不得不停下来,扶住了楼梯。 “你是不是有低血糖啊?”护士扶住桑子衿,“要不要坐一坐?” 护士的声音似远似近,桑子衿侧头看了看她,仿佛是要确定声音的来源,却终于没站稳,一阵疯狂的晕眩后,眼前蒙上了沉沉的黑色。 桑子衿醒过来的时候,病房里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医生就站到床边查看记录,大约是知道了她的经历,不无同情,“小姑娘,低血糖加感冒发烧,没什么事。”他俯身拍拍她肩膀,“先好好休养身子,别的事你朋友都帮你办好了,要坚强点。” 不知道那个词揧到了桑 子衿,她倏然间坐起来,“我没有朋友。” 医生怔了怔,怕刺激到她的情绪,顺口说:“好,好,你好好休息。” “宝宝什么时候能出院?”桑子衿直接就问,“医生,等处理完我姐姐的事,我想尽快带着她走。” “再过几天吧。”医生却语气含糊,“你知道,她是早产,还得观察。”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 桑子衿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躺了一会儿,稍稍积蓄些力气,便又重新坐了起来。一步步地像踏在棉花上,她慢慢走到病房门口,猛地位开房门。 走廊上只有一道修长却孤寂的身影,静静地站着,没有进来,却也不曾离开。 她却看也不看,径直往护士台走去。 明明只有两三小时没见,他却憔悴了许多,嗓子嘶哑,“桑子衿。” 她只摆摆手,示意自己无话可说。 他跨上两步,狠狠将她堵在门口。 浓重的烟味。。。。这个人似乎不是她印象中的萧致远了。桑子衿并没有退缩,只是微微侧开脸,吐出一个字:“滚。” 他不放开她,反手将她拖回病房,“你那里都不许去。” 她想要挣开他的手,他的手臂有力而坚定,只是不松开。 桑 子衿挣不开,微红了眼眶,神情倔强而愤怒,像是一只要豁出去与人拼命的小兽,呜咽着几乎要上去撕咬。 “桑子衿,你不想看孩子了?” 萧致远只是简单的一句话,终于让桑子衿平静了下来。他顺势将她抱到病床上,俯身说:“你乖乖在这里躺着,我让医生把孩子送过来。”他顿了顿,一双眸子深邃不可测,“你要敢走,我保证,你这辈子都见不到孩子。” 护士真的把孩子送了过来。 这是桑子衿第一次见到这个幸运活下来的小外甥女。她还躺在保温箱里,安安静静地蜷缩着,皮肤粉粉的,皱皱的,小得不可思议,她俯下身,看了很久很久,久到一颗暴怒烦乱的心彻底地沉静柔软下来。 她望向身边的护士,小声地说:“我可以摸摸她吗?” 护士微笑着,“轻一些,别吵醒她。” 桑子衿便小心地伸出手,去触摸孩子的脸颊。 “嘘——别碰宝宝的脸呢,她会流口水。”护士阻止了毫无经验的女孩,桑子衿连忙转了方向,触在她细细的手慢上。 小家伙却像是被吵醒了,动了动,抬起小胳膊,轻轻抓住了桑子衿内心深处,一颗心仿佛在瞬间就被融化了。 从今天起,自己就是这个小生命唯一的依靠了呢!桑子衿一瞬不瞬的看着这个远远称不上可爱的小家伙,在这一晚的绝望与哀痛之间,竟升起了些许亮色的希望。 桑子衿,你有了她,要坚强一点。 她终于小心抽走手指,恋恋不舍地直起身,对护士说:“谢谢你。” 护士推着孩子离开了,病房里重俗人剩下两个人,萧致远看着她渐渐平和下来的神色,松了口气,大约是为了让她好好休息,他也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你等等。”桑子衿却喊住他,“我们一次性把话说清楚吧。” 他便在沙发上坐下,十指交叠放在膝上,安静地看着她。 “萧致远,一开始你就不想要这个孩子,是吧?”桑子衿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我会抚养她长大,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 “你和我姐姐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不想知道了。”桑子衿无意识的抚了抚鬓角落下的发丝,“至于我们之间的事,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提了。就这样吧,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他不置可否的一笑,淡淡的抿了抿唇,黑眸深处蕴着的清浅星光终于灭了。 “桑子衿,你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女生,你觉得你有什么本事能养活这个孩子?”他冷冷地说,“你带她住员工宿舍?你一个月实习工资有多少钱?” 他的话并不好听,桑子衿,咬住下唇,一时间真的回答不出来。 许是看到她这样的表情,萧致远的语气柔软了一些,“子衿,很多事并不是你一时意气就能解决的。” “萧致远,我没有父母,从小到大,也就这样过了,现在她有我,怎么不能养活她?”桑子衿再度抬起头,神情中满是倔强,声音也提高了,“我既然决定抚养她,又怎么会是一时意气?” “那么你告诉我,我萧致远的女儿,凭什么让你带走?让她跟着你过苦日子?”他面无表情,薄唇吐出的字句如同刀锋一般,“你凭什么,桑子衿?” “孩子是我的!”桑子衿激愤之下,连语气都变得不再完整,“萧致远,你没资格!” 他不动声色的看着她,声音嘶哑,“桑子衿,我们可以一辈子都不见面,我发誓不会去找你,只是你也永远别想再见到孩子。” 桑子衿的拳头握紧,又再放松,死死的瞪着他,眼眶里满是红丝,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是想问为什么?”萧致远靠回沙发上,神色疏淡,“既然是我的女儿,自然是要姓萧,将来我结婚,她会有自己的妈妈,不需要你担心什么,桑小姐。” 他的语气并不急迫,却异常认真地捕捉她每一丝变化的情绪,从一开始的坚强倔强,到现在倏然间无措,他知道。。。她到底还是一个小女孩啊。她远远没有处理这样复杂书面的能力,情绪上的掌控也那么脆弱。 哪怕再心疼,他也只能这样一步步地逼着她。 否则,一步不慎,他知道,就会永远地失去她了。 “孩子是我的,萧致远,你别再逼我。”桑子衿喃喃地说,“是姐姐托付给我的。” 他站起来,居高临下,“桑子衿,言尽于此,从今往后,我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你姐的后事我会料理好,至于你,就忘了这个孩子吧。” 他转身就走。 然而只踏出了半步,就被桑子衿拽住了衣角,“萧子衿!孩子是我姐给我的!” 他停住脚步,拉开她的手,神色冷酷,“你想抚养她长大?” 桑子衿仰着头,身子都在微微发抖,僵硬地点了点头。 “我给你想一个办法。”萧致远低低叹了口气,克制不住地想去抚摸她的脸颊。 桑子衿的眼神一亮,明明看见他的手指触过来,明明想躲开,她却忍住了没动。 他对她的挣扎恍若不见,那一瞬间,下定了决心,终于伸手捧住她的脸,轻轻抵在了她的额头上。 “嫁给我,和我一起把她抚养长大。” 沉默了很久,她看着他,眼神无声的哀凉,喃喃地说:“我还是不信……为什么?” 是他太爱自己吗? 呵……到了今天,她早就不信这个字了。 “你在等一个说得通的解释? ”萧致远用力抬起她的下颌,渐渐地面无表情,“上维的董事会即将宣布由我正式担任执行官——我需要让我父亲相信,我有了家庭,也懂得承担责任。有了你和这个孩子,我就不用在这方面费心了。” “这个’你信了吗? ” 她只是想找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自己答应交易的理由罢了’桑子衿并未挣扎多久了点头。 两颗心同时坠地,只是并未带来喜悦和甜蜜。 —天一夜间发生的一切事,就像是一个伤口,在远没有愈合的时候,就被他们 两人齐心协力地,用一层层纱布裹了上去,任其溃烂,却装作什么都未发生。 隔壁育婴房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忽然之间,桑子衿和萧致远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他们的人生就这样超出自己的预计,真正地被颠覆了 人生角色从学生转换成妈妈,快得令桑子衿自己都措手不及。 她辞掉了工作,搬出宿舍,住进萧致远准备好的公寓里。 屋子是一层两户打通的,视野开阔,物业服务更是一流,十分适合新婚夫妇居住,萧致远请了一位专职的护士照顾女儿,而他谢绝了一切应酬,每天准时回家,同桑子衿一起照顾孩子。 大约是早产的缘故,宝宝的身体不算好,总是生病,吃不下东西,睡得又不安稳,常常整夜哭闹。桑子衿毕竟年轻,面对的小小的连骨头似乎都是柔软的小家伙,尽管已经十分努力地学着照顾,到底还是承担着极大的压力,好几次都偷偷躲 到了卫生间大哭。 那次是萧致远工作到半夜未睡,未宝宝房看过孩子,却发现桑子衿不在卧房里。床头灯还打开着,被褥凌乱,显然她离开没多久。 萧致远走到客厅,发现客卫开着灯,隐约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他踌躇了片刻,敲了敲门。 桑子衿很快从里边出来,神情很镇定,只是红肿的眼眶多少还泄露了些许情绪,她只看他一眼,侧身想要离开。 “马上要一百天了,我想带她回家去见老爷子? ” 萧致远站在黑晴之中,落地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让他的表情带上几分若明 若暗与难以探究。如今的他’面对桑子衿,不会再有往日识烈的流露表白,更多的 只是内敛暗蘸与不动声色。 “领证的亊也拖到了现在,你什么时候准备好? ” 桑子衿仿佛彻底惊醒过来,揉了揉眼睛,歉意一笑,“是啊,还有领证呢…… 她一生病,我什么都忘了。” “那么就明天吧。”萧致远淡淡地说,伸手替她擦了擦脸上残余的泪痕,“早点睡吧,小家伙不会有事的。” 桑子衿“嗯” 了一声,慢慢拖着脚步去了卧房。 小宝贝难得睡得这么好,长长的口水都拖下来,沾在枕头上。桑子衿看了一会儿,回房躺了下来,可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说起来,自从宝宝生病,她已经有五六天没有好好睡觉了,偏偏今晚小家伙好转了,萧致远又提起了那件事,她更加心烦。 她从床边摸出了一粒安眠药,和水吞下去,心事重重地躺回床上。 明明身体已经透支到了极限,为什么,……大脑没有丝毫要停下休息的迹象?过往的一幕幕都在闪回般重现,桑子衿有些烦躁地坐起来,又倒了一片药吞下去。 领证……真的要和那个人领证 她拖了两三个月,这次,又该怎么收场呢? 桑子衿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快要天亮了卞……该死,为什么还睡不着?再过一会儿小家伙醒了就该给她吃东西了……还得再让医生来看看。她必须好好睡一觉,才有精力照顾女儿。 桑子衿烦躁地坐起来,拿出抽屉里的药瓶,哗啦啦一下倒出一掌心,猛地灌了进去。 这样总能睡着了吧?她这样想着,闭上了眼睛…… 最后却是被凉意激醒的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只看到萧致远扭曲的脸。他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自已,她能察觉出自己的脸上、脖子上正一滴滴地落下水珠,是他……用水泼了自已吗? “你答应了和我结婚,现在想反悔,想死了? ”萧致远低吼着,英俊脸上表情狰狞可怖,“桑子衿,你想得美!” 他弯腰想去抱起她,见她昏昏欲睡,想要闭上眼睛,终于按捺不住,狠狠一掌甩在她的脸上,“桑子衿,你敢去死试试看!” 她缩在他怀里,晕晕乎乎的,是真的被这一巴掌甩懵了。 怎么会呢?她怎么会想死呢?她还有小女儿,她是要看着她长大的啊!于是桑子衿拼命地摇头,试图和他说话,他却再也不看她一眼,径直抱着她下了车库,吩咐司机开车。 从黑夜折腾到白天,漫长得像是再也不会结束。 洗胃,检查,最后还是被要求留院观察。 桑子衿静静地躺着,看着生理盐水一滴滴地落下来,灌进自己的静脉。头脑已经清楚了不少。她想和萧致远说话,他却转过了头,俊朗的眉宇间满是疲倦,连开口都不愿。 “喂,我们……改天再去领证吧。”桑子衿终于还是说。 他坐在那里,没有什么表情,阳光落在他肩上、身上,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具没有任何感情的雕塑。 “萧致远……我不是不想领,是……真的没力气。” “不用你出门。”萧致远淡淡地说,“我喜欢今天,会让他们到这里来给我们办手续。” 桑子衿的脸色在瞬间苍白灰败下去,而他神色不动,只是站起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今天吗?” 她茫然地回望他,摇了摇头。 “桑子衿,记住这句话。”他一字一句,神色倨傲而苍凉,“哪怕是你死,我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到了中午的时候,又是一轮检查完毕,桑子衿注意到萧致远出去接了个电话,许是因为门未关紧,她听到了不少和公司相关的事。 “上维算是彻底地渡过难关了?”她忍不住问了一句,“听说你爸爸彻底把这一块交给了你。” 萧致远不置可否,唇角的笑凉凉的,大约是觉得这件事与她无关,并不想解释。 桑子衿恹恹地抿了抿唇,有些后悔自己多问了一句话。 她靠在枕头上,眼角的余光看到萧致远的背影,这段时间因为照顾女儿,他又瘦了许多。而工作上更是废寝忘食,常常在家通宵,偶尔只在中午的时候补眠。有时她也会盯着他愈发显得轮廓哦清隽的侧脸看,看着看着就在想,这个男人会不会过劳死呢? 这个想法多少是恶毒的,可她常常沉迷进去,无力自拔。但是有时候,她看着他小心翼翼抱着女儿的身影,却又觉得愧疚……至少,他们现在都应该放下那件事了——再艰难也要做到,因为是为了唯一的宝贝。 未想到萧致远调整了语气,平淡地回答:“是。总体而言,暂时不会出现上维被人收购的危机了。” 桑子衿“嗯”了一声,“恭喜你。” 他依旧不置可否,将手边一沓文件放在病床边,“你看看,没意见就签了吧。” 桑子衿拿过来,最上边是一份房产证明,目前他们居住的那套公寓写着她的名字,另外还有若干份投资基金,以及一张签过名字的支票。 桑子衿微微有些吃惊地盯着那个数字,拧着眉没有开口。 “就当是彩礼吧。人生大事,礼数上总是要的。”萧致远将笔递给她,“这里还需要你签名。” “我可没那么多的嫁妆回礼。”桑子衿冷冷地笑了一声。 “不需要。”他的声音简单而冷酷,“我只要你。” 她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落下的阴影衬得肌肤愈发雪白,拿过笔正要写字,还是顿住了,“要不还是写宝宝的名字吧?” “她的我自然会准备,不用你操心。”他唇角微勾,“还有,女儿的名字还要进了萧家门才能取。你一天不和我领证,我就没办法帮她上户口。” 桑子衿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她一仰头,眼角仿佛蕴着冰晶一般,闪烁着微光,却不知是不是想要哭出来。萧致远却只是看着她,慑人的目光像是无形的压迫,逼得她无所遁形。 桑子衿一咬牙,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镇定地拿回来放进档案袋,“我会放在家里的保险箱,密码你知道的。想怎么用不用问我。”说完又递过了一张小小的信封,“前段时间太忙,也没和你商量过结婚后的事。这里是两张卡,一张是我的副卡,另一张每个月1号都会打进一笔钱作为家用。我想应该够了。” 桑子衿沉默地看着他将信封放在了自己枕头边,拉开房门,回头说:“你换下衣服,他们来怕张照,把手续办一办。” 等她换好衣服,果然有人在走廊上布置好了拍摄器具,组装好了电脑器具,笑盈盈地招呼她,“桑小姐,和先生一起合影吧?” 桑子衿慢慢地走过去,站在萧致远身边。闪光灯一亮,她却闭了闭眼睛。 “再照一张吧。”工作人员有些为难地说,“闭眼了。” 萧致远推着她的腰,并没有丝毫不耐烦,“好。” 桑子衿的身子在轻轻发抖,她忽然发现自己无法再硬是挤出一丝笑容了,有些仓皇地侧过脸,“等等,我还有些事想和你谈。” 他凝眸看着她,笑意渐渐消失殆尽,转而对在场的工作人员点点头,“麻烦再等一会儿。” 他们重新回到病房,桑子衿慢慢地说:“我还有个要求。” “你说。” “结婚的事,我希望能保密。”她的目光落在那一叠报纸杂志上,顿了顿,“我不想像你哥哥那样,世纪婚礼弄得满城风雨。” 萧致远唇角的笑意愈发讽刺,“嫁给我了还没法面对这个事实?” 桑子衿索性把心一横,言不由衷,“我不想女儿从小就在公众眼皮子底下生活。萧致远,你说结婚只是为了让你爸爸放心,我们不瞒着他就好了。” 他的嘴角似是不经意间动了动,淡淡地说:“保持低调是吧?你不怕将来节外生枝?” 桑子衿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萧致远的兄长结婚不过半年,当初那么高调的门当户对,三个月之后就传出了绯闻。像萧致远这样的黄金单身汉,经受的诱惑只会更层出不穷。 “作为回报,我也向你保证,不会干涉你任何私生活。”桑子衿郑重地说。“将来你遇到爱的人也好,对我厌倦了也罢,只要你答应让我和女儿离开,我可以离婚,不要你任何财产。” 他站来那里,脸色铁青,就连眼角都有轻微的抽搐。可他终究还是控制住了情绪。仿佛是听到了一个最好笑的笑话,他冷冷勾起唇角,“好,我向你保证。” “走吧。”桑子衿终于松了口气,展颜笑了笑,甚至主动挽住了他的手臂, 是为了孩子,日子不过就是凑合着过吧。” 就是这样走到一起,这样结婚的呢…… 回忆起来,真有些惨烈啊。 夜风一阵阵地卷过来,虽是盛夏,却也凉气逼人。桑子衿在姐姐的墓前已经坐了很久,似乎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她抬头看看天空,忽然觉得自已离那些星星这么近,仿佛眨一眨眼睛,它们就会倾倒下来。 “姐姐,四年多了,我第一次来看你,是想告诉你……忍了这么久,我终于要离开他了。”她喃喃地说,“乐乐她很好,很乖,很听话。再过几年,她长大了些,我就带她来看你。我向你保证,姐姐,我会带着她离开的,一定。” 桑子衿慢慢站起来,离开墓园,一步比一步坚定,没有任何犹豫。 她坐上车,拨出一个电话。 是王阿姨接的。 “阿姨,爸爸在家吗? ” “哎,子衿啊,老爷子不是去你家了吗?说是想乐乐,非得去看看呢。”桑子衿怔了怔,“好,那我回家去看看。” —推开家门,桑子衿却被眼前这幕场景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老爷子和萧致远分坐在沙发两端,都沉默着,而乐乐缩在爷爷怀里,睡得正熟。 “爸,你怎么还自己过来了? ”桑子衿换了拖鞋,笑盈盈地走过去,“想乐乐的话接她去住几天就行了。” 打从进门起,老爷子对着儿媳妇都是和顔悦色的,这次却没有丝毫笑意,只淡淡地说:“是,我是要接乐乐回去住几天。” 乐乐被声音惊醒了,一睁眼看到妈妈,立刻扭着身子爬起来,扁了扁小嘴,“妈咪!” 老好放开孙女,任她钻进妈妈怀里,又冷冷睨了萧致远一眼。 萧致远手边放着—叠文件,他仿佛看得正认真,过了一会儿,才拾头笑笑说: “爸,真没事。我和子衿就是随口吵了几句。” 桑子衿抱起乐乐,看她依旧昏昏欲睡的样子,便小心地将她放回了房间,掩上房门,重新出到客厅。 老爷子站起来踱了两步,一脸不耐烦地对萧致远说:“你的话我不信,让子衿亲口对我说。” 萧致远讷讷地收声,听到父亲对桑子矜说:“子衿,这几年我知道你受委屈了。这小子有事没事就搞出一堆花边新闻,是真的委屈你了。” 桑子衿迅速地看了萧致远一眼,摇头说:“爸,你别这么说。萧致远没有亏待我和乐乐。” “前几天让他公布婚讯,既有我的意思,也有集团董事会的意思。上维的并购案你也知道,我们一开始就在弱势,好不容易能扳回来,还需要加强投资者的信心。而致远他在私生活方面,风评一直不大好,所以借着这个机会,也就公开了” 桑子衿无话可说,便只能沉默。 “虽然是公开了,但是致远还是留了余地,你的信息,乐乐的信息,他都保护得很好。你不用担心像……正平一样,整天鸡犬不宁。”老爷子叹了口气,“但是今天是怎么回事?子衿,你说,为什么我刚才去看乐乐,她在梦里哭醒了,说是你俩要闹离婚? ” 原来是这样。 难怪老爷子一肚子脾气。 这个家里,谁都能受委屈。 唯独他的宝贝孙女乐乐不行。 桑子衿抿着唇,悄悄睨了萧致远一眼。未想到他就这么坐着,沉着一张脸,彷佛也是满腹委屈,却不知道怎么解释。 “爸爸,对不起,我们不应该把大人的情绪带到孩子身上。”桑子衿微微垂下头,“下次不会了。” 老爷子点点头,又狠狠瞪了儿子一眼,“修身齐家平天下,先齐家再平天下,萧致远,你明白了吗? ” 萧致远站起身来,微微颔首,“我懂,爸爸。” 桑子衿看着父子俩,忽然深呼吸,鼓足了勇气说:“爸爸,但是我是真的想和萧致远离婚。” 桑子衿不再去看萧致远,直视萧老爷子,一鼓作气,“我和致远性格不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老是这样冷战,对乐乐也不好,所以……我想,还是要坦诚地告诉您我的想法。” 老爷子这一辈子,大风大浪什么没见过,却显然对这番话有些措手不及,他皱着眉看着小儿媳,她的脸色苍白,表情却极倔强,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他倏然间叹口气,转而看着儿子。 这一眼,老爷子却有些怔住了——他是真的很少看到儿子这样怔忡的表佾,像是被什么重重打击到了,像是被抢走了玩具的孩子,只能呆呆站着,竟不敢再拿回来——这可是他的儿子,萧致远啊! 两个儿子之间,他一直知道自己偏心的是老大。小儿子从小就犟,长辈偏心,他不抱怨,只是越做越出色,做到了极致,逼得他不得不放权。偶尔想起来,还是会有一种被儿子打败的挫败感,可是老爷子心里淸楚,家族事业的未来,只怕还是要依赖在小儿子身上。 可他何曾见过萧致远这样颓然丧气的表情? 想到这里,老爷子既懊恼于萧致远的不争气,又担心乐乐,忍不住怒气勃发,“想让我孙女从小就生活在单亲家庭里?你俩做梦! ” 桑子衿是第一次见到老爷子发这么大的火,顿时噤声,沉默下来。 今晚我就带她去我那里住。”老爷子转过身,训斥说,“我给你们一个星期的时间,处理好这件事,再把乐乐接回去。要是再让我看到这副样子,萧致远,你给我等着!” 小家伙在美梦中被爷爷抱走了,桑子衿疲倦地坐在沙发上,无力地抚了抚额头。 萧致远在她身边坐下,低低笑了一声,“桑子衿,真的打定主意要和我离婚了?这么破不及待?” 桑子衿闭着眼睛,台灯温柔的光线落在身上,竟仿佛有些沉重。 “我还记得结婚那天,你说……日子就是凑合过下去——现在,你连凑合也不愿意了吗?”他掰住她单薄的肩,“桑子衿,四年时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委屈?” 桑子衿被迫承受他这样炽热的目光,却仿佛被灼烫到了,微微扭开了头。“四年,子衿,我真的委屈了你四年。”他俊美得近乎无懈可击的脸露出温柔的神色,“对不起。当年我向你求婚的时候,真的没想让事情变成这样。” “那么,你同意了? ”桑子衿倏然间又充满了希望,眼眸晶亮。 萧致远没有回答,淡淡地说:“老爷子说得对。我俩之间的事不能影响到乐乐。” 桑子衿点了点头,低声说:“我也不想的。” “今天乐乐的老师打电话来,说了她在幼北园的表现。她说乐乐和同年龄的孩子比起来还有些胆小,她希望家长能尽量多带孩子出去转转,让她更加勇敢自信一些。” 桑子衿心头立刻浮起一阵愧疚的感觉,她明明白白地知道,这是她和萧致远共同造成的。假若他们能像平常夫妻那样,乐乐就不会那么没有安全感。可是事到如今,她又该怎么弥补呢? “下周我会请几天假,带乐乐去乡下住几天。你去不去?”他的手指轻轻在沙发上敲击,语气淡淡,“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陪她几天。” 桑子衿在心底算了算日期,点头,“好。” 工作已经辞了,乐乐又被爷爷接走了,傍晚一个人在家,桑子衿觉得周遭安静极了。一个人的时候就连晚饭都懒得做,桑子衿泡了杯茶,拿些碎饼干准备将就一餐,没想到门竟然开了,萧致远也不进来,就在门口招呼她,“出去买点东西吧?” 桑子衿也不管他看不看得到,摇头说:“不去。” 萧致远却有耐心,倚在门口,“明天接乐乐去乡下玩,你东西准备好了吗? ” 桑子衿怔了怔,日子过得这么快? 萧致远作势要关门,“那我自己去吧。” 她连忙绕到门口,“我和你一起去,乐乐常用的牌子你不知道。” 萧致远开的是SUV,桑子衿嫌副驾驶太晒,自己坐在后排。她穿的是家居T恤短裤,车子里冷气又足,加上空间宽敞,她把双腿盘在椅子上,随手抓了乐乐的绒毯盖身上。 他正开着车,余光在后视镜掠到孩子气的这一幕,忍不住勾起唇角微笑。 桑子衿却抱着手臂,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在家随手抓起的发髻散落了一半,她也不以为意,过了一会儿,开口说:“我想问你个问题,不过你不许生气。” 他“嗯”了一声。 “我只是随便问问。”桑子衿又强调了一遍,“如果,我是说如果,咱们不离婚,就这么虚伪地凑合一辈子,你心底是高兴的吗?” 他答应了不生气,便果真不生气,语气都平平常常的,“也不高兴。” 桑子衿“唔”了一声,自言自语,“看来离婚让你更不高兴,所以你死不松口。” 萧致远没再搭话,桑子衿却抿着一丝笑,“我这么讨厌你,当然选一件你更不喜欢的事坚持啦!” 车子刚在商场的地下车库停好,他不动声色,转头看了她一眼。许是有些拿不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萧致远神色淡淡地说:“拜托你,带乐乐出去的几天,你给我消停一会儿。”那口吻活脱脱也将她当做一个孩子,只比乐乐大不了几岁,又仿佛是知道她掀不起什么波澜,只是事先预警一下。 下车的时候萧致远转头,狭长清亮的双眸中倒像是蕴着几丝星芒,带着不经意的调侃说:“桑子衿,你对这件事的执着和毅力要是用在别的方面,成就一定惊人。” 桑子衿跳下车,双手插在短裤口袋,径直走在前面,恍若不闻。 超市是某高级商场的地下超市,面积不大,大半品牌却是进口,价格有些高,因此顾客也少。萧致远推着车,桑子衿随手拿了些宝宝防蚊液之类的日化品往里扔。走到零食柜架旁,他们不约而同看见一个小女孩,踮着脚尖去够第三层的一包甜甜圈。 不过小家伙个子太小,或许比乐乐还小一点儿,怎么样都摸不到。桑子衿走过去,帮她拿了一盒下来,蹲下去问:“要这个?” 小女孩立刻抱住,“谢谢姐姐。” “不客气。”桑子衿眉眼弯弯地冲她笑。 “姐姐,我还要最上、最上的!”她这次索性蹦起来,去指最上边那包水果麦片。 “喂,你帮他拿。”桑子衿接过推车,示意萧致远过来。 “啊,叔叔,不是这个,左边的!” 萧致远脸色明显沉了沉,不过他还不至于在小朋友面前表现出来,把麦片递给她,又收获了两声热情的“谢谢叔叔,谢谢姐姐”。 桑子衿笑意盈盈,“走吧,大叔。” 萧致远嘴角沉了沉,眼眸中倏无笑意,落后几步。 “喂,试试这个好不好?”桑子衿拿了包咖啡刚转身,却看见萧致远正站在墙壁上镶嵌的一面镜子前,似乎在打量自己。 桑子衿怔了怔,其实萧致远还真不是一个爱照镜子的人。家里的衣帽间是有人专门打理的,每季该入些什么,会有人送来归置好。他的偏好也简单,从不挑剔,无非是黑白灰,配上腕表皮鞋,不会出错。幸好他自身条件好,怎么穿都是衣服架子,再乏味的搭配穿上也像是闪耀着熠熠星光。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因为童言无忌的几句话,他仿佛有些在意。 萧致远转过身,表情有些不自然,“随便吧。” “大叔,再照镜子也老了。”桑子衿抿着唇,双眸中闪烁着浅浅的笑意,“去付钱吧。” 其实萧致远今天穿的衣服也就是平时通勤的穿着,灰衬衣黑西裤,比起一身轻松的桑子衿来说难免沉稳了许多。他撇了撇唇角,排在了人群之后。 “叔叔,姐姐!”孩子惊喜的叫声从前边传来。 桑子衿看见小女孩被妈妈抱在怀里,冲自己招手,连叫了好几声“叔叔姐姐”。 可是某人十分幼稚地撇开了目光,充耳不闻。 桑子衿不管他,探出半个身子,冲小女孩招手。小女孩立刻咬着妈妈的耳朵,声音却不小,“这是刚才帮我的姐姐,还有她的叔叔。” 小女孩的妈妈戴着墨镜,身材纤长苗条,风姿楚楚地抿唇一笑,低声训斥女儿,“萱萱,别乱叫。要叫叔叔阿姨。” 桑子衿忽然觉得那个妈妈有些面熟,一时间却记不起来。倒是她将女儿放在地上,走过来对萧致远伸出手,“很久没见了,萧总。” 萧致远淡淡同她握了手,“凌小姐。” 是凌燕。 桑子衿终于记起来,她就是如今在娱乐圈被称为“最能撑起票房”的影星凌燕。如果她没记错,这个小女孩还是乐乐的幼儿园同学。 “上次萱萱入学的事还没谢谢你呢。”凌燕依旧戴着墨镜,唇角的笑并不艳丽,却十分舒服,转而对桑子衿说,“你是……萧隽瑾的妈妈吧?我们萱萱和她是好朋友呢。” 桑子衿弯下腰去摸摸小女孩的脑袋,笑得更加开心,“你好。” “哇塞!萧隽瑾的妈妈像姐姐!”小女孩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姐姐,我生日的时候能让萧隽瑾来玩吗?” “好呀。”桑子衿一口答应了,她抬起头,隔着墨镜,却能感受到凌燕正在仔细地观察自己。她稍稍有些不自然,对方却看了萧致远一眼,很快地说:“那下次再见了。” 凌燕的助理付完钱,她们三人便离开了。 桑子衿问萧致远:“你认识她?” 萧致远“嗯”了一声。 桑子衿微微有些奇怪,如果她没记错,萧致远的绯闻名单上并没有这个算是洁身自好、却又因为未婚生女而惊掉众人眼镜的女星。 “怎么认识的?”她随口又问了一句。 “很早之前就认识了。”看着她的神色,他又补充一句,“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桑子衿便没兴趣多问了,“哦,知道了。” 翌日出发。萧致远订的是火车票,乐乐因为从来没有坐过火车,特别兴奋,在进候车大厅的时候就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妈咪,火车比汽车大吗?” “火车跑得快吗?” …… 问题多得让桑子衿疲于应付。萧致远便将女儿接过来,低着头同她说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小家伙哈哈顺达笑。上了车,乐乐更是高兴,大约是发现了一辆车有那么长,坐进了那么多人,恨不得让爸爸抱着自己一直走到尽头去看一看。 “爸爸,他们怎么拿那么多东西呀?”乐乐看着一大家子人大包小包地从身边走过,有点吃惊。 “因为叔叔阿姨们很久才回一次家,要带很多礼物回去。”萧致远语气温柔,“我们是出去几天就回家,不用那么多东西。” 萧致远订了一个软卧包厢,一共四个铺位,乐乐爬上爬下,玩得不亦乐乎,因为有萧致远看着女儿,桑子衿难得偷闲,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原野上掠过的景色,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角带着微笑,分外温暖。 “在想什么?”萧致远在她对面坐下。 “想起读书的时候,攒了钱出去玩,也是坐火车。”桑子衿将头靠在双臂上,轻轻地说,“那时候都是买硬座票,有时候还是无座。挤了24个小时,脚都肿了,还是很有精神。” 他的黑眸凝濯在她身上,良久不曾挪开,“那一定很开心。” “是啊!”桑子衿闭上眼睛,身子随着火车开动的节奏轻轻摇晃着,“那个时候真好。” 他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学生,可是四年过去了,她并不曾改变多少。他这样想着,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摸摸她的头发。 “嘘——爸爸,妈妈睡着了呢。”乐乐从上铺探出头,不满地制止爸爸。 萧致远小心地将桑子衿的身子放平在铺上,替她盖好被子,这才站直身子,和小女儿目光平视。 “爸爸,你喜欢乐乐多一点,还是喜欢妈妈多一点?”东东小声地问。 “东东。”萧致远严肃地回答。 “那……你还是喜欢妈妈多一点吧。”乐乐很懂事,“这样你们就不会离婚了。” 萧致远忍不住笑出声,捏捏女儿的鼻子。 “爸爸,火车到底有多长呀?”乐乐纠结这个问题很久了。 “爸爸带你去转一转好不好?”萧致远一把抱下女儿,走出包厢,又小心替桑子衿拉上了门。 穿过软卧区、餐车区、硬卧区,乐乐还是没有看到尽头。小家伙连连“哇”出声音表示惊叹,直到到了硬座车,人实在太多,萧致远要抱着她往前走,却又无处下脚,只能和女儿商量,“前面走不过去啦,爸爸带你回去好不好?” 乐乐却没说话,歪着头看着不远的地上,迟迟没有说话。 “乐乐?”萧致远又叫了一声。 “爸爸,那个小宝宝为什么要哭呀?”乐乐抱紧了爸爸的脖子,指了指前面。 一位母亲手里抱着一个婴儿坐在地上,还有一个儿子,七八岁的样子,十分懂事地站在母亲身边,小心翼翼地递上水。只是他们的位置恰恰是火车厕所外边,不时要站起来让人。小婴儿被折腾得哇哇大叫,母亲却是一脸无奈。 “爸爸,他们为什么不买像我们那样的票呀?”乐乐有些不解,“小宝宝这样多难受。” 萧致远沉默了一会儿,“你看,火车上的车票都是有限的,可能是阿姨没买到。” “可是我们有四张床啊。”乐乐马上说,“爸爸,我们让一张给小宝宝好不好?” 萧致远把她话在地上,充满鼓励,“萧隽瑾,那你自己去问那位阿姨好不好?” 乐乐一脸为难地站在原地,揪着自己的小裙角很是纠结。她一直都是个害羞、害怕和陌生人讲话的小姑娘,而萧致远最想让她进步的,就是这一点。 “乐乐,你看小宝宝多难受呀。”年轻的爸爸俯下身鼓励她。 乐乐终于摇摇摆摆地走过去了,结结巴巴地对那们阿姨说完,又眼巴巴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位母亲错愕了一会儿,抱着婴儿站了起来,带着小男孩,一脸局促,“谢谢你们。” 萧致远俯身重新抱起女儿,奖励一般亲样她的脸颊,又温和地对那位母亲说:“没关系,一个人带两个孩子挺辛苦的,去我们那里休息吧。” 桑子衿睡得浅,眼看萧致远抱着女儿回来,还带来了母子三人,不由起身坐起来。听萧致远说完前因后果,她连忙将对铺两张床让出来,笑着说:“大姐,你们休息吧。”说完又抱过女儿亲了一口,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乐乐真棒。” 大姐侧着身,给孩子喂了奶,安顿好两个孩子,才和桑子衿聊了起来。 大姐一家姓云,夫妻俩一直在文城打工。一对儿女一直带在身边,这次是因为大儿子到了上小学的年龄,她便先把孩子送回来上学。桑子衿歪头看了看乖乖坐在床上照顾妹妹的小男孩,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云声。”小男孩很瘦,眼睛却亮亮的,五官长得很精致,倒像是个女孩子。 “名字真好听。”桑子衿让乐乐出来,“这是萧隽瑾。萧隽瑾,我们到了那里,让哥哥带你玩好不好?” 乐乐点了点头,叫了声“哥哥”。 谁知小男孩却异常认真地仰着头,对桑子衿说:“阿姨,我没空带她玩,我要上学啦,要好好读书。” 桑子衿觉得有趣,“为什么要好好读书呢?” “好好读书,以后妈妈和妹妹就不用挤火车了,可以像你们一样睡着回家。” 桑子衿看着孩子明亮的眼睛,有些心酸,她探手过去摸摸孩子的脑袋,“有志气很好呢!” 一路聊过去,到了傍晚就到了目的地。 下站的时候乐乐还在熟睡,他们动作就慢了些,等到出站,云大姐母子三人已经走进人群中,隐约还能看到云声帮母亲扛着比自己身子大两倍的行李,走得踉跄。 桑子衿微微有些眼红,“这小朋友真懂事。” “从他现在到长大,还有很多年。”萧致远拍拍桑子衿的肩膀,淡淡地说,“多少难关要过,多少挑战要面对。希望他还能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火车站外已经有车子等着了。司机是个憨厚的大叔,开车穿过县城,上了山路。道路旁壁立万仞,松涛阵阵,乐乐觉得新鲜,趴在窗口看得目不转睛。 桑子衿也不得不承认,萧致远真的是找了个好地方。山路开了四十分钟,下国的时候陡然觉得清凉,因为只穿着T恤,甚至觉得有些凉意。 他们的住所是一处黑瓦白墙的两层小楼,前边是一个水塘,后边是两片山,青青郁郁,素雅清净。大叔拿了钥匙开了门,“到啦。” “大哥,谢谢你。”萧致远接过行李。 “哎,有事再喊我。晚饭已经烧好了,屋里放送呢。”大叔笑了笑,“哎,你家灶台用不惯,是俺家的烧好了再送来的。” 这幢二层小楼不仅外表与周围的青山秀水融合得恰到好处,没有丝毫违和感,里边的布置也是极舒适的。桑子衿在二楼露台上伸了个懒腰,浅浅暮色之中,是一大片宁静的稻田,晚归的农夫赶着牛穿过小径,往前边去了。 她笑盈盈地问:“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萧致远抱着乐乐坐在摇椅上,侧脸掩在光影之中,英俊而温柔,“喜欢吗?” “喜欢。”她走到藤椅边坐下,神色中略略带着怀恋,“以前我的愿望就是赚够了钱,就能到这样的地方隐居了。” “现在不用那么辛苦了,已经实现了。”他看着怀里的女儿,再看看桑子衿,目光柔和。 桑子衿眨着眼睛,似乎想说什么,可到了最后,她只是摇摇头,“我饿了,吃饭吧。” 桌上的三菜一汤原料新鲜,米饭又是大灶闷出来的,香得不可思议。乐乐自己一个人乖乖地吃了两碗饭,还意犹未尽。桑子衿倒是不许她多吃了,生怕她撑坏了肚子。一家三口吃完,又给乐乐洗完澡,抱她睡下,桑子衿才觉得有此疲倦。 夜间的山区连空调都不需要开,桑子衿站在窗口望出去,可见山水画一般浓疏浅墨的群山,竹影梭梭,仿佛天籁之声。她的卧房照例是和乐乐的相通,半边墙壁做成了书柜,里边满是藏书。 拉开柜门,桑子衿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十分喜欢的艾略特诗集,再往下则是金庸全集,难得不是现行的版本,是现在市面上少见流通的三联版。 记忆有片刻的松动,她记得自己和萧致远说起过读书时攒钱买金庸小说的事,可惜那时找工的钱总是有,总是凑不到全集。 不是没有些许小小震动的,没想到隔了这么久,他细心如此,还能将书柜布置成这样。 桑子衿拿了本《笑傲江湖》出来看,随便一翻,却翻到了后记。 金庸先生说:“人生在世,充分圆满的自由根本是不能的。” 初读时桑子衿总是不能理解,明明是历尽劫难后的琴瑟和鸣,怎么成了“不圆满”呢?可如今重读,她心下却颇有些同感:到了最后,任盈盈嫣然一笑,成全的是自己的爱情,而锁住的,却也是令狐冲的自由呢。 而这个世界上,又哪有两全其美的事呢? 凉风轻轻卷进来,拿着书卷的身影长长在墙上漫散开,说不出的惬意。桑子衿看到昏昏欲睡的时候,听到门口有轻微的动静,萧致远闲适地靠着墙,笑意若隐若现:“要不要喝点东西?” 这里的环境实在太好,叫人忘了钢铁丛林般的城市,也忘了发生在城市里的爱恨,桑子衿神差鬼使地站起来,“好啊。” 二楼那间露台,两张藤椅已经放好,茶几上还有一个酒瓶,两只小酒盏,下酒菜确实一盆炸鱼干。 “他们自己酿的莲子酒。”萧致远给桑子衿倒了一杯。 桑子衿抿了一小口,味道却很辛辣,呛得她连忙放下了。侧头看萧致远,他却从容的多,一口就喝完了杯中酒,示意桑子衿吃点菜。 辣劲过去,舌尖反倒起了些甘甜,桑子衿小心翼翼地又喝一口,喝着清风,觉得很是爽快。 “这算不算提前过上退休的生活啊?”桑子衿眯着眼睛,望着漫天繁星,像是大小不定的珍珠,散落在天际,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下一颗,“我本来以为总得等到乐乐长大,我才能这样逍遥呢。” 萧致远沉默地侧过头,看着这个脸颊微红的女孩,心底莫名地抽动了一下,像是痒,又仿佛是痛。早早地,在没做好准备的情况下,她就成了母亲,那样辛苦,却又那么努力。这或许也是他这些年来,明明与她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冷战,分歧,争执之后,却从未想过要让她离开的原因。 “你要是喜欢,我们隔一段时间就带着乐乐来玩几天。” 桑子衿不置可否,仰头喝了一口酒——现在,她可以完整地一口吞下了。她扬了扬眉,唇瓣眼角都染上了一抹酡红,比起往常少了清冷,多了妩媚。 “萧致远,我们认识多久了?” “快六年了。” 她侧过头,喃喃地说:“都这么久了啊……” 萧致远悄悄将酒瓶挪开了一些,“别喝了,你快醉了。” 桑子衿探身过去抢过来,狠狠瞪他,“你干吗?” 他捂住瓶口,就是不让她倒,两相僵持,知道萧致远起身去接电话。她趁机一把夺过来,乐的自在,一杯杯地喝下去,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 也不知过了过久,萧致远收了电话回来坐下,神色如常,只瞟了桑子衿一眼,见她独自缩在藤椅上呵呵傻笑,伸手去摸摸她脸蛋,发现烫的惊人。他暗自叹了口气,眼看那瓶酒已经见底了,他忽然有些后悔,原本就不该让她碰这么烈的酒的。 “萧致远,我忽然间想明白了一件事。”桑子衿大着舌头,有些语无伦次地说。 “什么?”他的声音冷静异常。 “因为我终于明白了……你的最爱……” 他怔了怔,下意识地追问:“什么?” 桑子衿却不答话,歪着头睡着了,呼吸声轻缓,让这个夜晚显得分外温柔。 他只能独自收拾残局,认命一般绕过去,俯身抱起她回房。 才跨过第一个台阶,桑子衿却忽然醒了。有些茫然地往四周看了看,最后将目光锁定在离自己一手臂远的萧致远脸上。她似乎认得这个人,愈发靠近了去看,最后双手捧着他脸上,喃喃地问:“萧致远?” 他的胸口热的有些难受,“嗯”了一声。 “萧致远……”她笑笑,又叫了一声,“萧致远。” “我真的等了很久很久……”她口齿不清地说着什么,把头慢慢靠在他胸口,“萧致远……我累了……” 他的脚步顿了顿,低下头,亲吻在她额角,“我知道,宝贝,有我在。” 她感受到额角的温度,大约是喜欢,轻轻仰头,充满期待地去寻找,顺势将双手围在了他的脖子上,低低地说:“萧致远……” 这仿佛是她唯一能说出的三个字了。 萧致远……萧致远…… 初初认识的时候,笃定镇静的萧致远;在一起之后,平凡妥协的萧致远;生活天翻地覆之后,残酷决绝的萧致远……那么多个萧致远,她喜欢也好,憎恨也好——着六年的时间里,她的生活中只有他而已。 现在,喝了那么多得酒,那些好的坏的都忘了……只剩下这三个字——萧致远。 这就是自己溺爱且无底线容忍的女孩啊…… 不……还是有底线的。 他可以等,却不能容忍她一直在默默地策划离开这件事——那是他的底线。 就像是四年前一样,再多的误解和心疼,只要她下定决心要走的时候,宁愿她一辈子恨自己,他还是选择将她禁锢在身边,无论用了什么自私卑劣的方法。 无意识地停下了脚步,正低头看着她的脸,她的柔唇已经从他的下颔掠过,慢慢地落在了脸颊,那种被小羽毛擦过的感觉,让他有些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 假若说上一次的强迫令他愧疚,可是这种愧疚感并不足以让他强大到自控。 他怀里的女孩显然不知道这个男人有多么努力地控制自己,唇瓣同样寻到了柔软的地方,便轻轻吮吸了一下,而这轻微的一下,却像是有人将一根柴火扔进了烘烤得极干燥的木材中,熊熊燃起的大火,顿时烧的不可控制。 绵长的吻终于结束,萧致远隐忍地顿了顿,加快脚步,将她抱出了露台,走进自己的房间,反手扣住了门锁。 手机又滴地响了一声。 他知道这是律师发来的确认短信,数百里之外,或许几天之后,他们又将走入一条未知的岔道。萧致远修长的指尖拨开桑子衿的头发,她波光泠泠的双眸,此刻亦有情动。 “萧致远……” 他忽然意识到,这一生,或许仅有这么一次的,他们意乱情迷,他们这样契合。 一切念头都被抛开。 “我在这里,一直都在。” 他用力地吻下去,仿佛要将这一生的热情,都在这一夜耗尽。 山区的清晨依然有些凉,他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起身,她赤足站在露台上,扶着栏杆,长发松散地落在身后,露出的腿白皙修长。 忽然间失语,不知该说些什么,哪怕仅仅是问一个早安。萧致远悄声走上前,将薄毯裹在她肩上,轻轻揽住她。 桑子衿依旧一动未动。 或许从醒过来至今,这个怀抱终于令她惊醒——她竟然……可耻地这样做了。 身形顿时僵直住,无法应对这个小心翼翼的怀抱,她用力咬了咬唇。 一群白鸽振翅从云间穿过,远处几声犬吠,宁静得只有彼此的呼吸。 “萧致远。”她轻轻的说。 他的心尖有微微一跳的感觉,说不清那是恐惧,还是期待。 “比起你来,有时候,我更恨我自己。”她挣开他的怀抱,一步步地,转身离开。 没有早新闻里纷乱的国际局势,没有微波炉发出嗡嗡的转盘声,清粥小菜,一家三口难得坐在一起吃早饭。乐乐在断断续续地描述昨晚做的一个梦,不过她的爸爸妈妈却一起沉默,或许是各自怀着心思,竟没怎么理会小女儿。 乐乐生气了,嘟着小嘴不再说话,正好外边有人敲门,她敏捷地从小椅子上爬下来去开门,“咦,是哥哥?” 火车上那个小男孩云声端着盘子站在门口,有些局促,“妈妈让我送吃的来。” 桑子衿连忙让他进来,接过那盘油饼子,笑着说:“谢谢你妈妈了。”她起身去厨房拿了两瓶果酱递给云声,“这个拿去给你妈妈。吃馒头饼子的时候抹一点上去,很好吃。” 桑子衿注意到门口还有几个小孩子探头探脑的,大约是村里的孩子,注意到这里新住进了人,一脸好奇。 云声懂事地道了声“谢谢”,走到门口就被一群孩子围住了。乐乐却眼巴巴地看着那些孩子,天性让她同样对他们充满了好奇。 云声忽然转过身,对乐乐招了招手,“你要来玩吗?” 乐乐连忙点点头,然后回头看看爸爸妈妈,一脸期盼。 萧致远笑着摸摸女儿的头,“去吧,中午回来吃饭。” 一群孩子拉着新来的小伙伴一起走了,桑子衿多少有些担心。萧致远知道她在想什么,沉声安慰说:“别担心,我让人看着他们。” 他这样说,桑子衿就放心了,于是回到房间,抽了昨天的《笑傲江湖》继续看。 山间的昆虫不急不缓地叫着,令狐冲的独孤九剑也愈来愈成熟。那一山的浓绿转为阳光下的翠色,满目生辉,仿佛整个人生的步调都变慢了。这样悠闲的上午,她昏昏欲睡。 直到门口一阵噼里啪啦充满活力的脚步声。 一个小身影冲进来,二话不说撞进妈妈怀里。 “妈妈妈妈,刚才有这么大一只怪兽追我!”乐乐脸上脏兮兮的全是泥,她的眼睛却是晶晶亮的,头发虽然乱掉了,却说不出的可爱。 “呀?什么怪兽?”桑子衿一下子醒了。 “她的脖子有这么长!”乐乐闭了一下,觉得还不够长,又把双手分开了一些。 “是……长颈鹿?”桑子衿诧异。 一旁跟随上来的萧致远凉凉地纠正女儿,  “萧隽瑾,那叫大白鹅。” 桑子衿顿时无语。 “幸好爸爸出现了。”女儿一脸崇拜地看着爸爸,“打跑了大白鹅。” 桑子衿看着父女俩得意的神情,忍不住腹诽:一大一小打跑了大白鹅,没什么 好得意的吧? “妈妈,吃饭了啦!下午我和他们约好了,去抓蚂蚁。”小家伙精力充沛地催促妈妈。 桑子衿捏了捏女儿鼻子,带她去洗脸,走到门口又回头对萧致远笑,“要是她每天都能这样开心,我宁愿陪她在这里长大呢。” 他们在这里又住了两天,乐乐天天跟着小伙伴们去村里玩,晒黑了一圈,时不时地总还去别人家蹭饭,往常那些挑食之类的小毛病竟然不治而愈。 “爸爸,我们多住几天好不好?” 桑子衿给女儿抹薄荷膏,心疼地看着她小胳膊上被蚊子咬出的疙瘩,忍不住训斥:  “再玩几天你心都野了。回去爷爷都认不出你了,这么黑,比家里的小黑熊还黑!”乐乐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等妈妈擦完,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桑子衿收拾好小药箱,正要上楼,萧致远原本坐在沙发上看书,抬了抬头,下午跟我出去一趟吧。”他今天戴了副眼镜,拿着书坐着,像是一个年轻学者,显得异常斯文俊秀。 真到出门的时候,萧致远又百般挑剔。 “别穿裙子。” “换拖鞋。” “带件外套。” 桑子衿满心腹诽,直到换上他满意的装束,他才点头,“行,走吧。” 屋外已经有一位老乡等着,萧致远走上去,同他边走边聊,桑子衿便跟在后边,脚步不紧不慢。 这里的风景是真好,天气每有变化,就有别样的风情。今天烟雨蒙蒙,群山秀色便像笼罩在纱雾中,云溪飘散,变化万千。 桑子衿走上两步,恰好听见萧致远在说话, “孩子们都在哪里上学?” 老乡指了指远方,大约是在说还要翻一个山头。 萧致远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方向,追问:“这里出过大学生吗?” 老乡很自豪,“一年一个呢,今年去了北京。村里都给凑了钱的。” “你要资助那些孩子吗?”桑子衿拉了拉萧致远,“我们现在去学校转转?” “别的事以后再说。”他撇了撇嘴角,桑子衿忽然觉得,乐乐老爱撇嘴这个动作一定是跟他学的,出神入化地相似。他舒展了手臂,伸个懒腰,“桑子衿,我们去漂流。” 萧致远先跳上橡皮艇,向桑子衿伸出手,“过来。” 前几天刚下过大雨的缘故,溪水暴涨。桑子衿不会游泳,看着起起伏伏的橡皮艇,后退了一步。萧致远眼神中抹过一丝戏谑,仿佛在说:是不是害怕? 老乡在一旁笑,“别怕姑娘,这水看着大,其实平稳着呢。’ 桑子衿咬咬牙,和萧致远确认,“你要拉住我啊!” 他无声地笑,掌心向上,稳稳的。 “真的要拉住我啊!”桑子衿拧眉,刚刚把手放在他手上,腰上一紧,已经被他一把抱了过去。橡皮艇上下晃动,他牢牢抱住她,直到船彻底平稳下来,才若无其事地松开了怀抱,只是不曾放开牵她的手,冲老乡说:“行了。” 老乡解开绳子,抛入河里,“一直往前走,下游有人等着呢。” “等等等等!”桑子衿尖叫起来,“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就我们两个人?” 萧致远长篙一撑,橡皮艇就往前蹿了很远,连那老乡说了什么都听不清楚,只看到他远远竖起了大拇指,大约是示意自己放心。 “你知道我大学的时候是皮划艇队的吧?”他凉凉看她一眼,明显不屑。 “你怎么可能没对我炫耀过?”桑子衿像个小学生一样坐得笔挺,双手还紧紧抓着皮绳,依旧没有放松下来。 萧致远像是听到一个笑话,“桑子衿,这个世界上男人们吹牛炫耀是为了什么你知道吗——那是为了征服。不过对你,有这个必要吗?” 桑子衿语塞,回头张望了一眼。萧致远正坐在船尾,举重若轻般拿着船篙左撑一下,右点一下,尽管河道时窄时宽,可皮艇却像一尾鱼.前行自如。 曲曲绕绕过了好几个急滩,眼前的景致豁然开朗。桑予衿以前去九寨沟'见过透净到极致的色彩和水,可总觉的那边太喧嚣。这里也是水,不知名却平如古镜的水面,通篇只有两个字,绿和蓝,如美玉般的绿和蓝。 他们很久都没有这样静谧地相处过了,哪怕是到这里来度假,大多数时间都是躲在各自的房间里看书办公。萧致远放下了竹篙,坐在桑子衿身后,任由皮划艇往前漂流。桑子衿学着他的样子,往后轻轻一靠,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水波带着皮艇轻轻荡漾,河边垂着的柳条柔柔划过了脸颊,不知名的虫子偶尔尖锐地叫上几声,更像是这个夏日午后的催眠曲。她真的睡过去了,直到脸上被水珠一滴滴地砸到。她猛地惊醒过来,下意识地回头看萧致远,“下雨了!” 他却是早醒了,闲闲坐着,耸肩,“是啊。” “快划船啊!”桑子衿拿手挡雨,抓狂,“越下越大了!” 萧致远无辜地看着她,“篙子漂走了……” “……”桑子衿顿了顿,极为艰难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强忍住一把推他下去的冲动,  “现在怎么办啊?” 萧致远随手在橡皮艇里翻找了一通,找出一次性雨披给她披上,淡定地说:“漂着。” “你到底是怎么把篙子弄丢的啊?”雨滴把水面砸出一个个小坑,噼里啪啦很是爽脆,桑子衿只能艰难地在雨雾中估测前边还有多远。 萧致远浑身上下都湿透了,T恤贴在身上,露出精壮的线条,脸颊上还有水珠滑下来,隐约还有几分性感。他此刻也没什么好气,“你没丢就行——再说你不也睡着了吗!” “你没丢就行——”这句话他这样自然地脱口而出,桑子衿怔了怔,回头看他,他却什么都没意识到,忽然间站起来,眯了眯眼睛。 “这船马上要漂到那里,那里离岸边最近。一会儿你先跳过去,听到没有?”他牵着她的手,像是牵着小朋友,一字一句地叮嘱,“别怕,我会在这里扶着你。” 眼看着船离岸边的石头越开越近,桑子衿一颗心怦怦地跳起来。 “我数一二三,你就跳。” “一——二——” 桑子衿看着那块唱着青苔,湿湿滑滑的石头,忽然间腿软了,“我怕,萧致——“ ”宝贝,跳!”他依然稳稳地扶着她的腰,顺势将她送了出去。 桑子衿还有些后怕,她站在石头上,回望萧致远,却发现因为自己这—跳的反作用力,船漂得更远了。她环顾四周,岸边似乎是一大片稻田,雨幕之中这里没有任何能被辨认出的特征,这是哪里?偏偏……萧致远又漂走了。 她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大声喊他:“喂,萧致远!” 萧致远冲她挥了挥手,然后毫不犹豫地跳进水里,向她的方向游过来。 她终于彻底放心,傻傻地蹲在石头边,看着他靠近,然后攀住石头爬上来。 萧致远吐出一口水,拉着她爬上岸边的小路。桑子衿一直抿着唇,忍笑踮起脚尖,从他头上抓下一根水草。 萧致远从善如流地低头任她摆弄,等她说“好了”,便牵了她的手,往右手边的路走去。 “你认得?”桑子衿有些惊讶。 “怕你迷路,就只能我来记着。”他不回头。 他们不再说话,只是萧致远把脚步放得很慢,慢到桑子衿几次看着他的侧脸,琢磨着他是不是有心事。他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轻松且随意地说:“这条路,走一步,少一步了。” 走一步,少一步了。 那幢黑瓦白墙的屋子已经出现在视线的最远端了。 桑子衿忽然停下脚步,下定决心,“我们回去吧。” 他一身狼狈,却低头深深看她一眼,良久,淡淡地说:“你怕自己心软?” 桑子衿用力抿了抿唇,“不。只是这样的日子让我觉得……过得太久,会松懈下来。” 他面对她,低低笑了笑,“换一种说法吧,桑子衿,你准备好了?” 桑子衿扬起脸,眼神璀璨晶亮,执着而坚定,“是。” 他表情未变,双眸中亦看不出任何波澜微动,平和地说:“我们到的那一天,我就收到了律师的委托信。那么,这几天过去,你的想法有改变吗?” 她没有犹豫,“没有。你呢?” “真可惜,我们都是固执的人呢。”萧致远笑了笑,松开她的手,背影竟有几分孤单,没入层层叠叠的大雨之中。 乐乐竟比他们早到家,看见爸爸妈妈浑身湿透的样子,小姑娘呆了呆,有点委屈,“爸爸妈妈,你们去玩水了。” 因为桑子衿严禁她靠近水塘,小姑娘很不高兴,“你们怎么能这样?” 桑子衿有些尴尬,“爸爸妈妈不是去玩水……”萧致远便接口道,“我们忘记带伞了。” 乐乐撇嘴,“幼稚!” 萧致远和桑子衿:“……” 等到换好衣服,吃完饭,桑子衿正在想怎么和乐乐开口说“明天就回去”,萧致远起身去院子里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已经神色略微有些凝肃。 “怎么啦?”桑子衿哄着乐乐先在沙发上睡着了,小声地问。 “今晚就回去吧。”他的身影遮住台灯的光亮,俯身下去看睡得香甜的女儿,“公司有点急事。” 从文城开来的车子半夜才赶到。萧致远坐在副驾驶座,电话不断。寂静的夜晚,车里空调嗡嗡的声响,他在前边刻意压低的声音,以及乐乐低缓的呼吸声,让桑子衿觉得安心,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竟也睡得绵长。桑子衿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进入市区,远处的天际微微发亮,又是一个大好的晴天。乐乐靠在儿童安全椅里,紧紧抱着软软的小毯子,睡得正香。她又探身去看萧致远,手刚扶到前排的座椅,他像是感应到什么,回过头,轻声问:“醒了?” “你一路都没睡?”桑子衿看看时间,一路过来已经开了五六个小时。 他没有回答,有些出神地看着空寂的城市街道,不知在想些什么。 车子正在放缓速度驶入社区,刚刚停下来,他就下车,绕到另一面抱出了乐乐。小姑娘咬着指头睡得正好,因为被惊了惊,一脚蹬在正在给她穿袜子的爸爸胸口。萧致远却无怨无悔,拿毯子裹着她,走进了一楼。 “我洗个澡直接去公司了。”他将乐乐放在小床上,解开衬衣衣扣,一边走进浴室,“你也好好睡一觉。” 桑子衿答应了一声,想想又觉得不对,敲了敲浴室的门,“你的衣服我拿进来了。” 浴室很大,他正在淋浴间冲洗,热气腾腾的,闻声闷闷地答应,“放着吧。” 桑子衿重新走出来,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可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却说不上来。她换了一身衣服躺在床上,听到外边开门的动静,终究忍住了没有出去。 “嘭—一” 门外忽然一声巨响,似乎是一个人倒地,还顺带着砸了什么东西。桑子衿吓了一跳,连跑带跳地出去,却看见萧致远摔在地上,而门大开着,一道人影站在他身前,仿佛随时会上去给他第二拳。 “大哥!”桑子衿连忙跑过去站在萧致远面前,对那人说,“你干什么!” “萧致远,想不到你在背后这样阴我!”萧正平面色铁青,“我到今天才知道,是你让人爆我的丑闻!想把我踢出公司,现在如愿了是吧?!” 萧致远抹了抹唇角的血丝,想要站起来,或许是因为整晚未睡,他竟觉得有些脱力,“大哥,照片不是我放出去的。” “你真当我是傻子吗?”萧正平低吼,“那本杂志有谁当后台才敢这么强硬,你以为我不知道?!” 桑子衿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头疼,真想插一句:大哥你是真傻……如果当初你收购项目进行得一切顺利,哪怕爆出十次不雅照,只怕老爷子也不会换了你。 可是这样浅显的道理,他不懂,只是一味地朝弟弟嘶吼,仿佛这样就能将一切夺回来。 “大哥,好好说话吧。”桑子衿试着走上前同萧正平说话,却没想到他正激动,手臂一挥,她一个没站稳,就往后跌了出去。 “子衿!”萧致远将她半抱起来,“没事吧?” 桑子衿的头撞在了柜子上,忍着痛摇头,“没事。” “大哥,你适可而止吧。照片的事我问心无愧。你在这里和我闹也没有用,别逼我叫物业保安。”致远的表情已经不再客气,神色冷厉,“有什么问题,你去找爸,比找我更有用。” 萧正平亦冷冷回望他,咬牙切齿间,表情中却有一分得意,“萧致远,你对我手段都这么狠毒,你说我该拿什么回报你呢?” 萧致远依旧站着,“我说过,有什么证据尽管拿去董事会,我问心无愧。” “好!好!”萧正平怒极反笑,随手拿起桌上的花瓶,狠狠地砸下去,“你等着!” 碎瓷四溅,三个人都没注意到乐乐已经从卧室里跑出来,看着眼前狼藉的一幕,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桑子衿看见女儿出来,慌忙跑过去一把抱住她,低声说:“乐乐怎么出来了?我们再进去睡一觉好不好?” “伯伯,你怎么这么凶?”乐乐抽噎着不肯走,眼巴巴地瞪着萧正平问。 萧正平看了看小侄女,终于不再说什么,转身摔门走了。 到把女儿送回房间抚慰好,桑子衿一转头,看见萧致远沉着脸走过来,正语速极快地打电话让Iris过来一趟。 “你干吗?”桑子衿错愕之间,他已经俯身将她抱起来,放回卧室床上。 “满地碎片,你就赤脚走过去了?”他看着地上那道浅浅的血痕,攥紧了拳头,“脚伸出来,我看看。” 脚底踩了一小片碎瓷,直到此刻,桑子衿才觉得疼。他拿了镊子拔出来,又用消毒酒精将伤口擦拭了几遍,才说:“我送你去医院检查下。” “不用——” 萧致远扯开领带,神情已经恢复冷静,“我怕他乱来,让乐乐去她爷爷那里住几天” 桑子衿有些怔忡,隔了一会儿,才问:“他……会干什么?。 他却不肯多说了,只伸出手,轻轻触碰她被撞到的后脑,半是训斥半是无奈,“以后遇到这样的事,你别出来,听到没有?” 桑子衿低着头,迟迟没有出声。 他却忽然不耐烦起来,伸手逼迫她抬起头,一字一句,“我再说一遍,有我在,你不需要站在我前面。” 她却撇开目光,没有看他,用低得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好。” Iris和司机过来的时候,萧致远还在阳台上和父亲打电话,因为掩着门,桑子衿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萧致远的表情十分严肃。过了一会儿,萧致远推门出来,示意Iris可以带乐乐走了。小家伙被抱走的时候,可怜巴巴地转向妈妈,“今天是凌玫萱的生日,妈妈你会接我去吗?” Iris默默她脸颊,安慰说:“阿姨会带你去的,好吗?”乐乐捂住耳朵摇头:“我要妈妈去!”萧致远微微板着脸走过去,掰下女儿的手:“乐乐,妈妈的脚流血了,不能走路,还有,不能对阿姨这么没礼貌。” 桑子衿到底不忍心让女儿失望,一瘸一拐地走到乐乐面前,笑着说:“乐乐,下午妈妈一定去接你。” 小姑娘这才放心,转身扑在lris身上,乖乖地说:“阿姨,我们走吧。” Iris逗她,“为什么一定要妈妈呀?” 乐乐认真地说:“因为凌玫萱夸我妈妈好看,像我的姐姐。” “哦,所以才要炫耀吧。”Iris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不是炫耀!不是炫耀!”乐乐强调,“是高兴!” 小姑娘逗得全屋子的大人都笑了,桑子衿却淡淡转头,“要不你去上班吧?让Iris送我就行了,我没什么事。” 他大概是忙,也就没再坚持,简单地说:“检查完给我打电话。” Iris开着车,笑着问桑子衿,“度假好玩吗?” 她只觉得今天的桑子衿有些奇怪,神色不冷不热的,仿佛带着什么心事,于是又安慰说:“你放心吧,萧总能处理好的。” 桑子衿微微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很久,忽然说:“徐小姐,你认识萧致远多久了?” 蓦然听到“徐小姐”这个称呼,Iris一惊,几乎要踩下急刹车。她很快镇定下来,勉强笑了笑,“三……三年了。” “不止三年了吧?”桑子衿淡淡地说,“你们不是校友吗?” Iris终于踩下了刹车,脸色惨白,“你……怎么会知道?” 桑子衿看着她有些慌乱的神色,心下有些抱歉,可她不得不硬起心肠,“徐慧,这么多年的时间,花在这样一个男人身上,值得吗?” 徐慧……徐慧……她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只因为萧致远习惯叫她Iris,她也就适应了,几乎忘了原来的一切。 “其实你心里很讨厌我,是不是?你觉得我不够珍惜这个男人,觉得我经常无理取闹,觉得他对我太过容忍,是不是?”桑子衿依旧步步紧逼,“觉得我根本配不上他,是不是?” “不,不是!子衿,我不是——” 良久,Iris的情绪彻底平静下来。“我一直觉得自己掩藏得很好,你怎么发现的?” “你讨厌我,说真的,我不在乎。”桑子衿没有什么表情,我能理解喜欢一个人却怎么都得不到的感觉,很不好受。但我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你要连续好几次向媒体透露我和乐乐的消息。” IriS定了定神,黯然说:“萧致远知道吗?” “他还不知道,但我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Iris低笑了一声,“因为我知道你们的婚前协议,如果一旦公布出去,你一定会受不了,要求离开他。” 桑子衿依旧没有生气,想了想说:“不错,你的目的达到了。” “今天我就会交辞职信。”Iris黯然一笑,“其实我早该清醒的……” “就这么默默地守在他身边,又默默地离开?你甘心吗?”桑子衿打断了她,“我向你保证,如果这样,他换了一个助理,很快就会忘记你。” 她双拳用力攥了一下,支撑自己将早已准备好的话一气说完。 “徐慧,你还有机会的——只要你答应帮我一个忙。” 桑子衿在医院简单地检查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大事。Iris将一切手续都办得妥妥当当,才同她一道离开。她依旧尽职地提醒,“别忘了给萧总打个电话。” 桑子衿“嗯”了一声,显然对这件事并不放在心上。 “桑小姐,我观察了你三年多,有件事依旧困惑。”Iris是头一次叫她“桑小姐”,表情也遇异于以往的亲切,透着一丝冷淡,“他究竟喜欢你什么?为什么这么执着?” 桑子衿抬头望望这盛夏的烈日,光线似乎从五指之间漏下来,蔓延着爬上自己的肌肤。她冲着这个不知是敌是友的女人嫣然一笑,”或许你该问问自己,你喜欢他什么?为什么这么执着?” 这样的艳阳之下,Iris的笑容被晒得有褪色,“很多年过去了,我却连当初喜欢他的原因都忘了……只知道自己要坚持下去。” 桑子衿认真地看着她,像是对朋友一样说:“那么,我祝你心愿得偿” 下午桑子衿准备好了礼物,就带着一脸期待的乐乐去了凌家。 真是当红明星的别墅,物业保卫严密,比起萧家都不遑多让。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凌燕的助手前来确认,母女二人才住上环保车,乐乐小声说:-哇,好远哦!” 助手从前座转过头,笑笑说:“萧太太,有件事还想跟您说下,希望您不要介意—一公司是为了保护凌小姐的隐私,所以要求宾客们进屋前交出手机。”桑子矜没什么异议,只是心底难免有些可怜这些所谓的名人。人前光鲜亮丽,享尽荣华,其实背后也有常人难以理解的心酸。 凌玫萱见到乐乐,果然很开心,两个小姑娘手拉着手,去早已布置好的后院玩了。凌燕一身家居打扮,T恤牛仔裤,扎着马尾,比媒体上的样子年轻随和了很多,招呼桑子衿说:“萧太太,让她们去玩吧。我让人准备好下午茶了。” 桑子衿看了看四周,果然是孩子生日,扎满了气球彩带,可是为什么这么冷清? “Party是三点开始的,我约你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 桑子衿满怀疑虑,跟着凌燕走到起居室。凌家的菲佣端上了两杯红茶,悄悄退了下去。她注意到茶几上还堆着一些杂乱的报纸,而第一份就堂而皇之地刊登着之前媒体一直在热炒的对凌燕“私生女”生父的猜测。 桑子衿礼貌地移开目光,只作不见。倒是凌燕自己拿了起来,笑笑说:“其实公司挺保护我的,一般也不会让我看到这种东西。” 桑子衿见过媒体疯狂围堵,吓得萱萱直往妈妈怀里躲的场面,同为母亲,她也能理解凌燕的无奈,便伸手将杂志和纸反扣在桌上,“是啊,萱萱看见也不好。” “所以我很感谢萧先生。萱萱入园的时候他就帮了很大的忙,后来为了她,又专门开了个上学通道,那段时间虽然乱,萱萱倒也能准时去上学。” “是这样啊。”桑子衿若有所思,“他倒没有提起过。” “萧先生日理万机,可能事情太小了,他也没放在心上。”凌燕淡淡笑着’却将那张报纸拿过来,看着那张照片,“生了孩子,就觉得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都过了这么久了。也不知道那些报纸是从哪里挖出这照片。” 桑子衿顺着她的动作,不由看了那那张报纸一眼。 是两个女生的合影。 一个是凌燕,另外一个……却是夏子曼。 桑子衿的声音有颤抖起来,“凌小姐,这张照片……” 凌燕一直在仔细观察她的表情,知道此刻,才轻轻叹了口气,“子衿……你很像,子曼。” 桑子衿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的女人,满腹疑虑,却说不出话来。 凌燕纤细白皙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长长的睫毛垂下若蝶翼,瞬间似是浸润在另一种过往的情绪中,淡淡地说:“乐乐……是子曼的孩子,对吗?” 桑子衿刷地站起来,睁大眼睛,“你是姐姐的什么人?” “你姐姐是我最好的朋友。”凌燕沉默了片刻,“那一次出事之后,我四处去找她的孩子。很奇怪,那场事故,那个婴儿却像是被人切断了线索,再也没找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萧致远抹掉了所有的信息。也难怪……他是有这个本事。” 许是看出了桑子衿警惕的表情,凌燕连忙摆手,笑了笑说:“子衿,你别误会,我也是无意间才认出了你,再想想当年子曼的事……也就猜出了乐乐的身世。我没有别的意思,真的。对了,你姐姐当年还有些东西放在我那里,下次我让人带来给你。” 桑子衿重新坐下来,端起骨瓷杯喝了口热茶,双手的颤抖慢慢平息下去了。 “子衿,我不是很明白……你为什么会嫁给萧致远?”凌燕似乎沉吟了许久,终于开口询问。 “说来话长。”桑子衿低头,又一次掩饰般喝了口水。 “我和你姐姐是好朋友,子衿,请你相信我,我是把你当做妹妹看待的。”她字斟句酌,“我只是觉得……子衿,你应该摆脱子曼的阴影,去过自己的生活。而不是替她活下去——” 凌燕的话未说完,眼前这个一直温婉文静的女子忽然间就冷下了眉眼,骨瓷杯重重在桌面上一放,淡声说:“凌小姐,你和我姐姐是好朋友,但你并不是我姐姐。我的生活也不需要陌生人来插手。” 凌燕在荧幕前的生活活色生香,轻而易举地能在各种角色间切换,这让她在人情世故上也异常聪敏。这个瞬间,她真的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因为一个怯懦、只会跟随别人作为替代品的女人,是不可能在瞬间爆发这样慑人的气场的。 她强自摇摇头,将这种可能性否决了。萧致远爱上出色的夏子曼是天经地义的,眼前的妹妹虽然眉眼五官很像姐姐,但是两人的性格相差太多了。她勉强笑了笑,正想要说句话将场面圆回来,菲佣却奔跑进来,一脸惊慌失措,“小姐的同学从滑梯上摔下去了,全是血……” 桑子衿脸色刷地变白了,一言不发,向后院跑去。 Chapter 09  断点 乐乐坐在地上,泪水和鲜血混在脸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桑子衿的眼里再也没有其他,冲到乐乐身边,声音有些颤抖:“宝贝,撞到哪里了?” 乐乐呜呜地说不出话来,桑子衿想要去抱起她,又怕孩子伤了骨头,只能柔声问:“乐乐别怕,告诉妈妈,哪里痛?” 乐乐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指了指自己头上,含糊地说:“痛……” 凌燕沉着脸,转身问菲佣:“到底怎么回事?” “本……本来是在玩滑梯,然后她就从中间翻下来了……”菲佣急得快哭了,“我……来不及接住她。” “小姐,小姐,医生来了。” 一片混乱之中,凌燕的私人医生已经赶到了,先检查了乐乐的四肢,对桑子衿说:  “骨头没事。”他试着哄小女孩放松下来,轻柔地分开她的头发,检查了头皮,轻轻嘘了口气,  “应该没什么大碍,你看,这里划破了。” 桑子衿也看到那道伤口了,倒吸一口冷气——大约有一寸长,因为流了许多血,连头发都被粘住了。医生帮乐乐做了简单的消毒处理,小家伙缩在桑子衿怀里,痛得发抖。 桑子衿用力箍住女儿的四肢,自责地想,她不应该去喝什么茶,就应该一直看着女儿;还有,之前如果不带她去乡下度假,她的心思就不会野了……各种念头此起彼伏般在脑海中闪过,趁着医生简单处理伤口的时候,桑子衿给萧致远打了个电话。 因为助理早就告诉他桑子衿没什么问题,萧致远接起电话的时候声音轻松。然而只听到她说的第一个字,他就知道出事了——很轻易地,他能从她的声线里分辨出紧张与不安。 萧致远将声音压得低沉,“别急,慢慢说。” “乐乐从滑梯上摔下来,流了很多血……” “伤到哪里?”全身的血液瞬间回涌到心尖,他尽量沉稳地问。 “头皮上,现在还没去医院……” “别慌,我马上安排一下。”萧致远沉声安慰,“马上给你回电话。” 凌燕在一旁有些忐忑,“萧总怎么说?” 桑子衿却没有回答,只是按住乐乐挣扎的手脚,低声安慰女儿,“爸爸马上过来了。” 萧致远的电话回进来,声音果决沉稳,“你那有车吗?送到儿童医院。”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六神无主的时候,听到他的声音,像是无措的旅人在暗夜中寻到了光亮,桑子衿竟很快镇定下来,转头对凌燕说:“凌小姐,麻烦能让你的司机送我们去医院检查吗?” “当然,当然。” 桑子衿抱起乐乐,谢过了医生,快步走出了花园。 车速很快,刚到儿童医院的门口,就有人迎上来,“萧太太吗?” 因为哭得筋疲力尽,此刻乐乐已经昏昏欲睡,每一挣扎,就被护士接了进去。 “萧太太不用太紧张,我们只是给她做个检查。”一位极有亲和力的女医生安慰桑子衿。 桑子衿正要跟着护士进急诊室,回头看见竟有两三个记者跑进来,正探头探脑地问:  “是凌燕的女儿吗?出什么事了?” 桑子衿一路上都太过紧张,直到此刻,才想起来自已是坐着凌燕的保姆车来的,难怪后边跟了狗仔。此刻她顾不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幸好保安很快赶过来,将记者拦在了外边。 重新包扎伤口,拍片检查,进行得十分顺利。期间Iris打了个电话过来,告诉她萧致远在开一个紧急会议,一结束就会过来。桑子衿心不在焉地挂了,护士恰好出来告诉她:“小姑娘已经被送到病房了,你可以去陪她了。” 她连忙上了楼,乐乐独自躺在病床上,换了衣服,缩着身子睡觉,仿佛是一只小宠物,看上去可怜又可爱。桑子衿走到床边,一俯身却怔住了,小姑娘柔柔黑黑的长发被剃掉了,光溜溜的头上被包扎得好好的,她眨着眼睛看着妈妈,眼眶立刻红了。 这……这……看上去真不习惯呀! 桑子衿也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只能和女儿面对面,扮鬼脸逗她玩儿,“乐乐好勇敢呀!只哭了一会儿就好了!如果是妈妈的话,一定比不上你!” 乐乐被妈妈夸得破涕为笑,趁机说:“妈妈,那你可以给我奖励吗?” “乐乐想要什么?” 乐乐还没开口,门口已经有一道苍老的声音传进来,“哎哟,我的宝贝孙女怎么啦?” “爷爷!”乐乐坐起来,眼巴巴地看着门口的老爷子,尽管手上还扎着针,还是伸手示意要抱抱。 老爷子一进来,看到剃了小光头的孙女儿,愣了愣,大约是觉得可爱,忍不住笑了出来,“乐乐不哭,来,爷爷抱抱就不痛了。” 桑子衿不安地叫了声“爸”,“是我不好,没看好她。” “小孩嘛,磕磕碰碰难免的。”老爷子呵呵地笑了笑,“我和院长聊过了,他说乐乐没事,就是皮外伤,养养就好了。” “爸,您怎么来了?”桑子衿见老爷子不发怒,稍稍松了口气。 “在公司开会呢。”老爷子淡淡地说,“听到你打来的电话就过来看看。” “那萧致远——” “他还走不开,”老爷子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董事会在追加会议,他压力不小” 桑子衿猜测是因为萧正平的事,前段时间成为董事会,媒体宠儿的萧致远多少还要经历一些波折,毕竟萧正平还是得父亲的欢心,她踌躇着又看了老爷子一眼,暗暗想着老爷子不会这样糊涂吧,难道到了这种时候还要将萧致远换掉? 她虽然有这样的疑虑,却不敢表现出分毫,只是看着乐乐和爷爷说话,其乐融融的样子竟让她觉得有些不舍。 说起来,刚进萧家的时候,唯一给了自己温暖和信心的,正是老爷子。他并不介怀媳妇“未婚生女”——哪怕这件事放在普通人家,那也是极不光彩的。他也不介意她的出身,从来都一视同仁,有时甚至明显地护着她。 正发着呆,老爷子忽然转过来,对桑子衿说:“上次的事,你们处理得怎么样了?” 桑子衿怔了怔,笑说:“我们会好好解决的。” 老爷子城府何等深厚,听到这样一句明显是敷衍的答话,眉梢微扬,“子衿,你真的了解致远吗?” 她还不够了解吗?桑子衿垂眸,不置可否。 老爷子依旧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我倒是觉得,你已经很久没有去好好了解他了。” 桑子衿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幸好手里的电话像是替她解围一样响了,桑子衿松了口气,跑到屋外接了起来。说完这个电话,她却不急着回去,靠在医院的走廊墙壁上,轻轻闭上了眼睛。没过多久,手机又嘀地响了一声。这是她用客户端特别订制的新闻时讯,金融板块的头条是:“广昌收购又起波澜,东林投资疑似造假,广昌或取消其继续交易资格。” 桑子衿一颗心怦怦跳了起来,滑开手机,指尖还有几分发抖,她不得不深呼吸,才将那条信息点开了。 “广昌方面在进行资格审查时出现纰漏,东林投资被爆出债券担保出现造假行为,涉及资金约7亿。据悉,此事是由东林投资一位股东揭露,疑是公司内部出分歧,有相当一部分董事并不看好收购广昌后的盈利能力。广昌发言人表示,如果一切属实,将会撤销东林投资继续交易资格。这也就意味着,上维重工又一次面临收购失败。” 桑子衿通读了两遍,才让自己彻底平静下来,恰好医生送来检查报告,她便随着医生一起走进病房。乐乐已经睡着了,老爷子摆摆手,示意轻声说话。 报告果然显示一切情况良好,老爷子一边听医生讲解,一边拿了报告细看。 “爸爸,您看得懂?”桑子衿有些好奇。 老爷子笑了笑,“你婆婆……她以前是医生。我多少能看懂一些。”老爷子似乎对报告很满意,笑着说,“乐乐没事就好,别的都无所谓。” 他又随手翻了两页,不知看到了什么,又翻回去,仔细看了两遍,神色微变。 桑子衿小心给女儿盖上被子,并没有注意老爷子的神色,等到回头,老爷子一声不吭,已经大步离开了病房。 上维大厦。 所有人都看见老董事长沉着脸径直走进了总经理办公室,砰的一声,重重地关上了门。 萧致远刚刚开完会出来,一脸疲倦,正拿起衣架上的西服准备去医院,蓦然见到父亲,有些错愕,“爸爸,您怎么又回来了?” 老爷子盯着他,表情虽不震怒,却只见冰凉。他面无表情地拿手杖指了指电脑,“你看新闻了没有?” 萧致远笑了笑,“东林投资那个吗?造假证券是有员工疏忽了,但不会影响大局。” 然而页面一打开,头条却是在娱乐版上: 萧致远妻女曝光 日前,记者跟随女星凌燕的保姆车来到儿童医院,意外发现车上一对母女并非凌燕及其女儿。一时好奇之下,记者在门口蹲守,竟发现萧氏集团董事长前往儿童医院探望孙女,其孙女正是之前送来的女孩。至此,基本可以确认这对母女即是萧致远一直保护、未曾公布的妻女。后经知情人证实,萧致远爱女和凌燕之女同读一个幼儿园,或许是因此,两家才会颇有渊源。 桑子衿抱着乐乐的照片拍的十分清晰,只在乐乐的脸上打了马赛克。 萧致远缓缓将西服放了回去,双手在身侧握了拳,唇角的效益渐渐消弭了。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神明锐锋利,仿佛是在调整呼吸,理清事情的脉络,过了一会儿,他拿起内线就要拨电话。 “不用打了。”父子俩冰冷的表情异常肖似,老爷子伸手将电话摁断,“萧致远,我一直想不通你为什么这么抗拒把桑子衿和乐乐的消息公布出去——直到刚才,我终于明白了。” 萧致远看着父亲眼中蕴着的风暴,有些淡淡的不安。 老爷子一字一句,“你解释给我听,你和子衿都是O型血,为什么乐乐是B型血?” 萧致远很快收敛起眼神深处的不安,“谁说的?乐乐是O型。” “乐乐出生时的那张检查报告你就做了手脚!”几张纸狠狠地被甩在了萧致远的脸上,老爷子显然愈发被激怒了,“到现在了还要骗我!好好看清楚,这是她刚刚做的血检!” 萧致远沉默下来,屋子里气压低得仿佛随时会掀起狂风骇浪。 “你说话啊!说!我们萧家这四年在替谁养孩子?”老爷子怒极反笑,“出了这条新闻正好!下一个头条就是你戴绿帽子的丑闻!” 事已至此,萧致远知道再辩解也没用。他反倒镇定下来,捡起那几张纸,放进了碎纸机,动作从容。等到四张纸成了粉末,他重新站起身,面对父亲说:“乐乐不论是谁生的,都是我女儿。爸爸,这件事您就当做不知道吧,我不想子衿受到影响,至少……这段时间不要。” 手杖狠狠地砸过来,就打在萧致远的背上,横扫过的时候连带着电脑屏幕摔在地上,哐啷一声,可见老爷子这下的力道有多大。 可是萧致远直直站着,并不闪避,也不叫痛,只是重复了一遍,“我不想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老爷子怒极,又是重重的一下,砰的巨响,几乎要砸断萧致远的脊背。 可他依旧倔强地站着,一动不动。 “为什么?”老爷子终于从紧抿着的口中蹦出三个字。 许久的沉默,他微微垂着头,低声说:“我不想离婚。” 城市的夕阳从窗外渲染进来,令萧致远的脸看上去有些苍白,却又轮廓柔和。就是这样的神情啊……像极了自己,也像极了他母亲,老爷子喘着粗气,手杖渐渐地放低了。他分明还记得儿子来和自己谈要结婚的事……那时他表情虽然沉静从容,可是眼神却是掩饰不住的期待喜悦。听完女孩的情况,老爷子也不过稍稍皱了皱眉,许是觉得以儿子的出身、相貌品质,本可以找更为门当户对一些的,他婉转地问了一句:  “女孩子做好准备了?” 他倒不在乎什么门户之见,只觉得需要提醒儿子去迎接未来或可预期的巨大差异。可萧致远只含着笑,淡淡地说:“没关系,我准备好了。” 他头一次见到儿子这样舒心的微笑,仿佛是孩子得到了玩具,神气中还有几分天真。罢了罢了,姻缘这种事本就是天注定,未婚生女……听起来还真不像是自己儿子做出来的事呢。于是难免对那个女孩子有了好奇,“带她回来吃个饭吧,还有我们萧家的孙女不能这么无名无分地落在外边。” 这样就算是松口同意了。老爷子等到那一天,眼看着桑子衿抱来了一个小婴儿。小家伙似乎比起同龄的孩子还要小一点,可是头发乌黑,眼睛圆溜溜的,盯着老爷子就笑了,一笑还流下亮晶晶的口水。那一刻,老人什么都没顾上,一连声就说:“哟,让我抱抱。见到爷爷这么乐啊?” 乐乐……宝贝了四年的小姑娘,竟然你不是自己的孙女,可这四年的感情难道是假的吗? 老爷子念及往事,神色稍稍柔和了一些,似乎没有来时那么胸闷了。他依旧板着脸,在沙发上坐下了,生硬地说:“你和我说说。” 萧致远在父亲身边坐下,习惯性地抚了抚额角。 外边秘书和助手们已经乱成一团,估计老爷子是来兴师问罪的,谁会知道……父子两人面对面谈的,是这样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孩子也不是子衿的。”萧致远闷闷地说,“我们只是替人抚养长大。” 老爷子怔了怔,“既然是这样,当初为什么不明说?你以为我迂腐到不会答应?” 萧致远薄唇轻轻抿了民,仿佛这个问题极难回答,过了很久,才伸手松了松领口,“子衿不知道。” 老爷子扬了扬花白的眉毛,错愕,“什么?” “她以为乐乐是我的孩子。”萧致远自己说出口的时候,也觉得无奈,“事情很复杂,一时半会儿讲不清楚。” 可是在阅历深厚的老爷子看来,事情已经无比清楚了。用了不到两秒,他已经迅速地理解了儿子的说法,简单地说:“子衿以为孩子是你和她姐姐。你又用这件事胁迫她留在身边。那么……她姐姐呢?” “我进公司的时候,她是我的秘书,夏子曼。”萧致远顿了顿,“生下乐乐就死了。” “萧总,董事长,不好意思打扰了——”秘书局促地进来,“东林的程总来了。说无论如何要见您一面。还有,总经办接了很多电话,都是……询问您的私事的。” 父子两人都收敛了神色,老爷子当先站起来,慢慢地说:“你先处理公司的事吧。”他慢慢走到了门口,回头看了儿子一眼,语气还是生硬的,“刚才说的那件事……我知道了。” 萧致远看着他的背影,喉头忽然有些哽噎,尽管父亲对自己不苟言笑,极尽严厉,可他终究还是答应了自己的要求。他点了点头,“爸爸,我会处理好的。” 董事长离开的时候,上维的总经办已经十分忙乱。 许是因为匆匆赶来,程宏一进办公室坐下,就抹了抹脸上的汗水,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萧总,下周就要正式递交标书了,但是好几个股东打了电话来,说是可能要再考虑……觉得我们出价过高。而且债券造假的事,也不是空穴来风……” 萧致远伸手递了纸巾给他,倒笑了,“程总,别急。慢慢说。债券造假的事和东林投资没关系,是投资人企业内部问题,外界不过以讹传讹,这件事对收购事件并没有什么直接影响。再说以东林投资为名收购广昌的时候,我就对几位股东说过,将来我们会慢慢渗透,直到将东林改制成上维独资,允诺给他们的收益,绝对不会让他们后悔的。” 程宏还是有些不安,“我总觉得这件事不对劲。几名合资人信息都是完全保密的,媒体怎么会知道?” 萧致远把陈攀叫了上来,吩咐他先和程宏一起联络东林的合资人,最后略带歉意地说:“女儿进了医院,我得去看看。” 他去车库取了车,本想直接到医院,想了想,又转回家,先去拿乐乐抱不离手的小熊。 桑子衿还在医院,大约是阿姨来过了,早上还一片狼藉的客厅早就收拾得干干净净。萧致远临走时看到桌上放着的包裹,估计是阿姨打扫的时候顺便在楼下取来的。收件人是桑子衿。他便重新转回去,拿起包裹看了看。 车子开到医院门口,萧致远来的路上有些心不在焉,并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直到下了车才注意到有两三个人朝自己奔过来,一边拍照,一边开口问:“萧先生是来医院看女儿吗?” 更多记者注意到这里,因为没有带助理和秘书,萧致远立刻被重重包围了。 “东林投资爆出证卷造假丑闻,您这么做是为了挽回形象吗?” “萧太太是做什么的呢?” “刚才的新闻看到了吗?她们真的是你的妻子和女儿吗?” …… 萧致远一句话都没回答,只是艰难地拨开人群往前走,心底却有些后怕,幸好这一幕是自己遇到了,如果是桑子衿和乐乐……这样想着们身边忽然有人重重地撞了过来,他手里提着的纸袋破了,玩偶熊和一条毛毯就掉了出来。 现场静了一秒,萧致远没有说什么,只是弯腰捡起了小熊和毯子,又小心翼翼地拍了拍白熊身上的灰尘,放在怀里,重新面对媒体。 他神色缓和了一些,淡淡地说:“关于东林投资的问题,晚些时候我们会召开新闻发布会。至于私事,抱歉,还是无可奉告。” 刚说完,医院的保安已经过来,分开了人群,护着萧致远进了电梯。记者们被拦在外边,虽然没有得到萧致远亲口证实,他们大多也都心满意足—毕竟萧致远拿着的东西多少证明了他的确是来看孩子的。蹲守的蹲守,发稿的发稿,慢慢地,人群就散了。 萧致远到了病房门口,听到桑子衿正在低声哄着女儿,一听就知道是小家伙在闹脾气,他含笑走到床边,看到乐乐的小脑袋,同样怔了怔,忍俊不禁。 桑子衿十分没好气,“你还笑!我们乐乐已经忧郁了!” 他冲桑子衿眨眨眼睛,转到乐乐面前,看着她哭红的眼睛,悄声问:“看到爸爸来了还哭呀?” 乐乐刚才去卫生间,无意间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一时间竟然吓傻了,转头就趴在妈妈肩上大哭,就连护士阿姨劝都没有用。桑子衿告诉她头发还能再长,小姑娘捂住耳朵就是不听,“大家都有,就乐了没有……” “谁来都没用。”桑子衿无奈,“干脆让她哭着吧,累了就睡着了。” 没想到萧致远掏出了手机,也不知道搜寻了什么,点出来就要塞在女儿手里。 桑子衿听到音乐声响起来,之间小家伙眼泪都没擦干,盯着屏幕,一边抽噎着,却看得异常认真。 “爸爸,他……也没有头发。” “这个小朋友叫一休,因为没有头发,所以在所有人中间,就是他最聪明呢。”萧致远抱着她低声解释,终于小家伙收了泪,还学着动画片里小和尚的动作摸了摸脑袋。 桑子衿站在窗边看着楼下,隔了几十米的距离,每个人都是那么小小的一点,可是放大了看,不知道又是多少喜怒哀乐。 她重又转过头,儿童单人病房里却迥异于外边的呱噪喧哗——乐乐抱着小熊在看动画片,还偷偷傻笑,她的爸爸正温柔地陪着她,偶尔目光望向自己,相视一笑的时候,只觉得岁月静好。 即便是假象,也让人留恋。 “萧致远,我有话想和你说。”她开口的时候,一直浮躁不安的心忽然沉静下来了。 因为有些事,注定要去做,像是一条长长的路走到尽头,总要告别。 她不会再想后路。 医院的走廊上干干净净的,有一股异常清净的消毒药水味道。萧致远看了看时间,“要说什么,我看过乐乐马上要走,公司很多事要处理。” 她却忽然提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事,“你还记得ESSE公司吗?” 萧致远眉梢微扬,虽然诧异,却答:“记得,现在也还是上维的大客户之一。” “当时就是因为你争取到了ESSE的订单,才让上维度过那次难关。”桑子衿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姐姐也陪你去了国外,半年时间,一直在忙那个订单。” “没错。” “萧致远,到现在我才知道,你是真的不爱我姐姐。”桑子衿扯起嘴角笑了笑,“就只有这件事,你没有骗我。” 萧致远神色终于变得有些不自然,唇角有些不悦地沉了下去,“你怎么了?过去的事我早忘了。” “我姐姐的养父,当时是ESSE大中华区的总裁。” “子衿,你想说明什么?”萧致远有些不耐烦地说,“我通过你姐姐拿到了订单?然后又对她始乱终弃?”他的唇角挂着一丝嗤笑,仿佛觉得她十分的天真,“你觉得可能吗?这种随时要被反行贿条例抓进去的事,我怎么可能去做?” “聪明如你,金钱行贿你不会做,可是感情投资就不一样了,许诺会娶她,等到合同签好了,你要反悔,她又能怎么样呢?”桑子衿冷冷地笑了一声,“她当时有一位男朋友,却始终不肯告诉我谁——是你要求她保姆的,并且把我调出了总经办,怕我发现,是吗?” 萧致远的目光由又柔软变得坚硬,拧着眉,欲言又止。只是到了最后,就像每次与她吵架时一样,终究还是沉默下来,放佛什么都不在意,“随你怎么说。” “我要离婚。乐乐归我。”桑子衿深呼吸了一口,强子压下心口的怒气,“萧致远,我最后告诉你一遍——我要离婚。” “桑子衿,你闹够没有?看看外边的记者,你的照片刚刚曝光就想要再上一次离婚头条?”他气得脸色铁青,“别说是我,董事会都不会答应!” 没想到这一次桑子衿笑得十分笃定,她的手指不经意地在攥着的手机边缘摩挲,“可是如果收购广昌失败了,你的懂事只怕会更加不答应吧?” 萧致远轻轻眯起了眼睛,眸光深邃,声音不辨喜怒,“子衿,东林几位大股东信息外露,我真的希望这件事与你无关。” 桑子衿轻轻摇头,“东林的投资人信息一直做得很保密。不过方嘉陵已经找到了两位投资人,他们同意将受伤的股份转让给光科。也就是说,你和方嘉陵的份额对比是32%和25%。现在,我手上有最后一位董先生的信息,只要发给方嘉陵,他将取代你成为东林的第一大股东。东林将不再代表上维进行收购。也就是说,你萧致远,出局了。” “四年前,你把上维、我和姐姐做了排序,上维排在第一;现在,这道排序题简单了一些,你只要把上维和离婚协议做个排序。萧致远,我想你不会犯傻吧?” 萧致远一直安静地听她说完。然而表面的宁静之下,他的语气隐隐带着几丝无奈黯然。 “子衿,这个世界上,我知道你最珍惜的是什么。所以这几年,我都小心翼翼部让任何人将之抢走。可是你呢?我爱的,我想珍惜的,你一样样将它们抛弃,你这样——是在试探我的底线吗? “我对你的爱,不论真假,你早就不屑一顾了;我的女儿,她不是你亲生的,你要夺走;最后是我付出心血的事业,你也能这样轻易地将它作为筹码。桑子衿,我真的不知道,原来你这么恨我。” 桑子衿的笑意渐渐转为苍白,她一眨不眨地回望这个男人,而耳边他一句距的话,像是刀子一样插在心口,拔出的时候,滴滴渗血。 这个世界上,但凡她珍惜的,不也早就被他掠夺得干干净净了吗? 原来,他们都一样呢,伤得彻底。 “五点之前,你给我一个答复。”桑子衿最后开口的时候,努力地硬起心肠,只是气息微微有些不稳。 而他淡漠转身,背对着她,只冷冷地说:“桑子衿,这个婚我不离。哪怕收购失败,我也不后悔。”他顿了顿,“至于你手上的信息,不论你打算怎么做,我只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后悔。” 从医院离开的时候,自然已经有人将记者们引开了,萧致远走得悄无声息。他坐上汽车,双手放在膝盖上,才发现自己竟在发抖。四年前自己接手支离破碎的上维,在董事大会上被人围攻的时候,他不曾发抖;父亲将他提出上维,将哥哥换进来的时候,他不曾发抖……只有被桑子衿气到的时候,他才会难以克制地像现在这样,掌心里都是汗。 原因很简单,公司可以起死回生,也可以重新夺权,无非是道路曲折艰难了一些。可是对着桑子衿,自己能怎么样呢? 他想起桑子衿和小婴儿搬进新家的时候,尽管明白她的抵触情绪异常的激烈,可自己内心深处始终是雀跃的。每天按时回家,泡奶粉、换尿片都亲力亲为,小女婴要不眠不休地大哭,他便抱着她,温柔地在房间走来走去,只是为了让辛苦一天的桑子衿好好睡觉。 可她始终淡淡地看着,觉得这是他应该做的——谁又知道他的委屈呢?这孩子,甚至和他都没有血缘关系啊。 后来乐乐长大了,不需要人哄着睡觉了。他却发现,自己和桑子衿的关系,彻底走上了一条死胡同。没有交流,没有接触,有时候一周说的话不超过十句。他真的开始怀疑,这个名义上已经是自己妻子的女人,自己在她心底还有一丝一毫的分量吗? 他忍不住试探她,各种各样的绯闻对象,甚至堂而皇之地在公众场合让她遇到。 桑子衿给出的反应,永远如同石沉大海。 窗外灯红酒绿次,新旧女友活色生香,可是夜深人静,萧致远永远是一个人躺在酒店的床上,没有让任何一个人跨进这扇门。 他忍不住苦笑,这场戏,不知道是在演给谁看。那个人,她或许早就不在意了。五年时间,宠爱、漠视、冷淡、强势……但凡他能想到的,但凡他能做到的,他都做了。他自认是一个坚韧顽强的人,但,她始终无法让她重塑起原来的信任与爱。 到了今天,真正是个断点了。 萧致远回到公司,电梯里的女生们明显静了静,互相使了眼色,显然在拼命忍着说话的欲望。萧致远依旧有些恍惚,走出电梯的时候,总经办的秘书们又在窃窃私语。他隐约听到几句话,便停下脚步问:“什么心都融化了?” 被问到的小女生刚刚调到这里工作,脸刷地红了,站起来语无伦次,“我们……在看照片。萧总,你要不要看看?” 屏幕转过来,萧致远怔了怔。是自己弯腰捡起乐乐玩具的照片,仿佛怕小宝贝的玩偶真的弄脏或者摔坏,神色分外专注认真。 他笑了笑,“这么快传上来了?” 还是Iris替他解了围,“都去工作吧,萧总天天看,还没看够呀?” “可是萧总的女儿第一次见呢,好可爱。”有人悄悄说了一句。 萧致远勾起唇角笑了,“是听可爱,下次抱她来玩玩。” 哄堂叫好声中,萧致远回到办公室,看看时间,恰好五点整。 她的决定是什么? 并不是不在乎即将面临的巨大危机,他只是想要证明,这一次,他还能不能,让她有丝毫的心软。 时钟指向五点半。 内线向了起来。 是陈攀打来的,声音有些惶恐,“萧总,程宏那边来电话了,三个股东联名转让股权,目前股东名册正在登记修改,他们加起来控股已经超过了你……” 一颗心砰地落下了。 他和桑子衿,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 “萧总,你在听我说话吗?”陈攀声音十分焦虑,“我已经让律师给三方发出信函,他们这么做违反了当初的协定……” “没用的。”萧致远淡淡地说,“他们敢这么做,自然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撑腰。” “那怎么办?萧总,这次可不比上一次啊!现在集团上下和你哥哥都盯着,这个项目要是失败的话……” “你让我再想想。”萧致远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进而摁下内线,对秘书说“现在开始所有电话都不要接进来。”他又将自己的手机关机,拉下窗帘,然后半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或许是太累了,只这样轻轻一靠就睡过去,各式各样的梦都在潜意识里飞舞起来。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妈妈……不苟言笑的爸爸……和暗夜之中,站在自己身边低声说话的桑子衿。 猛地清醒过来,再一看时间,已经近晚上八点。外边秘书室已经空空落落,只开着一盏灯,似乎是Iris还在等着。萧致远推门走出去,Iris连忙站起来,从保暖瓶中倒出一碗海鲜粥,笑着说:“萧总,先吃点东西吧。” 他的确是有些饿了,坐下来一口一口地喝着,沉默不语。 依旧在发邮件,只是偶尔会悄悄看他一眼。整齐的鬓角,棱角分明的例脸,以及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长而微翘的睫毛却带出一份清新的稚气。这个男人,是自己眷眷不合了近十年的那个人…… “这粥……”萧致远忽然开口,声音中带了淡淡的疑虑。 心跳漏了一拍,强自镇定地抬起头,迎上萧致远的目光。他却只是将剩下的喝完,笑笑说:  “哪家订的?味道真不错。” 抿了抿唇,没说什么,只是垂下眼帘,显然十分之失望。 “你下班吧,今晚没事。”萧致远站起来回到办公室,随手关上了门。 吃完东西,整个人精神好了许多,萧致远摁下遥感窗帘的开关,看着脚下红尘万丈,试图一点点去理清思路。他指间还夹着一张有些老旧的照片,翻来覆去地看了几眼,终于走回办公桌边,打开了手机。 无数语音信箱的提示和短信涌进来,手机嘀嘀嘀地响了许久。萧致远看着那些信息,心中十分清楚,这短短的几个小时,他把自己封闭在这里,外界却可能天翻地覆了。 手机又一次响起来,他看着显示,终于还是接起来,“爸!”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敢关机?”老爷予劈头就骂过来,“这种时候找不到人会对集团有多大的影响,你有没有想过?!” “是我考虑欠妥。”萧致远平静地解释:“但,我需要这几个小时来静一静。” “听上去,你好像想出应对的方法了。”老爷子语气和缓了一些。 “爸爸,你也知道的,商场上没有永远的好运气。”萧致远淡淡地说:“我只能尽力再试一试。” “胜负什么的,也不需要我多说了。萧致远,你比我更清楚,如果这次东林最终撤资,收购失败的话……你还不如在第一轮就失败。这个世界,对失败者远比对创造过奇迹却又失败的人宽容。” “我很清楚。” “好自为之。” “爸爸……”萧致远在挂电话前踌躇了片刻,终于还是问,  “如果这次出事的是大哥,你会教他怎么做吗?会帮他想办法吗?” 电话那头父亲只是生硬地搁下一句“多想什么”,就挂断了电话。 年轻的男人放下电话,眼神由软弱迷惘渐渐变得冷酷强硬,他只是想起了一句话一 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只能自己坚强。 他又一次拿出那张照片,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拨通了一个电话——方嘉陵。 就在一个小时前,方嘉陵召开了记者会。他作为东林投资的最大股东,单方面宣布东林将会再考虑是否加入并购竞争,并直言不讳,可能“让道”给光科。 广昌并购案的一波三折、高潮迭起令现场的记者接近疯狂。假如说萧致远在第一轮反败为胜被视为奇迹,那么显然,速一次方嘉陵悄悄入主东林,就更像是神迹了、 “方先生,上维的萧致远先生作为东林的第二大股东,你们之间有过沟通吗?” “方总,您是怎样操作这件事的呢?为什么上维一直没有反应?” 所有这些问题放嘉陵都没有回答,他的眼神隐匿在那副斯文的金丝边眼镜之后,只淡淡地说“我想这次股权更迭的目标大家都清楚,只是为了收购广昌。所以,光科这一次,应该还是有很大机会的。” 他说得谦虚,只是背后的话语每个人都已听出来了。东林一旦撤资’那么上维又一次被踢出竞争圈,隐忍至今的光科和方嘉陵,才是真正的腹黑。 方嘉陵志得意满地坐进了车子,正要吩咐司机开车,电话响了。 人名显示让方嘉陵心情愈发放松,他特意等三秒才接起来,“萧总?” “有些事想和你谈谈。”萧致远开门见山。 “什么事?”对方沉稳的语气让方嘉陵有些隐隐不安,他旋即镇定下来,毕竟现在主动权完全在自己手里。 萧致远只说了一句话:“我一直以为,夏子曼暗中联系的是你三叔。” 方嘉陵后背倏然挺直了,犹如一把绷紧的弓,他蓦然失去了原先懒散的笑意, “你说什么?一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片刻的失态,他重新放缓语气,“萧总,我们见面谈吧。” 医院里静悄悄的。 乐乐已经睡着了。桑子衿本来抱着她一起躺着,却殊无睡意,从床头柜拿了手机,屏幕依然停留在短信界面上。好几封都是未读状态,她粗粗一眼扫过去,忍不往苦笑。 小郑:老大,今天新闻里萧致远的老婆长得和你好像啊!赶紧去看! 小郑:我又看了好几遍,觉得那个人就是你……你不会……真的一直和萧致远隐婚吧? 小郑:天!公司里已经传开了……你真的是……老夭! 如此这样来自同事的短信还有许多,栗子衿滑到最后一条,却是很早之前方嘉陵发来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帮你到底。” 这个时候,想必他说话分外有底气吧。 桑子衿退出了短信界面,黑暗之中,她瞪着光亮的手机屏幕发了一会呆 乐乐不安分地翻了个身,小手搭在她的脖子上,还重重地蹭了蹭她。桑子衿小心地将女儿抱开,从床上翻身下来。 为什么自己这么不安呢?明明应该是如释重负的阿.....四年的婚姻,四年的枷锁,她终于到了可以迈出的时候。以后,没有萧致远,没有信任被撕裂'没有冷战,只有自己和女儿两个人。在过去的四年里,每当失眠的时候,她就是用这个向往和信念支撑自己的……可是现在,为什么心里反而沉甸甸的,仿佛挂着一块铅石,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昵? 桑子衿就这么靠在沙发上,直直坐到了快要天亮。脖子似乎都僵住了,她拿了包,轻轻给乐乐掖了掖被角。小家伙舒服地蹭了蹭她的手,继续呼呼大睡。 再多的不安和疑虑,此刻也被这轻轻一蹭抚平了。桑子衿走出病房,麻烦护士替自己看着乐乐,便离开了医院。 而走的时候,她还不知道,接下来会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她将再也见不到光着小脑袋的女儿了。 . 天已经蒙蒙亮了,几丝云彩飘飘荡荡地挂在天边,像是棉絮一样飘移不定,就像是桑子衿此刻的心情,隐隐约约地,还是不安和不确定。 桑子衿洗完澡,又换了衣服,碓备出门的时候才发现桌上有一个包裹,收件人写着自己的名字。只是已经被拆开,露出半个深色檀香木的小盒子来。 她有点疑惑,打开一看,里边却是一沓沓的信。一看字迹,桑子衿就知道这是大约是凌燕寄来的。她拆了一封看,信件是夏子曼写给凌燕的,大体是在说自己刚回国工作的的种种心情,而末尾的时候提到了失散的妹妹,说接下来要努力将她找回来, 想不到凌燕真的把这些寄来了。可惜桑子衿此刻没时间细看,她稍稍平复了心境。汇到乐乐的病房。小护士正在收拾,回头看见她,笑着说:  “萧隽瑾的妈妈呀,她被爸爸接走了呢,刚走,手续也办好了。” 不安的感觉又强烈了数分,桑子衿站在空落落的病房里,拨电话给萧致远。 他倒是很快接起来,语气平常,"乐乐在我这里。 “为什么带乐乐走?”桑子衿按捺下心头的急躁,“这几天你那边那么忙,还顾得上照顾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桑子衿,新闻沸沸扬扬,你觉得留乐乐在你身边是好事?”他顿了顿,情绪晦暗不明,“行了,我还有事。” “等等---” 声音戛然而止,对方并没有给她更久的耐心。 之后就再也没有打通,桑子衿的心底忽然有一种恐惧感……这个男人,是不是?就这样把乐乐抢走了,再也不还给她了? 她什么都没想,开车直奔上维大厦,只是这个时间段,大门紧闭,而她不是员工,连车库都没办法进去。桑子衿只能在路边停了车,然后找了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随便点了份关东煮和一杯咖啡,对着窗外坐着。 终于,城市像是苏醒了,慢慢热闹起来。 不断地有白领冲进来买早点,自动门也一遍遍地重复着“欢迎光临”。在桑子衿手边的咖啡换过第三杯的时候,萧致远的车出现了。 桑子衿抓了包就冲出去,恰好在他下车的时候拦住他。 他穿着深灰色的西服套装,未系领带,偏过了头正在和陈攀说话,脚步沉稳,亦看不出此刻面临着多大的危机,如同往常一样来到公司。倒是陈攀先看到桑子衿,有些尴尬地停下脚步,示意萧致远看后边。 萧致远的目光落在桑子衿身上,像是看到了一个陌生人,只是微微颔首,  “你怎么来了?” 她不得不压抑住情绪,  “乐乐呢?” “我让人照顾她,你放心吧。” “乐乐每天早上都要吃我烤的面包,她醒过来见不到我会闹的…”桑子衿轻轻吸了吸鼻子,提醒自己不要当着萧致远的而哭,然后放缓声音说,  “她在哪里?“ 萧致远依旧没有看着她,只对Iris说:  “她要不愿意走,你就先带她到休息室吧。”然后头也不回地带着陈攀往大厦里边走去。 “子衿?”Iris表情复杂地看着她,轻声叫她名字。 桑子衿飞速地摆摆手,没有再等,只是走到路边取了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而几乎是与此同时,陈攀不得不提醒了两次,萧致远才从恍惚中回过神,走进了电梯。 “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他抱歉地笑了笑,眉梢微扬,迥异于刚才的冷淡,神色却是掩饰不住的低落黯然,“对不起.昨晚没睡好。” 萧总,你没事吧?"陈攀不无担心:“还有,这样冷处理,完全等方嘉陵的决定……我们很可能丧失主动权。下周一就要交标书了,还会有转机吗?” 萧致远却没有再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电梯上不停跳动的数字,依旧带着那丝难以捉摸的恍惚。 整整有三天时间了。 桑子衿没有再见到乐乐。她从未像这样,疯了一般给萧致远打电话,可他都不接,最后只是听到冰冷的语音留言箱提醒。挂上电话的那一刻,她忽然间明白了,萧致远是铁了心,不再让自己见到乐乐了。 她定了定神,开车去老爷子家。王阿姨将她迎进来,笑着说:  “哎哟,真不巧,你们可赶着堆儿来了,老爷子出去打球了呢。” 桑子衿这才发现大嫂也在,她倒不好意思立刻转身就走,只能坐下来打了声招呼。 宁菲平素是十分重视形象的,妆容精致,加上质感上好的名牌洋装和手袋,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那真是名门少奶奶的气派。可是今天她有些憔悴,只看了桑子衿一眼,就“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大嫂,你怎么了?”桑子衿看见她红肿的眼眶,到底还是不忍心,问了一句。 宁菲很快抓起手边的墨镜戴上了,闷闷地说:  “没事。” “那......我走了。%桑子衿也无心同她多说,然而走到门口,身后的宁菲忽然开口,“子衿,有时间吗?一起喝个咖啡吧?” 桑子衿停下脚步,想了想:  “也好。” 桑子衿本想在萧家的后花园坐一坐,宁菲却不愿意,找了一家路边的咖啡店,当先走了进去。工作日的下午,店里没什么人,弥漫着柔缓旋律的音乐,店员们放松地靠着吧台,不知在聊些什么。 宁菲觉得桑子衿有些晃神,她便做主叫了两杯焦糖拿铁。店员下单的时候,桑子衿却忽然说:“我要Espresso好了。” 咖啡端上来之后,桑子衿盯着那个小小的杯子,突兀地说了句。“物价真的高了呢、” 宁菲有些莫名其妙,“什么?” “哦,没什么。”桑子衿用小银勺拨弄深褐色滚烫的液体,笑笑说,“大嫂,很久没见了。” 她们是真的很久没见了。这段时间兵荒马乱,萧正平爆出不雅照片和私生子丑闻之后,老爷子就再也没有召集大家一起吃饭。而桑子衿和萧致远也是矛盾重重,自然更加顾不上别人。 “子衿,以后可能做不成一家人了,不知道再见面还会不会是朋友。”宁菲喝了口咖啡,淡淡地说。 桑子衿有些吃惊,她和萧致远准备离婚的事,想不到已经被她知道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做不成一家人,自然也就不用忍受对方的冷嘲热讽了。 “也不知道你的新任大受啊,会不会像我一样刻薄呢……”宁菲自顾自地把话说完。 “你……和大哥要离婚?”桑子衿更加惊讶。她不是不知道宁菲和大哥的关系的,假如说萧致远娶自己是完全排除了门第背景的障碍,那么萧宁两家的联婚,更多的是带有了商业合作的色彩。他们一旦离婚,两家公司可能都要受到波及。她实在难以想象,自小被作为名门淑女来教育的宁菲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你如果是我,会不会离呢?老公都被爆出这样的照片了,甚至私生子都有了,对方赤裸裸地向我挑衅,你说,离不离?”宁菲自嘲地笑了笑,“我不是两家的玩偶或者发言人,爸爸妈妈让我说什么,我就得说什么。我也不想儿子将来长大,别人告诉他……你的妈妈是一个懦弱的‘大房’。” 桑子衿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忽然生出一丝同情。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烦恼与苦痛,平素那样跋扈的宁菲,其实这六七年的婚姻里,亦不知吞了多少苦水,却还要强壮欢颜。 “子衿,知道我为什么老是针对你吗?”宁菲轻轻叹了口气,鲜艳的指甲映在素色的马克杯上,妖治非常,“我只是不服气,为什么老二可以对你那么好。明明是一样的父母,为什么儿子之间差异这么大? “你或许还不知道,在你嫁进来之前,当时有不少人希望孙明茹和致远能够交往,双方长辈也都觉得合适。你知道的,孙明茹的外祖父就是广昌的创始人,以及孙家在工业方面的实力,这场联婚的影响,不亚于我家和萧家的结合。如果致远点头答应了,他远不用像前几年那么辛苦,还得一点点地去拼自己的事业。 “他哥哥一直觉得他傻,这么划算的交易都不做,却又暗自庆幸,假如他答应了,如今在萧氏集团,哪有他说话的份儿。后来致远千方百计地去欧洲找客户拉订单,去了半年,真的被他拉了个大客户来。然后他就把你带回家了,还有乐乐。带回来就带回来,还这么藏着掖着,生怕外边的媒体影响到你们的生活—— “我一直在看他什么时候会对你厌倦,可是等了又等,自己快要离婚了,他反倒不隐婚了,大大方方地和你站到一起。”宁菲讽刺地笑了一声,“现在想起以前我对你说的话,真觉得丢脸呐。” 为什么萧致远从来没有告诉过自己这些内幕?桑子衿哑口无言,内心深处有些不安,却也有几分好笑:若是几天之后,宁菲知道自己也要离婚了,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大嫂,你别这么说……” 很久之后,桑子衿才意识到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然而宁菲却径直打断了她,“不用安慰我。我实在是找不到人说话了,才把你拖出来。”她看看腕表,站起来说,“走吧,时间差不多,我也得回去了。” “那你今天……是去见爸爸吗?”桑子衿还是问了一句。 “总得去和他谈一谈啊。”宁菲笑着说,“对了我看到新闻了。本来想去看乐乐,后来王阿姨说没什么大事,就没去医院。” “她是没什么事。”桑子衿有些不自然地回答。 两人走到门口,各自上车前,桑子衿忽然问:“大嫂,你坚持要离婚,那大哥呢?” 宁菲无所谓地笑了笑,“到现在我才明白,不断挽留你的男人,才是真正唉你的。可他没有。” 自从那一天之后,桑子衿甚至没有再让阿姨过来打扫清洁,地板上蒙了一层看不见的灰,踩上去都变得沙沙的。桑子衿一进门,就将屋子里所有的灯都打开,又开了电视,让家里显得热闹一些,这才坐在沙发上,捧着温水发呆。 其实是午饭时间了,桑子衿却全无饿意,随手从姐姐的檀木盒中抽出了信,打开慢慢地读。从某一封开始,夏子曼的信里就开始提到一个男人。她并未具名,字里行间却满是浓得化不开的情谊。桑子衿看到最后几封,却发现信中语气变了——姐姐不再像开始那样乐观而甜蜜,反倒带着迟疑,仿佛不知道路该如何走下去。 “我觉得他变了……和许诺的不一样,他真的变了。阿燕,或许是我多心吧——我总觉得,订单的结果出来 ,无论他能否如愿,我们的关系便会结束。可是我知道,为了帮他,自己已经尽力了。” 自始至终,姐姐都在保护“他”,连名字都不曾写出来。桑子衿这样想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一封封将信拆开。直到某一封,那是她第一次提到那个男人——彼时姐姐尚未回国,还在国外读书,那么她和萧致远是在国外认识的? 可是不对啊……姐姐和萧致远并不是一个学校的,甚至不在同一个州。 桑子衿从沙发上做起来,动作一急,手肘碰到了檀木盒,盒子边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想不到里边还有一个小隔层,因为暗锁摔坏,又露出一张纸片。 桑子衿小心地抽出来,只看了一眼,便怔住了。 普通的A4纸大小,纸张已经泛黄了,上边是一张少女的素描像,里边的女生长长的卷发,背着书包,回头冲画者大笑,笑容肆意明媚,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那是年轻的姐姐,是桑子衿从未见过的姐姐。 这样的画……似曾相识。 桑子衿疯了一样冲去书房,找出了从光科辞职离开时带回来的整理箱,翻找许久,终于找到了那一次方嘉陵给自己的速写。两张画面上的人影渐渐重叠起来,明明是两姐妹,却又是那么相似,仿佛是同一个人。 或许……那只是因为……画者是同一个人吧? 整理箱里还有一张报纸,新闻还是当时的头条,媒体猜测凌燕私生女的父亲是方嘉陵,且刊登了他们大学时的照片。 看到那群人的时候,桑子衿刹那间醍醐灌顶——如果姐姐和凌燕是同学,那么……她一定也和方嘉陵是同学啊!会不会……她爱的人,一直是方嘉陵呢? 许是被这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惊呆了,桑子衿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发抖,可是思维却又前所未有的敏锐,正用看不见的速度,将一条条晦暗不明的线索串连起来。 姐姐,上维,光科,ESSE的巨额订单,萧致远……方嘉陵。 姐姐从不在自己面前提起恋人的名字,总是说:“还没到时候。” 什么才是那个时候呢? 是到ESSE的订单公布的时候? 心头那个想法正在迅速地发芽,壮大,恐怖得令她难以承受,桑子衿有些麻木地走出书房,客厅里电视正好在播放财经快讯。 “经广昌方面确认,东林投资已经递交标书,东林第一大股东方嘉陵先生今天向外界承认,竞标如常进行,不会如之前传言一般撒资。这也意味着,尽管经历了股权风波,上维和光科依然并驾齐驱,究竟广昌落入谁手,还得看竞标结果。而此前一直回避接受媒体采访的上维重工总经理萧致远,今天也出现在众人视线中,丝毫未受传闻困扰的他,表示收购按照计划执行。据悉,受传闻的影响,上维股票一度大幅跌落,而今天发生的一切,令投资者们重新对其燃起信心……” 接下来,金融专家开始侃侃而谈,大约是在说方嘉陵应该是和萧致远私下达成协议之类的……桑子衿不耐烦再听下去,径直拨了电话给凌燕。她不顾寒暄,劈头就问:“你和我姐姐还有方嘉陵都是同学对吗?” “是啊。” “他们……关系怎么样?” “还好吧。方嘉陵出身太好,对谁都冷冷淡淡的。你姐姐也心高气傲,两个人平时也不怎么往来。”凌燕大约是觉得奇怪。“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桑子衿没有说话,各种心思杂念横生,却听见对方顺口说:“本来你姐姐去世那一年方嘉陵就要回国来发展的,后来却没有回来……挺可惜的吧,老同学,他得知你姐姐的噩耗,当时也是难以接受呢。” 桑子衿呆呆地挂了电话,只觉得身上一阵寒一阵热,过了许久,手机又一次响起来,却是三天未接自己电话的萧致远的声音。 “下午有空吗?”他的声音如常,“我们谈谈。” “好,去哪里?我正好有话要问你。”桑子衿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我回家来找你吧。”他随口问了句,“吃饭了没?” “没有……” “那你等着吧,我带回去。” 这个城市依旧在接受高温的炙烤,从汽车进入楼道的瞬间,依然能感受到温度差带来的不适感。萧致远开门进去,屋子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中央空调嗡嗡的换气声。 没有乐乐满地乱跑,也没有桑子衿的温言细语,这座公寓,似乎再也没有往日的温暖和活力了。萧致远刚把吃的放在桌面上,就看见桑子衿从卧室走出来。 三天没见,她又整整瘦了一圈,脸色也不好,眼睛下边两块黑青色,显然并未睡好。她抬头看看他,欲言又止。萧致远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抽了一下,很轻微。但他很清楚——那是一种很明确的疼痛。顿了顿,他若无其事地说:“先吃东西吧。” 他手里拿着一罐刚打开的啤酒,易拉罐壁上凝成许多细微的冰凉水滴,那种凉意从掌心直触心底,他却只是觉得热,几口就喝完了酒,然后面对着桑子衿坐下。看着她小口地吃东西,萧致远明显能察觉出她没什么胃口。 只吃了几口,她就抬头对他笑了笑,“我有点冷。”然后走到墙边,调了调室温。 “你怎么做到的?”重新坐下来之后,桑子衿把食物推开了,直视他问,“方嘉陵没有理由这样放弃在东林和你作对的机会。” 萧致远似乎早就猜到了她会这样问,平静地说:“我和他做了一个交易。他将在东林的股份全部转让给我,给上维第二轮竞争的机会。至于最后广昌花落谁家,就看竞标的结果——他不算吃亏。” “你——能给他什么?”桑子衿屏住了呼吸,心脏却越跳越快,那种不安几乎要从血液中溢出来,迫得她难以呼吸。 萧致远一双眼睛幽黑得像是深渊,一字一顿,“一个女儿。” 最后一丝血色从脸上褪去了,桑子衿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站起来,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男人,那个答案其实就在心里上下沉浮,可她只是不愿去相信,带着最后的希望,声音嘶哑地问:“谁?” “乐乐。” 心底最深最暗的地方,始终燃着的那丝小小火苗,终于还是被轻轻一声叹息吹灭了。 这个世界由五彩变成了黑白,桑子衿呆呆坐下来,喃喃地说:“乐乐……乐乐是你的女儿啊。” 萧致远亦微垂着目光,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翻涌的情绪,只说:“她是你姐姐和方嘉陵的女儿。” 忽然之间,桑子衿觉得自己这么可笑。 这个世界,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如果乐乐真的是姐姐和方嘉陵的女儿,那么自己算什么?萧致远算什么? “我不懂。”她有些木然,艰难地问,“为什么……你一直这样瞒着我?” 萧致远的解释却极冷静,“一方面是因为你;另一方面,是因为方嘉陵。” “从一开始,我就是用乐乐把你留在身边,如果我说她不是我的女儿,你会毫不犹豫地离开我。另外,对付方嘉陵,乐乐是我最后的筹码。” 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桑子衿只觉得自己耳朵里都在嗡嗡作响,望出去的人影也有些虚幻,她毫不犹豫地站起来,用尽全力甩了一个耳光过去。 清脆的啪的一声。 反震的力道让她的掌心变得麻木,瞬间失去了知觉。桑子衿看着这个不避不让的男人,“这才是你真正的理由,是不是?” 他一动不动地回望她,声音却依然让人冰彻入骨,“桑子衿,那天我没提醒过你吗?你若部把消息透露给方嘉陵,我们本不用走到这一步。” 他说得没错……一点都没错……桑子衿后退一步,伸手扶住了桌子,是呀,该怪谁呢? 怪萧致远的城府,或是怪他的残酷? 不……不……本来不用走到那一步的。 只怪她自己的,自作聪明。 总以为这一次能真正地逃离,可其实她是自己瞎了眼。一直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跌跌撞撞,她不过是靠着旁人的怜悯,才残存至今。 她重新抬起头,强忍住即将落下来的眼泪,“那么,乐乐呢?” “方嘉陵接走了。”萧致远眼窝深处的汹涌一闪而逝,“方嘉陵会好好照顾她的。不然——他也不会答应这场交易。” “可是萧致远,她……也是你的女儿啊。”桑子衿眨了眨眼睛,终于有什么东西再也接不住,扑簌簌落下来,滚烫地滑过肌肤,“你就这么把她送走了……这四年……你们之间没有感情吗?” 他定定回望她,似乎听到了再好笑不过的话,唇角勾起来,“是啊,四年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你给我感情了吗?” 那抹凉薄的笑像是磨得尖锐的冰锥,轻轻地一下刺进去,鲜血就渗出来染得满眼血红。桑子衿看着他已经变得模糊的轮廊,轻声问:“那么……我还能见乐乐吗?” “过几年再说吧。”萧致远淡淡地说,“方家部希望这件事有太多人知道,要把乐乐送出去几年。”他走上前几步,蹲下身子,轻轻擦了擦桑子衿的眼泪,声音却是依然没什么温度的,“乐乐本就不是你我的,想开点。” 想开点……她要怎么想开呢? 萧致远已经走了,桑子衿靠在沙发上,却始终在想这句话。 四年的时间,从背叛的打击,到姐姐的离世,是乐乐让自己重新活过来。她的一切希望,都是在那个小丫头身上……她还要看着女儿去上学了,她要去参加女儿的家长会,她要看着女儿恋爱,她要送女儿出国读书,她要看着女儿出嫁…… 可是现在,乐乐的人生,或许再也不会有她了。 又或许,再过两年,乐乐看到自己的时候,不会亲热地扑上来叫“妈咪”…… “不行!”桑子衿半梦半醒中坐起来,慌乱地去摸手机,然后拨出方嘉陵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 她颓然挂断,想了想,转而拨给前同事Elle。 倒是很快接了,声音中透着一丝促狭,“萧太太,现在想起老朋友啦?” 桑子衿没空与她说笑,只低低地说:“方总在吗?” “方总这几天都没上班呢。”Elle听出了几分异样,“你怎么了?找方总有事吗?我帮你留言给他。” 桑子衿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匆忙将电话挂断了。她坐起来,恰好看见手边的相框里放着乐乐两岁时的照片:那个时候,她的头发还稀稀疏疏的,她一直担心呢,没想到过了半年,小家伙的发质就变得黑亮了……这个屋子里,每个角落……都藏着女儿的点点滴滴。她环顾四周,忽然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萧致远则是在两天后接到了父亲的电话,老爷子低低喘着气,似乎被什么气到了,径直说:“萧致远,你给我回家!现在!” 他多少猜到了是为什么事,疲倦地闭上眼睛,敲了敲驾驶座椅背,“去老爷子那里。” 刚到家门口,就见王阿姨正在收拾满地的玻璃残渣,看上去是老爷子摔了杯子。萧致远脚步不停,跨过碎片,直接上楼。身后王阿姨踌躇着叫了他一声,低低地说:“致远,你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老爷子刚才气得——” “我知道,我这就去见他。” 书房的门敞开着,老爷子却是背着手在踱步,一看见他,顺手就抓起烟灰缸砸过来,“萧致远!我当你多有本事!你居然拿我们萧家的孙女去换生意!” 萧致远沉默着闪开了。 他从有记忆到现在,父亲对自己大多是严厉的。可老爷子因为极强的自控性,并不常发火。甚至上一次因为乐乐的血型来找自己的时候,他也远比此刻镇定。 萧致远等他喘息的时候,慢慢地说:“爸爸,乐乐既然不是我的女儿,就更加谈不上是萧家的孙女了。” “你——”老爷子总是理得整整齐齐的雪白头发此刻也乱了,额角爆着青筋,断断续续地说,“你去把乐乐给我接回来!你不要这个女儿,我来养!” “那么您就不要上维了吗?您一手打下来的江山,就这么放弃吗?”萧致远平静地说,“她是方家的孙女,而你不过养了她四年。她……总是要回到亲生父亲那里去的。” “你——既然这样,你当初为什么要把她带回家?”老爷子固执地说,“子衿呢?子衿也答应了?” “这是我做的决定。”萧致远轻描淡写。 萧老爷子背着手,又踱了几步,情绪似乎稍稍平复下来了,“萧致远,你告诉我,就算收购最后成功了,这件事要怎么收场?” 萧致远只是站在那里,窗外的阳光透过树影,落进书房里的时候已经被筛过好几层,他的侧脸隐匿其中,无声无息。 “乐乐不在了,你和子衿怎么办?”老爷子见他不答,问得更具体些,“能继续过下去?” 萧致远抬起头,光斑落在倔强的脸上,咬着牙,那样的表情…… 老爷子忽然有些恍惚,像是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因为丢失了珍贵的东西,所以那是一种孩子气的失落和倔强。 老爷子蓦然语塞。 沉默并未维持很久,萧致远接起了电话,是银行经理打来的。 “萧先生是吗?是这样的,刚才您的副卡上发生了几笔消费——因为这张卡从开办到现在已经四年了,一直没有人用过,所以想要和您确认一下,数额分别是XXXX和XXXXX,持卡人桑小姐,不过我们暂时联系不到她。” “嗯,我知道。”萧致远怔了怔才说。 “那就没事了。” 对方还未挂电话,萧致远淡淡补充了一句,“给她提个额度。” “好的,我立刻去办。” 挂了电话,萧致远转身,看见老爷子坐在沙发上发呆。他的目光却是落在小花园里。这么热的天气,锦鲤都钻在浮萍下边乘凉。老爷子忽然说:“当初为了养这些鱼,特意引了个活泉水进来,结果乐乐一抓,什么都没用,一条条地老往外蹦。” 老爷子闭上眼睛,拿手支着额头,叹了口气说:“孩子被接走了,你要提醒人家,她的伤口还没好,不行就让一声跟着过去看看。” 萧致远点点头,“我知道。” “方嘉陵不是还没有结婚吗?”老人忽悠又说,“要是他家容不下乐乐,你就把她接回来。” 此刻的他并不是一个曾经雷厉风行的实业家,只是一个挂念着小孙女的老人,神色间无奈苍凉。 可是萧致远并未给父亲承诺一个简单的“好”,只是转身离开了。 偌大的商场,桑子衿已经徘徊很久了。 在家里昏头昏脑睡了数日之后,她不愿再待在家中。物价飞涨,口袋里的零钱只够在商场里买个帽子,她只能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一层层地往上走。 周围所有人都是结伴来的,没人像她这样落单,熙熙闹闹的人群中,心里似乎更加空落落的。桑子衿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黑白色调的橱窗里展示的女士海军蓝衬衫,配着线条剪裁利落的黑色小脚裤,都市女性干练的气息扑面而来。 以前找工作的时候,真的做梦都想要一套这样的衣服呢! 桑子衿停下脚步,有些怔忡……比起现在的死气沉沉,那个时候,虽然只能穿着蹭破了皮面的鞋子,每天在公交车上来回奔波,却那么有活力。 她这样想着,双脚已经难以控制地走进了店里,目光搜寻着女性柜台。 “小姐,想要买什么?”服务小姐的笑容十分职业化,依稀还缺少一些人情温暖。显然,光凭眼前桑子衿的打扮,她多少已经估摸出,又是一位光看不买的。 “我想要这套,还有这一件,还有那个。”桑子衿胡乱指了指,“小号。” 服务小姐怔了怔:“抱歉,我们不能一次性携带这么多衣服试衣。” “我不用试,帮我包起来吧。”桑子衿轻轻眯起眼睛。 “那……请您跟我来埋单。” 立刻有人过来将她选定的衣服包装起来,桑子衿看着小姐开票,输入金额,忽然觉得有一丝爽快,放佛这样挑选货品能让自己忘掉心已经变得空落落的感觉。 “您是付现金还是刷卡?” “哦,等等。”桑子衿低头去翻包,半响找出一张信用卡,有些不确定地递过去,“试试这张吧。” 您……确定能用吗?”小姐的笑容甜美,可并没有掩饰起那丝怀疑。这笔金额,远远超过了一个小白领信用卡的额度。 “嗯。”桑子衿有些心不在焉,不能用就不买了吧……况且,萧致远给的卡,应该不会不能用。 嘀的一声,刷卡成功。迎上对方真正喜悦的表情,桑子衿揉揉鼻子,心底竟一阵失重般的轻松——依稀是人生走错了方向,于是只能在细枝末节的地方一再地修正。 “小姐,帮您拿到地下车库吗?” “哦,不用,我留个地址,你们帮我送回家吧。”桑子衿摇头说,“我没开车。” “好……” 一连进了三四家店,每次都是满载而归,甚至到了最后,桑子衿不过是想试试,手里这张卡,它的额度究竟是多少。 几乎同时,在上维大夏,萧致远摁下了办公桌上的内线。 等Iris走进来,萧致远头也不抬,只说:“麻烦把这个交给子衿。她在XX大夏一楼的咖啡店。现在过去应该还能找到她。” 拿起那张信封,里边是张薄薄的卡片,她有些疑惑,“信用卡?” “嗯。”萧致远的笔尖顿了顿,“银行一直打电话来,懒得再提额度了。” 有些吃惊,“子衿买了什么东西?” “不知道,逛街买的吧。”萧致远伸手将签完的文件整理整齐,放在一边,“你去吧。” 然而过了很久,他再度抬起头,看见Iris没有离开,神色有些古怪地盯着自己,表情竟不知是悲是喜。他怔了怔,“怎么了?” “萧总,你……这样对她,值得吗?”她有些不安地理了理自己衣服上的褶皱,终于还是开口问,“你明知道的,现在的事不是她买东西发泄能解决的。” 萧致远显然不想与她说这个,只是淡淡笑了笑,不置可否,“所以说为什么要挣钱呢?就是为了让老婆花的。幸好她也只是偶尔这么抽风。” “我只是想问一问,你觉得值得吗?为了桑子衿……她不爱你啊!” 即便化了妆,此刻Iris的脸色依然苍白得可怕,她看着萧致远的时候,目光不再隐忍平淡,充斥着一种炙热的情感,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去。 萧致远隐隐有些心惊,他不动声色地站起来,试图抚慰眼前得力的助手,声音和缓,“最近很累吗?需不需要我放你一个长假?” “不——我不用!Sean,我认识你七年了,我一直在想,究竟什么样的人能配上你。可是任何人我都能接受,除了桑子衿……”Iris两额上出现了蔷薇色的红晕,她的胸口轻轻起伏着,语气异常激动,“是她!是她一直在和方嘉陵联系,是她……把信息透露给光科!这些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你还这样宽容?” 萧致远的神色萧然,因为繁忙与压力而日益消瘦的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疑惑,“七年?” “呵……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啊……我是徐慧啊。读大学的时候是你的学妹,你果然从来没有注意到我。”Iris扯出一个近乎虚无的笑容,眼神分外空洞,“你每次代表学校参加商业模拟赛,在图书馆准备通宵……我都会悄悄给你准备海鲜粥。” 荒凉的记忆深处渐渐浮起了几丝线索,萧致远看着与自己相处四年的助理,回想起国外读书的时候,似乎真的有人悄悄送宵夜来。可他那时候忙着课业,追求者众多,从来不曾留意还有这样一个女孩。 “我熬了那么久的海鲜粥,你吃到嘴里,只会问我是哪里买的……可是桑子衿呢?她煮焦的粥,你也能不皱眉头地喝下去——只是因为这么意见小事,你能暗自高兴一周。Sean,你不喜欢我,我不强求,可你告诉我,你究竟爱她哪点?” 萧致远轻轻折了折眉,那如刀削石雕般的五官有片刻的柔色,这样低着头的模样,俊美得令眼前多年的仰慕者心跳竟也漏了半拍。他沉默了片刻,终于想好了怎样应答,“辜负你这么多年的心意,实在很抱歉。可是徐慧小姐,我能问你一句……你喜欢我,又是为了什么呢?” 徐慧怔了怔,这个问题桑子衿也问过。她当时答不出来,回来想到现在,依旧答不出来。 是为了什么呢? 这样义无反顾地,从国外回来应聘到他身边,用最公事公办的态度面对他,只是为了……每日天能见到他。 可她并不知道,这几年的时间,竟会亲眼目睹他爱另一个女人,那样任性和死心塌地——可是全世界都知道他爱她,那个女人却弃之敝履。 她语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爱我吗?真的爱我吗?”萧致远抿起唇角,那丝笑看起来苦涩而无奈,“你见过我最恶劣的时候吗?你见过我欺骗别人信任的时候吗?你见过我……去胁迫最爱的人的时候吗?徐慧,这些……你通通没见过。你怎么会是爱我呢?你只是沉迷的感觉罢了。 ”你问我爱她什么?我可以告诉你,我爱她从小生活得艰难,却从不抱怨嫉妒;我爱她出身贫寒,却又骄傲自爱;我爱她全心全意信任亲人和朋友……我认识她四年半,时间并未让这种感情冲淡,直到此刻——哪怕我们可能真的不能在一起了,我依然喜欢她,依然能清晰地说出究竟为什么爱她。 “所以,我们不一样。” 即便有大牌夏季限量版唇蜜作为掩饰,可是徐慧的嘴唇却在刹那间变得苍白。 呆呆地看着这个年轻男人,心底最后的那丝希望也已经破灭了。她还记得桑子衿说:“你有机会的。”她是多么傻才会相信桑子衿的话。她一步步退出办公室,直到双手扶在门把上,木然说:“我明白了。我……明天就会上交辞职信。” “Iris,等等。”萧致远平静无澜地喊住她。 “这四年的时间你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你本该胜任更高的职务——虽然给你相对优渥的薪酬,可我一直有私心将你放在身边。”他顿了顿,“因为子衿觉得和你合得来,我一直拒绝人事部的提议将你调到海外部。” “虽然你不再适合担任我的助理,但我希望你能接受另一个职务。我会让人事部那边和你联系。” 闭了闭眼睛,许是因为低血糖的关系,此刻她眼前望出去一片茫茫的雪光,恍惚了很久,她说:“好的,我接受。” 桑子衿就在咖啡店里吃了晚饭。 星冰乐的奶油已经很可怕,后来点的蓝莓起司难免也有些腻歪,甜食吃得太多,却始终没有满足感。或许应该再去买些东西?她正打算离开,忽然听到门口有人叫自己:“子衿!” 是风风火火的方屿。 桑子衿连忙招呼她进来坐下,上次一别,她一直待在老家,约好了回到文城再联系。 “喏,公司马上要开了,前几天回来了,都没约你!”方屿随便地拿起好友的星冰乐,大喇喇地喝了一口,“对了,我给你女儿带了礼物呢,下次把她带出来吧!看照片好可爱!” 桑子衿涩然笑了笑,“你也知道了?” “能不知道吗?新闻炒得那么厉害!”方屿四顾,“姐夫呢?” 在她的印象里,似乎萧致远就是随时随地会出现的。桑子衿忍不住苦笑,“别找了,我们快离婚了。” “噗——”方屿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别随便开这种玩笑。对了,桑子衿,上次我不是告诉你那个徐慧以前在学校狂暗恋姐夫嘛……你和姐夫说过没有?处理了没?这种定时炸弹要小心呀!” 桑子衿无所谓地笑笑,正要回答,门口一个年轻女生径直朝自己走过来,笑着说:“萧太太,萧总让我给你的。” “你是谁?”桑子衿觉得这张脸有些陌生。 “萧总的助理,以后请您多关照了。” “Iris呢?” “刚刚调去海外部。” 桑子衿怔了怔,接过信封打开,倒出一张信用卡,“这个是什么?” “萧总说您今天带的那张卡一直要提临时额度,有些麻烦。他让您用这张。”她笑了笑,“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哇靠!子衿你哪来这么好的命啊!”方屿看得目瞪口呆,盯着那张黑卡,流了会儿口水问,“萧致远有未婚的兄弟吗?” 桑子衿的眉眼却平静淡泊,只轻轻笑了笑,不知是讽刺还是自嘲,将那张卡放进了包里,“我们之间能维系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即便经过了秘书们的筛选,工作邮箱里的邮件依然堆积如山,萧致远看着一封封未读的记号,约莫估算了一下,以现在的速度,可能又要熬一个通宵。手边的电话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眸色略略一沉,直到回复完手上这一封,才接了起来。 接通了却没有人说话,萧致远隐约听到电话那边嘈杂的声音,他忍不住皱起眉,“桑子衿,你在哪里?” 又过了一会儿,电话自动挂断了。萧致远将手机扔到一边,又一次将注意力放在工作上,然而这一次他却有些心浮气躁,只看了短短两行文字就放弃了。他推开电脑起身,取车之后直奔家中。 车子却并未开进社区的地下车库,只在马路边听下来。他落下半面车窗,橘色微暖的路灯灯光倾泻下来,满满地充斥了半个车厢。手指轻轻地在方向盘上打着节奏,萧致远看了看时间,凌晨一点。 又过了一会儿,有辆出租车开刀了小区门口,两个年轻女人下了车,其中一个扶住另一个,跌跌撞撞地往里边走去。 门口的保安拦住了她们,问“请问是哪一户的户主?” 方屿拖着醉醺醺的桑子衿,有些头大地问:“喂,你家哪一户?” 桑子衿垂着头,头发胡乱落在身前,一言不发。 “喂!说话啊!”方屿急了,拼命去拍她的脸额。 “9幢18楼。”身边有人沉稳地回答,伸出了手,稳稳地把醉酒的女人托住了。 “萧先生啊!”保安连忙让开,“这是萧太太吗?哎哟,没认出来。” 方屿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同往常不一样,她没有叫他“姐夫”,反倒警惕地看了萧致远一眼,也没放开扶住桑子衿的手,与他对持。 他倒是淡淡招呼了一声,“谢谢你送她回来。” “她说要回家……看女儿。”方屿冷冷地看着萧致远,“怎么?你还要来这里吗?” 萧致远没有说话,而桑子衿醉得厉害,双膝一软,差点往地上扑了下去。萧致远不再同方屿说话,将桑子衿横抱起来,径直往里走。 “喂,你……”方屿还不愿离开,恨恨地说,“明天我会让子衿去我那里住。” 萧致远回头看她一眼,殊无笑意,“至少到现在为止,她还是我的妻子。” 到了9幢的大厅,睡眼惺忪的保安看到两人,连忙帮忙按下了电梯键,“对了,萧先生,今天商场送来了很多东西,说是萧太太买的,一会儿我给你们送上去吧。” 萧致远抱着桑子衿进了电梯,微微颔首,“麻烦了。” 公寓的门打开,萧致远径直将桑子衿抱回卧室,刚一踏入,他就忍不住皱了皱眉。 尽管安装了最先进的空气交换器,可是这几天似乎没有人用过。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酸腐味道,床头柜、桌上放着外卖的食物盒,有的一动未动,有的吃了一半,就这么扔着,也没有让阿姨清理……短短几天没回来,这座公寓已经被折磨成了乱七八糟的垃圾场。 他走到客厅开窗,又烧了水,忽然听到卧室里有动静,急步回去,却看见桑子衿扒在床沿,吐得满地都是。 还真是没处理过这样的场景,萧致远愣了两秒,绕过地上的污秽物,给她递上毛巾。 桑子衿却是毫无知觉,翻了个身,又沉沉睡了过去。 空气中酸臭的味道愈发浓烈,他就这样看着她,红得异样的脸额,乱糟糟的头发,早已经化开的妆……这是他见过的,最狼狈的桑子衿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萧致远低低叹了口气,神情却依然温柔,“怎么办呢?桑子衿,这样让你离开我,我真的……不放心。” 厨房的水壶响了,萧致远泡了杯茶,等凉了一些便端进卧室,伸手扶起桑子衿,她靠在他怀里,却怎么都不肯张口。萧致远索性抓住她的双额,逼她张开嘴,将一杯水都灌了进去才放开她。 最后一口的时候桑子衿呛到了,双手撑在床边,醉眼迷蒙地看清身边的人,忽然发了疯一样拿手边的枕头砸过去。萧致远并没有避开,只是直直地站在那里,微微眯起眼睛,眸色中闪烁着凉光。 她将手边能砸的东西都砸完了,冲他嘶喊:“萧致远,你不配回这里!你滚!” 直到他声嘶力竭,他终于冷冷笑了一声,用力将她从床上拖取来,也不顾她踩上了地上的呕吐物,踉跄着带她进了浴室。 桑子衿一路都子啊拼命挣扎,可他的手像是铁箍一样,只是死不松开。直到拉着她站在浴室的镜子前边,逼她抬起头,他语气疏淡,“桑子衿,看看你自己现在这副鬼样子!我不配回到这里,你配吗?” 桑子衿呆呆地看着自己,黯淡的肤色,像鸟巢一样的头发,衣服上一摊摊的污渍……这是自己吗?她惊恐地睁大眼睛,看了一遍又一遍……真的是自己吗? “你这副样子,配抚养乐乐吗?”他毫不留情地,用力抬起她的脸额,逼她直视自己,“桑子衿,你不是小孩子了。这个世界夺走你什么东西,就凭你这样,别说夺回来,一开始你就根本不配拥有!” 许是酒精的效力正慢慢地消退,她忽然觉得头痛,痛得几乎要裂开。不算清晰的视线里,这个房间,本来总是安静整洁的房间,此刻浮动着莫名的灰尘和臭味……如果,如果乐乐回来,她还会喜欢这里吗? 萧致远仿佛再也不愿看着这样的桑子衿,将浴巾和干净衣服扔给她,淡淡地说:“先洗澡吧。” 他顺手拉上了浴室的门,看着一片狼藉的家,走进工具室去取了清洁用具。 挽起袖子,先把呕吐物清扫干净,收拾了这几天的外卖餐盒,一起扔了出去,再将桑子衿乱扔下的衣服塞进洗衣机;然后打湿拖把,从儿童房开始,仔仔细细地拖地。 房子实在不算小,拖到客厅的时候,水已经换过了三桶。额角已经出了汗,他终于停下动作,环视这间住了四年的公寓。 他还记得有次自己刚回家,桑子衿正在看电视,回头看到自己,立刻冷着脸回了房间。 电视还开着,家庭理论剧里丈夫默默地承担了所有的家务,而妻子陪着儿子在睡午觉。他有些尴尬地站在门口,看着电视里那个上上下下奔波的男人,竟然心底生出一丝羡慕。那样吵吵闹闹、经济又有些拮据的家庭,似乎也远比自己的幸福啊。 这一次,他将屋子打扫干净了,和搬进来时没什么两样,可惜……他涩然一笑,以后,大概不需要来了吧。 站在花洒下冲了很久,直到确定没有酒气残留下,桑子衿才从浴室出来。原本以为萧致远已经走了,可没想到,他却正在拖地。 她抿着唇,没有楚生,只是看着他弯着腰的背影,异常认真。其实他还穿着衬衫西裤,刚刚开完商务会议的样子,可是拖地这一幕发生在他身上,并没有任何违和感——或许是和他做是总是极为专注认真有关。 这个家……又像是一个家了。空气清新,地面干净,乱丢的东西也已经归置得整整齐齐。 他并没有回头,却仿佛能察觉到她的出现,淡淡地说:“今天你买的衣服我已经挂在衣帽间了。”他顿了顿,“以后我的东西搬出去,你的位置便富余一些。” “谢谢。”桑子衿下意识地回答,过了一会儿,才察觉出另一层意味,“什么?” 他却一声不吭,洗干净拖把,倒掉水,再将东西放回工具室,才回到客厅。 桑子衿依旧站在原地,洗去了酒气,她的一双眸子清凉逼人,在灯光映衬下,肌肤白哲无暇,透着淡淡一层水润。 那句话本想说出口的,可他到底还是踌躇了,跨上一步站在她面前,用很快的速度低头下去亲吻她。 或许有那么片刻,桑子衿是想睁开他的。可他的力量太可怕,牢牢捉住了她的腰,逼她迎着身承接他的力道。他强硬地逼她张开双唇,用力汲取那丝带着清甜酒香的暖意——逼她接受,逼她回应,逼她铭记。 天荒地老,此刻却只须臾。 萧致远微微穿着气离开桑子衿,那爽狭长微凉的眼睛轻轻闭上了,带着最后的余温,他终于放开她,后退半步,表情疏淡,最后出口的那句话却决绝坚定,“桑子衿,我们离婚吧。” 她的唇似乎有些肿了,怔怔地看着他,仿佛没有听懂。 他温柔地拔了拔她的长发,微笑,“离婚之后不要再这个样子了,好好过日子,不要让我担心。” 自从那一晚之后,桑子衿再也没有见过萧致远。相关的离婚文件都是律师全权代理的,约谈见面的那一天,律师给她详细解释了离婚后的财产分配。 他对她是真的大方,律师将那些房产、基金对桑子衿详加说明就花了整整一个上午。桑子衿只是低着头,手里的签字笔在纸上涂涂画画,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律师讲到口干舌燥,未想到对坐的萧太太嫣然一笑,“我不是很懂,可是婚内财产不是两人对分吗?萧致远的身价不止这么点吧?” 对方怔了怔,立刻收拾起专业素养,“萧太太,看来您对新《婚姻法》还不是很理解。是这样的……” “不用解释了,你问问他肯不肯吧。”旋转椅一滑,她背对着律师,再也不肯开口。 律师去了走廊,桑子衿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碧空,昨晚一场暴雨之后,分外的明潵。她等了一会儿,律师走进来,将手机递给她,“萧先生要和你说话。” 她接起来,声音淡淡,“你总算肯和我说话了。” 他的声音有几分疲倦,也有几分不自然,“一直在忙。” 许是为了酝酿措辞,桑子衿一时间没有开口。 他倒是主动说:“律师已经和我说了。主要是里边涉及一些我持有的股权,情况复杂,比较难分割,但是你要的话,我会让他们去处理的。” 桑子衿抿唇笑起来,拿着手机站到落地窗前,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拖得细细长长。 “和你开玩笑的,我不要你的东西。”她顿了顿,声音低弱下来,“我只是想问问,以后……让我偶尔见见乐乐都不可以吗?” 萧致远听得出来,她的语气已经经过了克制,虽然冷静,却依然带着一丝不稳。可他硬下心肠,“现在是谈离婚的财产分割,别的以后再说。” 挂了电话之后,谈判就进行得异常顺利。律师时不时看一眼桑子衿,大约是觉得这女人因为要离婚,神志都有些错乱了,刚才狮子大开口,此刻却又是完全不在乎的样子,指着条款的一行行字,“这些我都不要,一样都不要。” 他便只能又去请示萧致远。 萧致远的声音已经带了不耐烦,“不用听她的。” 来来去去,真的宛如孩子过家家。经他的手不知办过多少豪门离婚案,没一次如这次般令人无语。最后律师筋疲力尽,对桑子衿说:“您就签了吧。如果不想要这些东西,不如转手捐掉呢!萧先生说了,你不收,他不会签字。” 桑子衿怔忡了半响,终于接过了那叠文件,持着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律师松了口气,连忙打电话去报告了。 小小的会议室里,只剩下桑子衿一个人,她忽然意识到一件很荒谬的事: 毕业了四年,在很多同学还在为了一套房的首付苦苦挣扎时,自己却因为这段短暂的婚姻,跨入了千万俱乐部。 可是比起年轻时的一无所有,现在的自己……却这样的空虚与苍白。 “想不到最终还是让上维赢了。” “你没看上维出了价钱多狠呐!萧致远是铁了心要把广昌收购下来。” “是啊,换我是方嘉陵也不和他死磕了。将来的盈利能不能达到预期还是问题……” “这么明显的高溢价收购,方嘉陵当然不会跟进。”也有人意味深长地笑笑,“没听说么,萧家老爷子准备分家了,这个时候,上维是多好一筹码啊……” 评论者大可带着轻松的语气说“这将是一场足以被写进教科书的收购战”,可是当事人却觉得这过程无限艰辛。前两轮上维和光科并驾齐驱,到了最后一轮竞标的时候,上维赢得十分惊险。 尽管上维的出价远高于光科,但是广昌集团依然倾向于合作渊源深厚的光科。 最后时刻,是接管了广昌资产的极年资产管理公司一位年轻副总拍板,一席话说得董事会心服口服,“上维为什么明知出价的20%都是风险投资还是出高价?是因为他们看中的是广昌的战略价值,明白收购了广昌就能实现他们集团的产业重组。这和光科方面看中我们的财物价值,必要时可能会再被售出完全不同!” 地下有人咕哝,“光科的方总也是这么承诺的。” “不错,两边老总都是这么允诺的。但是请你们看看两家出价,萧致远出得起这个价格,证明他在上维的掌控力远远超过方嘉陵在光科的。这种情况下,你们要的是口头承诺,还是货真价实的行动?”他放缓了语气,“换句话说,萧致远在上维是站稳了脚跟的,敢于跟我们这样报价,但是在光科……方嘉陵未必有这个底气。诸位,选择哪一位,请各自考量吧。” 最终尘埃落定,广昌选择了上维。 完成签约仪式,参加完新闻发布会,萧致远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外人所谓的“志得意满”,反倒带着一丝疲倦,仿佛是一场漫长的马拉松到了尽头,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萧总,现在是三点钟,晚上庆功宴会是七点开始。要不您回家去睡一觉吧?我会让司机去接你的。” 萧致远松了松领带,又将西装外套脱下来扔在身边,淡淡地说:“不用了,车子给我,晚宴我自己会去的。” 他发动了汽车,却没有向位于郊区的家中驶去,反而进了市中心,在路边停下,然后走进了步行街。 茶室上写着“在家禅”,依然是低矮的门墙,小巧的院落,以及幽静的禅室。 侍应生拉开门,早已等候的茶艺师正在拨弄灼灼燃烧的樱树木炭,回眸微微一笑,“萧先生。” 萧致远随意地坐下来,示意她继续。茶艺师便专注在分茶上,偶尔抬起头,轻声问:“还是老样子吗?” 可他没有回答。 她放下手中的小巧茶壶,看着已经睡着的年轻男人,离开的动作便稍稍一滞。萧致远……她又一次将目光停在他的脸上。醒着的时候,有着凌厉到飞扬的眉眼。薄如刀削的唇;可睡着了,只是一个温和普通的青年,睫毛都是长长卷卷的,神气仿佛是一个孩子。 站在巅峰的年轻男人,其实光环之后,却满是疲倦呢。 她心底微微有些叹息,倒了一盅茶,放在掌心轻轻一晃。 拜师学这茶艺的时候,师父就曾告诉自己,“学茶和学棋是一个道理,贵乎静心。心静,茶澄;心乱,茶粗。” 今天制的茶……她笑了笑,好不怜惜地全部倒掉。 想要起身离开的时候,身后一直在沉睡的年轻男人忽然用带着轻轻沙哑的声音开口了,“你还是学生?叫什么名字?” “你怎么知道的?”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却十分温顺地回答了他后一个问题,“卓杉。” 萧致远微微眯起眼睛,“卓杉?哪个学校的?” 卓杉说了一个学校名称,萧致远唇角的笑意更加浓烈。 “你们学校后街上的烤串很好吃。”他顿了顿,“就是容易拉肚子。” 卓杉眼睛亮了亮,说起来,只要脱离了茶艺……她的表现便是十足十的小姑娘,娇憨可爱,十分的明媚,“您也知道这个呀!那个小摊是我们宿舍的最爱……” “卓小姐,你几点下班?”萧致远忽然打断她。 “马……上就下班了。”她答得有些慌乱。 “那么,晚上可以陪我参加一个宴会吗?”他彬彬有礼地问。 其实心底有一朵小花然绽倏放,可是……卓杉还是回答:“这样不好吧?萧先生,您……的妻子呢?” 他是面对着光线的,脸上的表情可以半点不漏地被自己捕捉在眼底。卓杉静静看着他,这个年轻男人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异常秀挺的鼻梁在脸上勾勒出明和暗。 卓杉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快过一声,直到他从容地回答她:“我太太啊……我们离婚了。” “啊?”卓杉轻轻惊呼一声。 他依旧斯文地追问了一句:“那么,晚上有空吗?” “好。”她答应了一声,忽然间有些担心……是不是应答的声音太笑了,他没听到吗?于是慌慌张张地又说了一遍,“好的。” 萧致远勾起唇角笑了笑,连带着她也有些不好意思。 从他的角度望过去,这个年轻茶艺师的笑容宛然澄净,似曾相识。 萧致远定定地看这,忽然觉得有些刺眼,于是仰起头,看着屋顶小小的天窗。 已经是深秋,接近初冬的天气了,偶尔一片云停滞在哪里,或许再过片刻,又会悠悠地飘走。就像是自己生命中的过客,不知道过多久,她才会重新出现,有或者……永不出现。 桑子衿回到这里,这座南方小城和记忆中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 印象里的小城连汽车都很少,早晨大家骑着自行车,哐当哐当地去上班,而工作时间,街道上清清静静的,行人们大多步履悠闲,甚至还有人开玩笑,:若是有人扔了一张钱在地上,也未必有人跑着去捡呢。“ 方屿下车的时候,政府相关领导和福利院的院长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见到她便笑迎上去,”方小姐,您好。“桑子衿跟着下车,没人注意到她趁着好友和领导们寒暄的时候悄悄溜了进去。 老地方,老样子,什么都没有变化,只是那些老面孔,却多半都不在了。 桑子衿坐在树下,看着幼时爱玩的那些秋千,滑梯,此刻都已脱了漆,生了锈,一晃起来,铁链便嘎吱作响,不知磨蚀了多少的时光。 “哎?是子衿吗?”小径上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妇人走过来,停下了脚步。 “张妈妈?”桑子衿惊喜交加,“妈妈,你还在这里呀?” 张姆妈拉住了桑子衿的手,笑着上打量她,连声回答:“唉,退休了,只是来这里帮帮忙,老啦,做不动什么了。” 桑子衿在福利院的时候,对她最好的就是张姆妈了。福利院的营养餐是统一标准的,她老担心自己不够吃,总是带各种家里裹好的馄饨饺子过来,高考之前,索性把自己接到了家里。三天时间,她让桑子衿坐着那辆晃晃悠悠的自行车,来回考场接送,比亲生母亲还要紧张。 读了大学之后,桑子衿每年都会回来看她,直到第四年。 之后发生了那么多的变故,桑子衿便再也没有回来,只是每年都有寄卡片问候。 “子衿啊,以后不要给姆妈寄钱了,姆妈的退休工资够用的呀!”老人温和地笑着,“你要是不忙,能常来看看我就好了。” 桑子衿有些赧然,“姆妈,我知道了。” 老人坚持要让桑子衿回自己家里吃饭,桑子衿一口答应了,于是打电话给方屿,方屿还在代表自己和福利院谈捐赠的事,爽快地说:“好,那晚点见。” “下次你来呀,这里就不在喽。”老人絮絮叨叨地说,“新的福利院已经在盖建了呢,在那个方向,可气派了。” “是吗?政府要盖新的了?” “政府哪有钱呀?是有人捐的。对了-----那家公司也在你读大学的城市。”张姆妈笑着说,“那个年轻人啊,不让媒体报道,实实在在地做事。不像很多人,送几箱泡面都要作秀。” 桑子衿怔了怔,“姆妈,什么公司?” “什么维......”老人细想了一会儿,笑着说,“哎呀,记不起来-----总之,现在的孩子呀,不用像你们那时候一样,为了争一个被领养的名额,孩子都不像孩子了......子衿,现在想想,姆妈真有些对不住你......” 思绪繁杂的时候,桑子衿一时没有听懂姆妈在说什么,过了很久才回过神,“姆妈,你说什么?” “现在你大了,也出息了,姆妈说出来也没什么。”老人叹口气,“当年你和你姐姐都在福利院,其实,那户人家最先提出要领养的是你。” “我?”桑子衿失笑,“姆妈,姐姐那么活泼,人家怎么会看上我呢?” “姑娘,你就是太善良了。”姆妈叹口气,“那个时候,那家人是悄悄看着你们上了一天的课的。那个妈妈说,小的那个挺文静的,就要她吧。接着就要办手续了,那个时候我把文件送到院长的办公室,刚走到门外,我就看到你姐姐,就喊她去叫你。 “没想到你姐姐出来,并没有带着你。她手里拿着一个钱包,递给了那个女人。本来那个要收养你的妈妈就抱起来你姐姐,问她叫什么,聊了一会儿,她就转身对院长说:‘要不......我还是领养她吧,这种东西,就是要靠缘分呀!让她捡到我的钱包,是这个小姑娘和我有缘......’院长当然没说什么,只是把收养的合同改了,换成了你姐姐。” 桑子衿勉强笑了笑,“姆妈,这也不怪你啊!也不怪我姐姐,她捡到了钱包......是她们母女真的有缘分呢。” “你呀,总是把别人想的太善良。”张姆妈叹口气,“我出门的时候见过那个钱包,就放在院长的桌子上。是她忘记带走的。子衿,你想想,会是谁去悄悄拿了,再装成捡到的,主动去和那位收养人接触呢?” 桑子衿默默地低下头没有说话,心脏跳动的频率仿佛都慢了下来,她......从没想过,姐姐被领走的事,还有这样的曲折。 那么久远的事,现在听起来似乎是无所谓了,可是心底......到底还是有些难过的,毕竟......姐姐是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亲人。她走的时候,自己心里很难过,毕竟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可是姐姐,她是很乐意离开这个地方的吧? 张姆妈拉着她的手,温柔地抚着她的手臂,叹口气说:“所以说呀,姆妈对不起你、姆妈当时就应该说出来的------可是后来想想,你姐姐也是个孩子,无非是太想被人领走了,要是这么一说,小姑娘这样有心计,以后还有谁敢领养她呀!所以我就没说,心想着以后有好人家来,我一定说动院长,把机会给你......谁知道,唉......” 桑子衿知道她又想起了自己被领走又被送回来的事,微笑着抱了抱她老妈妈,安慰说:“姆妈,我没有难过,真的。虽然在福利院生活得不算最好,可是也一直有你疼我啊!” 她蓦然绽开的笑容看的老人心头一暖,当年那个不爱说话的小姑娘,如今已经能够把自己抱在怀里了呢。老人笑着说:“子衿,姆妈现在什么没什么心愿啦!就希望你下次来,能带着男朋友一起来呢!” 秋日里的凉风悄悄卷过来,掀起衣角,桑子衿忽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她点了点头,轻声答应老人,“好。” 晚上和方屿在酒店碰头,方屿一脸疲倦,“终于帮你把这事儿办成了。” “功德无量。”桑子衿拍拍枕头,示意她赶紧躺下休息。 “喂,你看新闻了吗?”方屿把被子拉到脖子的地方,舒服地翻了个身,“你的前夫......” “什么?”桑子衿若无其事。 “好像有女朋友了。”方屿试探性地看了她一眼。 “关我什么事?”桑子衿翻了个白眼。 “其实他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悄悄为你赞助福利院......可是有时候又很残酷,对吧?”方屿重重感叹一声,“乐乐呢?你们......见过面了么?” 桑子衿脸色一僵,胡乱摇了摇头,这几个月的时间,她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自己不要想起女儿,因为,每次想起她,自己都会立刻变得脆弱得想大哭一场。 “好啦,这件事办完,我明天就要回文城了。”方屿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你呢?大股东,什么时候来上班啊?” “我和你一起回去啊!”桑子衿笑着说,“不然没工资呢。” 方屿的外贸公司已经开始正常运营了。 桑子衿休息了两个多月,终于回来工作。公司的规模还不算大,但胜在员工们都年轻有活力,平时一起拼业绩,下了班逛街唱K,团队没有什么勾心斗角。相处得倒也融洽。 公司的行政内务就由桑子衿与另外一位助手负责,因为这是她的老本行,做起来得心应手。公司的大事小事,同事们只要说一声,似乎就没有完不成的。大伙儿也就分外喜欢她,甚至还有好几个男生蠢蠢欲动,四处打听桑子衿有没有男朋友。 电话里说完了公事,方屿还不忘调侃桑子衿,“我该说你行情太好,还是他们孤陋寡闻?” 桑子衿“嗤”地一笑,现在的社会,信息流动速度该有多快哪,转眼间人走茶凉,谁还在意几个月前的萧太太如今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婚,而男主角早就找了新女友陪伴出席活动呢? “那个,子衿,昨天乔琳跟我说了一个电机的单子,她说挺有把握的,我让她先放一放,”方屿犹豫了下,“合作的公司信誉倒是很好,价格也公道,就是......是上维的一个下属公司,我就怕......” 如果此刻方屿在面前,桑子衿一定忍不住要翻他白眼了,“现在外贸不好做,两边都压价,你开这个公司够辛苦了,别因为我失掉机会。” “萧致远的公司......我就怕他知道了......” “上维我再了解不过了,秘书每天过滤后给他的文件都处理不完,他压根儿就不会知道下属公司的情况----顶多也就年终开会的时候了解一下,”桑子衿平静地说,“你别自作聪明了,让乔琳赶紧跟。” “那好吧。”方屿点点头,咕哝说,“我就是气不过嘛!” “行了行了,一会我去机场接你吧,”桑子衿笑,“看在你这么讲义气的份上。” 因为到了季度末,公司里一片忙乱景象,几乎是刚挂了电话,手机又响了起来。桑子衿接起来,是乔琳打来的,“帮个忙啦亲爱的!刚刚接到老板电话,说是有一笔电机的单子可以跟进,可我还在外面呢,之前的报价单都做好了,人家截止今天的,你帮我送一下好不好?” 桑子衿当然说没问题,在乔琳的桌面上找到了文件夹,又确认了对方的地址就出发了。因为已经临近下班,她递交过去的时候有些歉意,“卓小姐,抱歉来晚了,路上实在太堵了。” “叫我卓杉就好啦。”年轻女孩抿唇笑了笑,“没关系的,我反正也没什么事。” 其实这个时间,大楼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桑子衿同她一道坐电梯,摁下B1的时候顿了顿,“卓小姐,你有急事吗?” “没有......”卓杉连忙否认,“没什么事。” “是不是有约会啊?”桑子衿同她打趣,其实第一眼,她就能看出小姑娘在赶时间,只是因为和自己不熟,倒也不好抱怨,“我送你过去吧。” “不我打车就行了。”卓杉有些狼狈地摇头,“而且......也不会顺路的。” “你去哪里?” “去机场接朋友。” 桑子衿粲然一笑,“那真巧了,上车吧。” 其实光看卓杉身上那件白色蕾丝裙,桑子衿就知道她是精心打扮过的。这个年纪的女生,本身就不必浓墨重彩,栗色的长发松松地披在肩上,身段纤细,面容皎洁,便足以叫人心动了。桑子衿笑问:“去接男朋友啊?” 夕阳的光彩从高架桥的另一端落下来,少女粉嫩的肌肤上两块晕红,格外美丽,她点点头,“是呀,不过他不知道,想给他一个惊喜。” “你还是学生么?男朋友工作了?”桑子衿顺口多问了一句。 “嗯。他比我大。”卓杉侧头看了她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清亮的瞳子里划过一道错综复杂的神色。 “TI还是T2?”视线的尽头已经能看到机场了,航站楼泛着现代化建筑特有的冷光,桑子衿放缓了车速。 “T2。” “那我就在这里放你下来喽。” 同小女生告别之后,桑子衿径直将车子开进了地下车库,又循着路坐电梯去 接机口。她看看时间,一旁有个小朋友手里的气球掉了,她连忙帮着捡起来,一弯腰,并未看到从另一头的贵宾通道出来的熟悉人影。 萧致远独自一个人回到文城,甚至没有要求助理来接机。 她去见过了方嘉陵,却强忍着没见乐乐,生活小姑娘一哭,自己就心软了。 乐乐到了现在还是叫方嘉陵“叔叔”,这让他心底稍稍有些安慰——方嘉陵到底还是顾念着夏子曼的旧情,在乐乐没有完全接受自己的时间,还没告诉她真相。 最近离开的时候,其实他听到了小家伙在隔壁房间哭闹的声音,心底像是被狠狠地抓了一下,他硬起心肠往外走,却听到方嘉陵说:“你可以去见她的。” 他摇了摇头,背脊挺直,“广昌我已经到手了,乐乐……我一样会接回来。” 身后方嘉陵的声音清淡而讽刺,“很多事你和我一样清楚——是不能兼得的。既然当初选择和我交换,现在,我就不会让你如愿。” 萧致远转过身,薄唇的笑意笃定,“你很快就会的,方总。” 这一趟回来,他只觉得自己比往常更加疲倦,以至于看到前边的身影时,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他清楚地记得,桑子衿第一次跟自己回家,穿的也是类似的连衣裙。衣服自然是他请人帮忙挑选的,可她那时候瘦得可怕,裙子分明已经是最小号,腰部却依然空空落落…… 怔忡的时候,穿着奶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快步走到了他面前,歪着头笑,“惊喜吗?” 那张面容渐渐清晰起来,五官神似,却不是她。 萧志远笑了笑,任她轻轻拥抱自己,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这班的飞机?” “差点没赶上。”卓杉眉眼俏皮,挽起他的手臂,“我们走吧。” 昨天萧致远便是独自来的机场,车子一直停在车库里,他带她取了车,发动车子,便向车库出口驶去。 这个时候似乎也没什么人停车取车,车库里十分安静,卓杉看他专心开车的样子,眉峰好看地聚起来,仿佛还带着心事。 心底也不是没有失落的,假如说之前在一起自己多少有些忐忑,生怕自己无法征服这个男人的话……如今她已经见过了他的前妻。 举止礼貌,也是个漂亮女人没错……可她胜在年轻!拉下遮光板,她重新打量了自己,粉橘色的唇蜜,轻薄的裸妆,以前他喜欢的果味清甜香水。卓杉轻轻咬了咬唇,侧身过去拉住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眉宇间有些浅嗔,“一个星期没见了,你一点都不想我?” 他只是勾了勾唇角,“开车呢,别闹。” “我偏要闹。”卓杉忽然一把摁下了安全带的系扣,往前揽住他的脖子,轻轻吻了上去。 萧致远只能踩下刹车,腾出一只手想要制止她。可是她不依不饶,牙齿轻轻啮咬他的唇,更加放肆地双手环绕上去,与他鼻子厮磨。 那股淡淡的香味……萧致远的心口被勾起了小小的火苗,他不得不往后靠,怔怔地看着她,声音低沉得近乎嘶哑,“你换了……香水?” 栗色柔软的长发看上去愈发的慵懒,少女的眸中也带了几丝情欲,用力咬唇笑了笑,一条腿跨坐在他身上,捧着他的脸,又一次重重地吻下去,“你闻出来了?” 萧致远忽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承这样的热情,她甚至比他更加主动地,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裙上,一手依然环绕着他的脖子,指尖已经触到他的背;另一只手却温柔地放在他的手背,引导他慢慢往上,直到大腿根部。 “卓杉……”他低低喘着气推开她,终于还是说:“别闹了,让我开车。” 她此刻完全跨坐在他腰上,居高临下,却不依不饶,“没关系,这里又没有人。” 萧致远扶着她的腰,试图将她抱回副驾驶座,并未发现后面等着的车子里已经下来了人,急匆匆地走向自己这辆半天没有挪动位置的银色汽车。 方屿的航班因为暴风雨临时取消,被拉去酒店休息。桑子衿有些懊恼自己白跑一场,偏偏下来取了车正要离开,前边那辆雷克萨斯怎么都不动。她摁了好多下喇叭,最后只能自己跑下去敲车窗。 其实隐约能看到里边的一对男女,她也不想打扰旁人的好事,等车窗落下来,有意避开眼神,很快地说:“麻烦往旁边让让好吗?” 半响没得到回音,她终于有些不耐烦地低头掠过一眼,却怔在原地,脱口而出,“卓小姐?” 女生的手不缠绕着男朋友的脖子,缠绵激吻得连唇蜜擦掉都没发现。她本来觉得自己唐突了,可是卓杉抱着的那个男人…… 桑子衿只觉得自己的手有些颤抖,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样尴尬的情况下与她重见。她迅速地直起身,对萧致远说:“抱歉,你换了车,我没认出来。”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转身,回到自己车上,静默地等待。 前边的车子终于开动了,桑子衿便跟着,缓缓出了车库。 其实他们是同路回市区,可桑子衿看着那辆车速不算快的车子,还是狠了狠心,下了机场高速。她宁愿绕弯浪费一两个小时,也不愿回忆起那么让人觉得……恶心的场景了。 萧致远看着后视镜里那辆车选择了另一个方向,不由自主地放缓了速度,任由身边的车子一辆辆抢过车道,良久,他终于开口,“你怎么会认识她?” 身边的女孩显然已经褪去了刚才的主动,神钯间略有些不安,“公司之间有业务,她……刚才顺路带我来机场。” 萧致远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轻轻眯起眼睛,“你知道她是谁吧?” “不——”卓杉有些踌躇,不知如何作答,他心中才会满意。 车子已经下了高速,路边便有公交车站点与出租车点,他便将车速放缓了,直到完全停下来。他轻轻对她颔首说:“身边有钱吗?” “嗯?”她睁大眼睛,有些不解。 萧致远也不多说,径直从钱包里拿了钱出来,“从这里打车回去,不算远。” 她看着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心底深处像是被冻住了,寒意一点点蔓延上来。 他却显然不想同她多说了,或许只是出于礼貌,在等她自己下车。 “她不是你的前妻吗?”卓杉轻轻吞了口口水,挣扎着说,“你们——” “卓小姐,在我离婚之后,你的确是唯一一个让我觉得舒服并且愿意相处的女性。”他淡淡地说,“但是没有确定心意之前,令你误会……成为我女朋友,我也有冒失唐突的地方。十分抱歉。” 她怔怔看着他,有些失态地拉着他的手臂,“你是说……分手?” 他眉目不动,却依然不点破,“你知道我最讨厌……被人控制。” 卓杉站在马路边,看着那辆车绝尘而去,眼泪忽然控制不住地落下来——她若不是要那个小聪明,结局或许还不会这样呈现。 可其实,她早就该预料得到这样的结局……爱情里的小心机,其实因人而异。有的人厌恶,只是因为……他没有爱上自己。 萧致远将卓杉放下车,几乎一脚将车子的油门踩到底。他很清楚如今桑子衿住在哪里,几乎没有费任何工夫,他就找到了那个小区,一直开到楼下。 五楼的灯是灭着的,显然人还没有回来。萧致远坐在车上,有些胸闷,便下了车,走到社区门口的便利店买了灌啤酒。500毫升的大瓶装,几口就喝了大半,在初冬的天气灌下去,立刻觉得清醒了许多。他一路慢慢走回楼下,终于看到桑子衿的车。 这样半新不旧的小区里,车位十分紧张,桑子衿在暗夜之中发现一辆陌生的车子占了自己的车位,刚想跳下车看车牌,却蓦然间呆住。 车子,她已经十分熟悉了。 至于主人,就站在她身后,目光淡淡地望定她,“最近过得好吗?” 真俗套的一句话。 桑子衿笑了笑,“我过得好不好不用你管。不过萧致远,你过得很好啊!”她话锋一转,“就这样把女朋友抛下了来找前妻,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他的掌心还攥着那罐酒,不自觉地微微用力了一下,听到铝制外壳凹陷下去的声音,语气有些无奈,“你明知道我是来找你解释的。” 桑子衿微微仰起头,“放心吧,这种事我不是第一次遇见。再说……我们现在什么都不是,你不必向我解释。” 萧致远有些僵硬地站在那里,寒风翻卷而过,她有些不耐烦地上了车,“麻烦你把车子开走,我的车位被你占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回到车里,慢慢地倒车出来。 两辆车交错的时候,桑子衿不经意地往外张望一眼,他的手紧紧握在方向盘上,指节突出,可见其用力程度。至于脸上……明显苍白黯淡下来的神色,隐约还有冷汗从额角落下。 桑子衿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小跑下来,敲了敲车门,“胃病犯了?” 萧致远深深看她一眼,似乎强忍着,才勉强让语气听上去平稳一些,“还好。” 桑子衿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有些放缓,“叫助理了没有?” “不用。”他皱眉,逞强。 桑子衿一把拉开他的车门,面无表情,“那先去我家喝杯水。” 他同样一言不发地下车,桑子衿径直接过他手里的啤酒罐,掂了掂,已经不到三分之一。她将酒灌扔进垃圾桶,当先上楼。 声控的廊灯亮了起来,桑子衿摸出钥匙开了门,径直去厨房烧水,只随意地说:“你自己坐吧,冷的话开空调。” 桑子衿先倒了杯热水给他,又去厨房煮了碗面条,端出来放在早餐桌上,示意他过来吃。屋里暖气开得足,加上喝了水,他的脸色便好了许多,慢慢低头吃面。 “那个小姑娘还是学生吧?你送她回学校了?”桑子衿在旁边坐下,不经意地问。 他嘴里含着面条,含糊地“嗯”了一声,“分手了。” 桑子衿冷冷笑了笑,“既然一开始不喜欢,就不要招惹。” 萧致远异常认真地看了桑子衿一眼,那个瞬间,黑邃的眸中竟有局促闪过,“我不喜欢玩小聪明的女生。” 桑子衿似笑非笑,把落下的头发拨回耳后,“是啊,飞机餐没吃吧?这么冷的天,空着胃喝冰啤酒,很舒服吧?” 萧致远脸上浮起一层不正常的红晕,咽下口中的面条,像是有点赌气的孩子,彻底将筷子搁下了,“难吃死了。” 桑子衿还没回答,包里的手机响起来,她接起来“喂”了一声,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她一边听,一边进了房间,还掩上了房门。 等了很久,她才从卧室里出来,神色有些疲倦,“很晚了,胃不痛了吧?” 萧致远从善如流地站起来,走到门口的时候,桑子衿忽然开口说:“最近方嘉陵的日子不好过。” 他不轻不重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你还是很关注他?” 桑子衿咬了咬唇,“毕竟乐乐现在和他在一起。”她顿了顿,“也不知道她头上的伤好了没有……有没有留下疤痕。” “光科近期就要召开股东大会,或许方嘉陵的职务会被罢免。”萧致远静静地说,“并不是我逼他太紧,而是如果之前收购失败的是上维,那么现在经历这一切的,就是我。” 桑子衿眸色中隐现怒容,一言不发走到门边,拉开了门,“萧先生,不用再跟我解释了。” 萧致远走过她身边,脚步顿了顿,欲言又止。 桑子衿却懒得再看他,砰的一声,甩上了门。 桑子衿回到房间,用最快的速度找出行李箱。此刻她已经顾不上去想萧致远的事,脑海里一直盘旋着刚才接到的那个电话。 “她一直在发烧,晚上老哭着叫妈妈……”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桑小姐可以过来照顾她吗?” 脑袋嗡的一声,几乎要炸了,心乱如麻间,桑子衿强自冷静下来,才说:“我什么时候可以过去?” “桑小姐请将身份证号码发给我,机票订好之后将信息发给你……请您抓紧时间准备一下。” 刚收拾好行李,手机嘀的一声,跳出航空公司的出票信息,竟是深夜十二点。 乐乐的病情难道加重了?桑子衿一下子坐起来,简单换了衣服就出门。深夜的街道冷飕飕的,桑子衿站了大半天,才打到一辆车。这一路上她心急如焚,所幸飞机没有晚点,最后降落在那座完全陌生的城市。桑子衿打开了手机,几乎在同时接到方嘉陵的电话。 “方先生,我已经到了。”桑子衿有些焦灼。 “你出来吧,我看到你了。” 桑子衿拖着箱子,看见方嘉陵正冲着自己招手。 深夜机场的光线依旧明亮,他穿着黑色大衣,身材修长,斯文英挺。 “乐乐怎么样?”顾不上寒暄,她红着眼睛问。 “就是发烧不退。”方嘉陵踌躇了片刻,“也不肯挂盐水,好起来很慢。” “扎针的时候你们得转移她的注意力啊!”桑子衿坐上汽车,脱口而出,“她从小就怕医院,得有我或者萧致远在身边……” 方嘉陵无奈地笑了笑,因为坐得近,她能看到他眼睛下边两块青黑色,显然也是被折磨至今。她坐在副驾驶座上,心中积攒了太多问题,到底还是忍不住,“乐乐……这几个月过得好吗?” 方嘉陵放缓了车速,苦笑,“一会儿你见到她就知道了。” 心底隐约有些不安,桑子衿抿紧了唇,直勾勾地盯着前路,直到车子在效外一座独幢别墅前停下来。桑子衿顾不上行李,径直问来开门的阿姨:“乐乐在哪里?” 方嘉陵轻轻颔首,阿姨便先带桑子衿上楼了。 刚走到房门口,她便听到了乐乐咳嗽的声音,桑子衿轻轻推开房门,屋子里开着一盏壁灯,光线温暖舒适,小家伙缩在被子里,又咳嗽了一声,喃喃地说:“我不吃药。” 一路上都在急跳的心在这一刻舒缓下来,就像是久行的旅人找到了甘露,桑子衿轻轻在乐乐身边坐下来,俯下身看着乐乐。 分开的时候是个小光头,此刻头发已经变长,理成蘑菇头,额发盖在眼睛上边一点……小家伙瘦了很多呢,下颌尖尖的,愈发显得脸小。 “医生嘱咐说小姐一咳嗽就给她喝中药的,可是太苦了……”阿姨凑过来,小声地说。 “我来。”桑子衿接过阿姨手中的药碗,想了想,又问:“有没有酸的话梅?” “阿?我每次都准备糖……” “就给我酸的话梅吧。”桑子衿微笑着说。 她俯下身,轻轻拍了拍乐乐的脸颊,“乐乐,乐乐。” “妈咪……”睡得不算安稳的小女孩很快就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人,有些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跟着很快又闭上了,嘴巴里还在嘟囔,“一定是做梦了。” 桑子衿鼻子酸了酸,坚持不懈地拍她脸颊,“乐乐,我们喝点药好不好?” “妈咪,你回来了吗?”乐乐被抱起来,睡眼惺忪地问,“妈咪你不要走了好不好?” 桑子衿一口口地将药喂给她喝了,很快又塞了一颗酸话梅进乐乐的嘴巴,鼓励说:“爸爸说了,我们乐乐又能吃苦又能吃酸,最勇敢了!” 乐乐吮了一口话梅,小小的身体都抖了一下,然后吐在桑子衿掌心,开心地笑:“乐乐最勇敢了!” “好啦,吃了药就不咳嗽了。乐乐睡吧。”桑子衿将她放下去,谁知道小姑娘半梦半醒之间,拉着她的手只是不肯放,“妈咪,我不睡——睡觉醒来你就不在了。” 她不得不安慰她很久,看着她闭上眼睛,才松了口气离开。 阿姨还等在外边,笑着说:“哎哟,以前吃完药闹得天翻地覆,要是你早点来就好了。” “哄着点就好了。”桑子衿笑笑,“以前她小时候吃药咽不下去,苦得直哭,她爸……我们找了酸话梅,哄她说吃了苦的,再吃酸的是最勇敢的孩子,她就不大哭了。” “这样啊……”阿姨笑着说,“以后我知道了。对了桑小姐,你的行李放在隔壁房间了。” 桑子衿谢过她,去隔壁的卧室理了理行李,又洗衣了澡出来,想要再看看乐乐。 未想一推门进去,却看见方嘉陵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神情温和地望着小姑娘,见到她进来才站起来,微微点了点头。 “我……想抱她和我一起睡。”桑子衿解释了一句,“她晚上可能要喝水。” 方嘉陵点点头,看着桑子衿俯身,小心地把乐乐横抱起来。 稍稍有动静,乐乐便挣扎了一下,却看到抱着自己的是桑子衿,小家伙立刻甜甜笑了,转了个身继续沉睡。桑子衿走到门口,回头一看,方嘉陵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个晚上乐乐没有再咳嗽,睡得很好。她却睡得断断续续,总是时不时地会醒过来看一眼怀里的小宝贝,直到快天亮了才真正睡着。 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桑子衿竟然看见乐乐用小胳膊撑着脑袋,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她连忙坐起来看看时间,有些内疚,“乐乐是不是饿了?” “妈咪!”乐乐跟着坐起来,十分认真地看着她,“嘘——” “怎么啦?”桑子衿跟着她压低声音。 “声音一大我就醒了!醒了妈咪就不见了!”乐乐嘟着小嘴,认真地说。 桑子衿把她重新搂在怀里,抿了抿唇,低低地说:“不是,乐乐,你没在睡觉呢。妈咪真的在这里。” 大约是怕她不信,她伸手,轻轻掐了掐女儿脸颊,“痛不痛?” “有一点儿。” “痛的话就不是梦啦。” 直到此刻,小姑娘才懵懵懂懂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仰着小脑袋看着妈妈,长长的睫毛忽闪了数下,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妈咪……你和爸爸都是坏蛋!你们都不来接乐乐!”她一边哭一边还把眼泪鼻涕往桑子衿胸前蹭,“爸爸……爸爸说了马上来接乐乐的!可到现在都不来……” 桑子衿被她哭得一颗心都要碎了,偏偏此刻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抱着乐乐,低低地说:“乐乐,对不起。” 小丫头耳朵很灵,立刻听见了,伸手擦了擦眼泪望向桑子衿,“妈咪,那你这次会带我回家吗?”然后小家伙自己加重语气重复一遍,“嗯,妈咪你也很想我吧?一定要带我回家!” 桑子衿重新将她搂紧在怀里,下颌在女儿软软的头发上轻擦,只觉得这一刻这样幸福……却又这样无助。她想不顾一切地把孩子带回去,可是方嘉陵又怎么会同意呢? 手足无措之间,有人敲了敲门,桑子衿镇定了一下,“进来。” 是方嘉陵,他站在门口拍了拍手,明显是在对乐乐说话,“乐乐,去吃早饭了好不好?” 乐乐倒是乖乖抬了头,叫了一声“方叔叔”。 桑子衿是有些惊讶,却没说什么,只是从床上起来,“乐乐,我们去刷牙了。” 她给女儿换好衣服,将她送进卫生间让她自己刷牙,不防身边淡淡的声音,“是不是很想回到以前,和她一起生活的日子?” 桑子衿抽了抽鼻子,点头。 “不如这样吧,子衿,”方嘉陵压低了声音,静静地说,“我们结婚,你还是能看着乐乐长大。” 数秒之后,他如愿以偿地看着桑子衿吃惊到无语的表情,哈哈大笑。 桑子衿只觉得脊背上都出了一层冷汗,勉强说:“别开这种玩笑好吗?” 方嘉陵镜片后边的眼睛闪烁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光芒,“如果我是认真的呢?” 桑子衿沉默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方先生,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了。” 吃完早餐,桑子衿陪着乐乐画了蜡笔画,小家伙到底还病着,很快又睡着 了。等到将她安顿好,阿姨过来说:“桑小姐,先生在起居室等您。这里我来守者吧。” 起居室里方嘉陵安然坐着,奶白色的茶几上放着两杯咖啡,他示意她坐下, 如那时桑子衿在公司第一次被约谈,他戴着眼镜,秀气斯文,眼神却又难掩锐利。 桑子衿在他对面坐下来,听到他说:“萧致远已经把前后经过告诉我了。子衿,谢谢你,这四年的付出。” 桑子衿本想说“是我应该做的”,想想又觉得不妥,最后只是笑了笑。沉默了一会儿,她抬眸,望着眼前沉默的男人,诚恳地问:“方先生,有一个问题,请你一定要回答我,好吗?” “我知无不言。”他笃定地说,“这是应该的。” “我想知道……姐姐的事。” “我本就不想瞒你,你应该知道的。”他轻轻点了点头_却发现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顿了顿,倾身端起了咖啡,素来明睿的双眸,此刻竟然有些失焦,“这套杯子,是那个时候……你姐姐陪我去选的。” 轻薄的瓷杯被放在手中端详,素色,不容许一丝瑕疵,向来是夏子曼的偏爱。 许是回忆到过往,方嘉陵表情愈发沉静。 “你和我姐姐,是真心相爱的吗?”她指尖交错放在膝上,忽然有些紧张地问了这个问题。 方嘉陵失笑,“这对你来说很重要? ” “当然很重要,因为……我想知道,姐姐这一生,究竟值不值得这样付出。” “是。”方嘉陵的回答斩钉截铁,却又莫名的怅然,“我们真心相爱。” 桑子衿回望着他,不知为何,心尖上那丝紧张慢慢消失了,她的心情像是再无波澜的海……准备好了去承受任何的飓风。 “我和你姐姐是同学。说真的,读书的时候大家都心髙气傲,彼此之间相处得并不好。直到毕业之前,华裔学生有个派对。那天的音乐很吵很吵,我们都喝了很多酒,坐在一起,不知道谁先开口,就开始聊天了。 “一聊之下,才发现彼此很说得来——尤其是在对音乐上称得上知音,因为我们都迷恋一支很小众的重金属乐团。我当时便十分惊讶,因为像她这样一个漂亮优秀的女生,竞然也喜欢那种带着黑色气息的乐队——那种音乐之所以会被人喜欢,无非是因为痴迷者心底都有排解不开的抑郁和欲望。我们……从某种程度上,很像。那天以后,我们就越走越近。近到……有一天,我告诉她,虽然我越来越爱 她,但是不能娶她。” 桑子矜的姿势已经变成正襟危坐,显然听得入神,“为什么? ” “你了解我们家的情况吗?萧致远只是和他的哥哥竞争……而我,是要和同辈的、来自四个叔伯家二十多个兄弟姊妹竞争。当然,如果想过得平庸,我也可以领一份家族基金,过花天酒地的生活。可是我不甘心。”方嘉陵淡淡笑了笑,“我的父亲早逝,只有我一个儿子,若要脱颖而出,我必须要做出成绩来……或者,你知道的,和别人联姻。 “我是爱你姐姐的,若要娶别人,心底自然并不甘愿。可是你姐姐的出身,虽然算不上不好,可她却是领养的——她很明白我的为难之处,也从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我们彼此心照不宣,总有一天,还是会分道扬镳。 “可那个时候,我听到了一个消息,忽然意识到……或许我们之间还有机会——国内上维重工日益亏损,现在是吞并它的好机会。那时候家族内是我三叔掌权,如果我能在这件事上出力,或许能够做出几分成绩,将来便更有底气一些。 “你姐姐通过学姐的介绍,回国便在上维做了HR,很快又转到了总经办做负责人,表现一直十分出色。而那时上维的一堆烂摊子刚从萧正平转到萧致远手中。就是那个时候,我们的并购计划也就悄悄开始了。 “我们急需上维内部盈利、亏损的相关情况,你姐姐便找机会寻找到精确数据透露给我们。我们一直以为这样做并未被人察觉,却并不知道……其实萧致远早就有了防备——他根本就不相信萧正平留下的人,真正信任的,只有自已一手提拔的几个手下。 “他大约也意识到信息的外漏严重,防备得更加严密。有一天你姐姐打电话给我,十分离兴地说,她弄到了萧致远加密邮箱的密码——这就意味着,以后她能随时知道上维最高层的动态,且没有半点风险。” 桑子衿的心脏漏跳半拍,指甲深深地刺进了掌心,“密码……她怎么知道的?” 方嘉陵看了她一眼,神色间有些复杂,“你姐姐她……早就知道了你和萧致远的关系,她只是不想揭破,后来……她说无意间发现萧致远会用你的电脑发邮件, 她便想办法在你的电脑上植人了木马,弄到了密码。 “可那时候我们并不知道,萧致远却是反将了一军——他让她进人早就布置好的邮箱,里边的数据和信息半真半假。当时……我们却一无所知。那时ESSE的项目开始招标,萧致远将它视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因为子曼的父亲便是执行总裁, 他就带着她去欧洲谈判。当时我也在欧洲,我们偶尔会相聚,良好的反馈让我们以为,进展得很顺利。只要最后我们能拿到上维竞标的最终报价,再把这个单子拿过来,上维就再也没有反击之力了。 “也就是那个时候,子曼怀孕了。如果一切顺利……这个项目结束之后,我会向家族提出娶她。可是,最后却出了意外。她拿到的报价根本就不是上维的最终报价。我们这才反应过来,萧致远早就设好了这个局,一直在用假信息蒙蔽我们,我们功亏一篑,三叔对我十分失望。这样的情况下,我更加不可能娶她。 “子曼知道之后十分失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选择留在萧致远身边没有离开。当时我几乎已经气疯了,更加认定她本就是和萧致远勾结好的。一次争吵中, 我甚至不承认她怀的孩子是我的。”方嘉陵又一次顿了顿,显然是要鼓足勇气,才能将接下去的话说完,“我甚至给了她一笔钱,说孩子生下来还是打掉,由她做主。那个时候,她就站在那里,没有哭,只是对我笑——那时她说的话,至今我都记得起来,‘是啊,方嘉陵,孩子的确不是你的。是萧致远的——我为了他背叛了你,因为……他答应会娶我。’我明知道她在气我,只是正在气头上,便让她滚。 后来……她便回国了。” “你没有再找她?”桑子矜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声音颤抖。 “后来她出了车祸,医院那边说大人和孩子都没了……我也不是没有怀疑,可是萧致远掩饰得太好了。出生证明、医院手续无懈可击……而我潜意识中,也不愿想起你姐姐……所以,直到几个月前——广昌竞标我即将赢萧致远的时候,萧致远打电话给我。他说养了四年的女儿,其实是我和子曼的孩子——他说,可以把乐乐还给我,条件是让上维进入第二轮。” “他为什么……不早些吿诉你? ” “他也有自己的考虑吧。换了我,这张王牌不到最后时刻也不会甩出来——再说,我和子曼的关系一直非常保密,就连萧致远也一直以为,那个时候子曼死心塌地效力的对象是我的三叔。 “其实以我的个性,本应该拒绝他的提议。因为广昌即将到手,我没有理由放弃——可是偏偏神差鬼使地,我答应了,把乐乐接了回来。”他闭了闭眼睛,轻叹―声,“或许是因为……这几年,我真的……很想你姐姐。” 他自嘲般笑了笑,不再说下去。 是啊,他还能说什么呢?当初恼羞成怒之下赶夏子曼走的是他自己,明知她怀了孕却不闻不问的也是他自己……却怎么都没想到,那场车祸来得这么突然,即便后悔得难以言说,一切也都来不及了。 桑子衿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现在,她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可是为什 ……这样想哭呢? 原来,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清醒着,只有自己是傻子。 从一开始,萧致远和姐姐就清楚彼此间的关系,他们不约而同地瞒着她……只有自己像是傻子一样,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其实……自己才是他们之间的工具吧? 到头来,那点所谓的亲情和信任,也这么廉价…… 不过是一张商业合同之间的权衡罢了。 呵,像姆妈说的,自己真像个傻子啊。 “乐乐自从来到我身边,情绪一直不好,我花了一个多月才和她熟起来,却不敢告诉她我才是她的父亲。”方嘉陵谈及女儿,唇角蓦然绽开一丝温和的笑意,“谢谢你们将她养得这么聪明可爱。” 桑子衿闻言苦笑。有什么用呢……乐乐,终究还是不能跟自己走的啊…… “子矜,还有一件事,我依旧想麻烦你。” 桑子矜满脸警惕。 “的确不是什么好事,很不负责任,可是我还是得说——”方嘉陵苦笑,“下个月我就要订婚,只是对方不会接受我有一个私生女……” 桑子矜倏然站起来,手里的一杯咖啡一扬,尽数泼在了方嘉陵脸上。 她甚至不知道说什么好,深呼吸良久,才说:“这一杯是替我姐姐泼的。” 方嘉陵没有去擦,只是摘下了眼镜,平静地回答:“是,应该的。” 桑子矜重新坐下去,语气间已经没有任何情感,“你是想把乐乐交给我吗?” 他定定看着她,良久,点了点头。 桑子衿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忽然难以分辨出对他究竟是憎恶还是感激,深深地吸了—口气,允诺,“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乐乐……就是我的亲生女儿。” 空气中的尘埃在轻轻旋转、飞舞,直至沉淀不见。 “你的未婚妻……你爱她吗?” 他没有叹气,语气中只有一种近乎空虚的苍白,“你知道我现在在光科的处境,我需要借力。而她……我们门当户对。” 桑子矜轻轻抿起唇角,“我明白了。你其实谁都不爱,你爱的,只是自己的野心。” 方嘉陵并本否认,眼神明明是看着她的,却又仿佛看着那个曾经真心爱过的女孩,连声音都有些恍惚,“子衿,爱上像我这样的人……其实你应该是和你姐姐有着一样命运的。可唯一不同的是,你遇到了萧致远。” 桑子衿来住的第二天,乐乐的病就奇迹般地好了。而方嘉陵也要离开这里去国外筹办婚礼,于是说好翌日就回家。 乐乐能跟着妈咪离开,自然是十分高兴的。方嘉陵的助理来问桑子衿航班信息时,桑子衿却答:“不,我们不回文城。你知道离温塘最近的机场是哪里吗?” 乐乐插嘴,“妈咪,温塘在哪里呀?” “很漂亮的地方,妈咪带乐乐去玩玩,好不好?” 乐乐自然是拍手称好,转头问方嘉陵,“叔叔你也去吗?” 方嘉陵笑,“乐乐想叔叔也去? ” 谁知小丫头一转头便将头搁在妈妈的肩膀上,小声说:“不要叔叔去,我要爸爸去!” 方嘉陵满脸无可奈何,目送着她们嬉闹成一团,那个不算光明正大的主意又一次在脑海里闪现。 他伸手拿过那张早就印好的请帖,刷刷写下数行字,转而递给助理,“把这个快递给萧致远,马上。” 萧致远,那天你来找我,不是语气笃定,说广昌你要,老婆女儿你也要吗? 那么,我倒要看看你收到这个的反应。 “老大…这个?”新来的小助理拿着这封粉橘色的请帖问。 “方嘉陵?”就连资深秘书都有些吃不准了,想了想,到底还是抽出来捏在手里,敲了敲门。 “萧总,方嘉陵给您寄了封请柬来。” “放这儿吧。”萧致远没有抬头,只咕浓了一声,“动作这么快。”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将手边的事情处理完,才拿起了信封拆了开来。 兹定于X年X月X日X时举办方嘉陵先生与桑子衿小姐婚礼,恭请萧致远先生不吝莅临。 地点:温塘古镇。 这一生,萧致远心乱如麻的时刻并不多,但似乎都有迹可循。 譬如桑子衿和自己闹别扭,譬如桑子衿病了,譬如……桑子衿要离婚。 桑子衿 萧致远从椅子上站起来,紧紧抿住了唇,脸色铁靑——她怎么会这么傻? 为了乐乐,同样的贼船,她竞然会上两次! 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她对他竞没有—点默契和信任?!难道她真的以为他就会这样抛下养了四年的女儿不管? !难道她离婚之后,半点没有想过复合? 悲哀的是,尽管心里恨极,甚至想要破口大骂,萧致远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甩开工作径直拿了钥匙,大步离开办公室去取车了。 如今文城通往温塘的高速早已畅通无阻,两个小时左右,萧致远就抵达了温塘郊区的度假村。这里是自己回国之后主持的第一项工作。当时请了国际顶尖设计师全盘布局,度假村四周皆是茶园、古窑,真正风景如画。 而他一手创下的这个品牌也十分低调,目前全球范围内不过四处,但是因为定位精准,坚持小型高端奢侈类酒店,盈利能力极强。全村不过78套房,却每日都是爆满,预订期要提早半月左右。 萧致远入住的是云宅,黑瓦白墙的院落里只有两套房。秋冬灰蒙蒙的天气里, 不知远处哪家的青烟袅袅,带出了一丝温暖的气氛。半人髙的围墙是石头砌的,难得这个时节还有蔓蔓青草蹿出来,半旧的木门虚虚掩着,经理笑着迎上来问好。 他急迫间继续往前走,“人来了吗?” “方先生没在,但是——” 话音未落,院子里传来孩子的欢笑声。 声音虽然不大,却让萧致远的脚步顿住,脸色微变。 经理识趣地退开了。 “哎?妈咪,门口有人!”孩子到底好奇,微微探出身张望了一眼。 桑子衿还没反应过来,萧隽瑾小朋友鞋子都没穿,就冲了出去。 屋子里铺的还是地暖,出了门,便是水磨石地,这个时节积了层露水未干,冰凉冰凉的。小姑娘却不管,赤脚冲到萧致远面前。 头发短了,似乎还瘦了点,眼眸里还是灵气逼人的,可那声“爸爸”就憋在嗓眼里,小家伙反倒退了半步,就是不开口。 萧致远蹲下去与她平视,伸出了双手,“乐乐。” 乐乐又后退了半步,别扭地转过身子,“你不要我了!” 萧致远沉默了片刻,微微垂下眼睛,对着女儿,他这一刻只觉得无话可说。 小家伙看见了倚在门口的妈妈,蹬蹬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又顿住了,回头看看一直蹲着,一脸黯然的爸爸,撇了撇嘴,“地上好冷呀| ” 萧致远站起来,脸上顿献殷勤,小心翼翼地俯下身,讨好地说:“爸爸抱你回去好不好? ” 小姑娘嘟嚷了一声,勉强算是同意了。他连忙把女儿抱起来走向屋内,经过子衿身边,却不斜视。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桑子衿只觉得错愕。 他依旧没回头,紧紧抱着女儿,言语冷淡至极,“你不许和方嘉陵结婚。” 桑子衿站在原地哭笑不得,看着萧致远将女儿放在床上,拿了毛巾给她擦脚,不由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 萧致远随手将外套脱了,里边是简单利落的白衬衣,线条挺括修长。直到将乐乐安顿好,他才转身过来,面容沉静,“桑子衿,即便你和我赌气,也不要冲动嫁给方嘉陵。他那样的人……即便这次放弃了和苏家联姻,迟早为了东山再起,也会……和别人再度联姻。” 他的确不稀罕门当户对,可照样找新女友,这点上,并不见得比方嘉陵干净。 桑子衿冷冷笑了笑,“你有什么资格说他?就是因为他可能会选一位门当户对的小姐?而你从不用婚姻做筹码?萧先生,我第一次知道,你比他髙贵这么多。” “子衿,你不要冲动。我知道你觉得我无耻——可是我选卓杉做女伴,只是因为……那段时间董事会好几位叔叔伯伯希望我和苏家联姻,实在不胜其烦……”他无奈笑笑,语气诚恳,“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对方嘉陵穷追猛打吗?我若不赶尽杀绝,他不会被逼到和苏家联姻——只有他娶了苏家那位强势的二小姐,乐乐才有可能被送回来。因为苏家不可能让孙女嫁过去便当后妈。” 所以他飞去找方嘉陵,若有若无地提点他还有这条出路。方嘉陵虽然不置可否,可他很淸楚,方嘉陵已经动心了,只是转了一圈回来,他万万想不到方嘉陵竞然宁愿放弃这样好的机会,转而要和桑子衿结婚。 萧致远脸上的表情正在微妙地转换着,似乎还在努力掩饰起眼底那丝忐忑。 桑子衿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过了—会儿,慢慢地说:“出来再说吧。” 萧致远微微放心,跟着桑子衿走到庭院里,木结构的小亭里,服务员已经放上了一表刚刚沏好的花茶,两只透明琉璃盏放在—旁,反衬出藤制茶几原本的纹路,古朴而平实。 “你到底怎么想的?”明明是微寒的天气,萧致远却觉得燥热,甚至忍不住伸手解开了一颗衬衣扣子,可是眼前桑子衿淡定的表情又让他觉得无可奈何。 小茶盏上氤氲而起的热气轻轻熏着鼻尖,桑子衿挑起眉梢,“我知道方嘉陵要订婚的事,我只是奇怪,你要过来,又何必找这样一个蹩脚的借口?” 一小团怒火开始在胸口灼烧,她愈是淡定,他就愈加暴躁,伸手将那张请帖甩出来,一字一句地问:“那这是什么? ” 桑子衿打开看了看,淡淡一笑,“谁的恶作剧,这你也信?” 她略带着不可思议抬起目光,落在萧致远身上,难得见到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末了,终于镇定如初,目光阴沉下来,“他耍我的?” “你们的恩怨我不清楚。总之,现在乐乐回到我身边,我已经很满足了。”桑子矜的指尖轻轻拨弄着玻璃茶盏,“谢谢。” 萧致远只觉得自己有些词穷,面对这样从容安静、不再乱发脾气冷言相对的前妻,他顿了顿,僵硬地说:“有什么好谢的,当初是我把她送走的,本来就应该把她接回来。再说,她姓萧,是我的女儿。” 桑子矜又看了他一眼。 萧致远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清淸嗓子说:“我不是要和你争抚养权。” “那就好。”桑子衿松了口气,却郑重说,“就算你想要,我还是会和你争的。” 他的薄唇轻轻一抿,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欲言又止。 “我现在只有一件事不明白,为什么……要瞒我四年? ” “你那么在意你姐姐,如果我告诉你……她一直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却利用这个关系暗中联络光科,我怕你会难过。”许是因为陷人回忆中,萧致远表情略微有些凝肃,声音带着淡淡的自嘲,“而且,你也应该知道了,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明知道这是一出无间道,我怕你太单纯,一直也瞒着你。当初我故意用你的电脑,就是在想,你姐姐一定会想尽办法通过你拿到密码。这样,我才能继续迷惑对手。 “你看到的那个晚上……我并没有喝醉,全程我都知道那是夏子曼。她送我回来,甚至主动接近我,只是为了当时我包里的一份文件。你知道的……你姐姐爱的是别人,根本不可能和我发生……我到了第二天才发现你来过,甚至看到了那个场录。但是因为马上要出国去和ESSE谈合同,我怕节外生枝,就没有多解释。 “后来在国外,那个单子被上维谈了下来,那个时候我对你姐姐摊牌,她承认了所做的一切,但始终没告诉我孩子的父亲是谁,我……自然而然地以为,会是当时光科的总裁,也就是方嘉陵的三叔。她说他们已经决裂,以后不会再和对方有关联,只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把孩子生下来。她……毕竟是你的姐姐,我怕她出亊,就陪着她一起去做检査。她也答应了我,回来会向你解释清楚。” 萧致远忍不住苦笑,“之后发生的事你都清楚了,在她见你之前就出了车祸, 实在太过意外——或许就是命运吧。等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你已经像变了一个人,真的……很可怕。” 那时他是真的两难。前边是万丈深渊,后边是悬崖绝壁。 他看得出来,彼时桑子衿全部的希望,都已经寄托在了那个小小的婴孩上。假若不是因为她,或许她转身就会走,不会再有丝毫的留恋。 如果告诉她那些勾心斗角,她和这个孩子又该如何相处? 可是把一切隐瞒下来,她和自己……又会变成什么样? “子衿,那个时候……原谅我害怕了。我不敢赌,我不敢说出来,让你对所有人失望——至少,我还有办法把你留在身边。”萧致远喃喃地说,“对不起,那个时候……我真的害怕了。” 桑子衿怔怔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那杯茶,仿佛用肉眼,便能看到它在变凉,直至和室温一样冰冷。她知道他在等自己说一句话,或者原谅,或者释然,可是现在, 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坐在这里,听着远处禅寺古朴苍然的钟声,隔着荒索的茶园传来,无穷无尽。 她眼眶微微一红,却将那种要哭出来的感觉强行忍住了。她很快站起来,手里的一杯茶水尽数泼了出去,不偏不倚,浇在他脸上、身上,“我不懂,你在怕什么?” 萧致远不躲不闪,墨黑的眼眸中只倒映着她一个人的身影。 他怕什么? 他怕这个自己深爱的女孩因为自己,会变成另一个人,不再相信爱情、亲情、和信任,他怕因为自己……亲手毁了她所有的美好。 没有等到回答,桑子衿将手中茶盏搁在了桌上,转身进了室内,再也没有出来。 萧致远独自在庭院中站了很久,微微垂着头,额边的发丝遮在了眼帘上,初冬的风吹过来,衣服、身体上更加的冰凉。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要这样站多久,直到乐乐敲了敲玻璃窗,鼻尖都贴在了上边,比着口型说:“爸爸,进来呀!” 他抹了抹脸上的水,微微修饰了表情,推门进去。 “爸爸,妈咪一个人进去了……”乐乐小声说,“妈咪……好像在哭。” 萧致远将她抱起来,将她小脑袋摁在自己脖颈的弧度处,低低地说:“是爸爸不好,惹妈妈生气了。” 小家伙立刻紧张起来,“那你们离婚了吗?” 萧致远不知道说什么,闷闷地摸着女儿的头发不说话。 “爸爸,你去和妈妈说些什么啊!”乐乐在他怀里挣扎。 萧致远放她下来,小家伙却拽着爸爸的衣角,把他往卧室里领。直到他走到门口,她很快敲了敲门,自个儿往客厅跑,还捂住自己的耳朵,“爸爸,我不会偷听的!” 他静静站在门口,隔了厚重的门,隐约听到里边十分轻微的动静。 她的呼吸声有些重,或许是真的哭了。 萧致远的头抵在门板上,那一小块肌肤能察觉出原木的粗粝与厚实。 “子矜,现在回想起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可如果倒回到那个时候,我还是会这么做。你知道吗……小时候我和哥哥总是同一天开家长会,爸爸总是去哥哥那里……有一次我得了年级第一名,鼓起勇气告诉爸爸,他答应了一声……那时我真的很高兴,心想爸爸总算能去我那里了。 “那天上午,我一直在学校等着,看着爸爸走进来……然后走进了楼上哥哥的教室,而我的家长会,还是阿姨代开的。 “从那个时候,我就告诉自己,假若没有把握的话,永远不要去赌一个人的感情……因为只要是赌,总会有输的可能。我宁愿,牢牢把它抓在手里。 “子衿,假若当年我告诉了你,我和你姐姐互相利用,甚至因此害死了她……即便你不怪我,可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 “这四年……我知道你过得很艰难。可你知道么,我并没有比你轻松,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你和乐乐在我身边……” 说完了所有……依然听不到里边任何动静。屋里特意做成昏黄的光线落下来,他愈发显得形单影只。萧致远眼神深处带着黯然,终于不再等待,转身离开。 卧室的露台上,望出去是一片茶园,浅浅的光线为广袤的深绿镀上了微暖的金色,远处古村落已经冉冉升起炊烟。桑子衿不知道自己望了多久,似乎每分每秒,这样的景致都会发生微妙的变化,或动人,或哀伤。 直到夕阳西下,思绪一缕缕地被抓回来,她起身去洗了洗脸,然后走出了卧室。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一个人都没有,连乐乐都不在。 桑子衿皱了皱眉,拨了个服务电话。 “他们在餐厅呢。”服务生笑着说,“您在门口等等,马上会有酒店的电瓶车来接您去用餐。” 桑子衿随手拿了件大衣,挽在手臂上,走出院子的时候电瓶车已经到了。 她坐在后排,也没在意餐厅究竟在哪里,茫然间望了望四周,问:“这……好像出了度假村了吧? ” 司机稳稳把着方向盘,车子行驶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笑了笑说:“马上就到了。” 光线一层层地暗淡下来,桑子衿努力辨识着道路,有些迟疑,“前面……是温塘的那条小河吗? ” 司机呵呵笑了笑,停下车子,“到了,再往前走走。” 桑子衿下了车,小路上全是碎石,可是每一步往前,她都那样熟悉,她记得左手小路边那家很不怎么样的小旅店,记得那些艺术系的学生会在树下写生,记得和方屿手拉手走过的……那座小石桥。 暗色之中,石桥上萧致远抱着女儿,不知在看什么。 桑子衿走到他们身后,轻轻叫了一声:“乐乐。” 乐乐转头看了桑子衿一眼,却没有和往常一样像小宠物般跑过来,反倒侧过身看了眼爸爸,眨眨眼睛,像是在等待指示。 萧致远拍拍她的脑袋,将她放下来,她就鏰蹦眺跳地往桥边跑去了。 “乐乐——” 萧致远只是微笑着从她手里接过了那件大衣,温柔地给她披上了,“喂,桑子衿你真的……把我逼得没办法了。” 话音未落,暗寂的河流上,却闪起了点点光亮。 桑子衿怔怔地看着,她认出来了,却又迟迟不明白。 墨黑的夜里,似乎是天边的星星一股脑儿地倾倒在了如镜的水上,层层叠叠地,朵朵星华绽放,映衬得彼此脸上光线明暗,或凉或暖,捉摸不定。 那又不仅仅是灯光——确切地说,是灯光组成的几个字。 “嫁给我好吗?” “嫁给我好吗?” …… 是在这里,他们在暗夜中第一次相识。彼时听到她温软的声音,而她身上好闻的、独属少女的味道,带了暖意的橘香,在夏天的晚风中,清晰地送到他的心底深处。 那时是觉得这是上天赐予自己,再完美不过的礼物,却并不知晓,世事与时光化成的冰凿,将彼此的爱恨雕琢成了一道深深的痕迹,就藏在胸臆间,再难抹去。 今天,他站在这里,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祈求……能让这份礼物,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桑子衿恍惚了许久,终于垂眸,“那时我出卖你,你恨我吗?” 她至今还记得他荒凉的眼神,让她心惊到难以开口。 “没有。"他答得爽快。 “子衿,爱过一个人,你就会知道:两个人之间犯错的如果是对方,哪怕她再无理取闹,总能包容下来,可如果是自己,那就会和一直一直地心虚下去。” 他顿了顿,眼神带着淡淡的黯然,“我对你……做错过很多事……又怎么会恨你呢?” 风声之中,桑子衿仰头看着他,眸色灵动,开口的时候声音却多了几分颤抖,不知是冷,或者是情绪波动。 “其实那一天,我没有把信息发给方嘉陵,我想和你离婚,可不是用那种……会让你很伤心的方式。后来我知道是Iris发了出去……那个时候,我比你更难过,因为我想……你大概真的不会再原谅我了。” 萧致远笑了,伸臂将她搂在怀里,只是将唇贴在她的眉心,低低地说:“谢谢。” 原来,他们两个人到了最穷途末路的时候,也都不曾……真正地抛弃对方啊! “嫁给我好吗?”他一宇一句地将那几个字念给她听,心中渐渐笃定。 桑子衿开始抽噎。他不阻止她,只是温柔地抚着她的背,像是安慰一个孩子, 由将她搂得更紧一些,彼此身体相贴,几乎没有丝毫空隙。 “没诚意……”桑子衿胡乱抹了抹眼泪,忽然说。 萧致远怔了怔,“这是我下午一个人来布置的……没找人帮忙。” “四年前你和方屿商量的求婚方式……到现在还来用。”她笑了笑,又是一串眼泪控制不住,扑簌簌落下来。 “……” 脚下有了小小的动静,乐乐跑了回来,抬起头张望,天真地说:“爸爸,下雨了!” 爸爸却轻柔地解释,“不是,是妈妈哭了。” “嗯?妈妈为什么哭了?你欺负她了吗? ” 萧致远看着桑子衿扑簌落下的眼泪,看着她在自己怀里破涕而笑—— 请你,来我怀里,或者让我,住你心里。 直至伤痕治愈,直至时光温柔。 他看着懵懂的女儿,心愿得偿,“因为……妈妈,终于被爸爸感动了。” 这是从温塘回来,两人吵得最凶的一次——闹到这样不可开交的地步,连桑子衿都忘了吵架的初衷是什么。 原本两人还在客厅里压抑着声音,生怕会影响到专心在房间里画画的女儿,没想到乐乐在被爷爷接走前甩下了一句“幼稚”,这让本来稍稍有些熄火的桑子衿—下子又不淡定了,等到女儿出门,她看也不看萧致远,径直找了车钥匙也要走。 “你闹够没有?”萧致远声音低沉。 “同事聚餐啊,我不是吿诉过你?”桑子衿眯了眯眼睛,“萧先生你也自由了,今晚想和谁约会就和谁约会。” 萧致远的脸色愈发沉了沉,“餐厅都订好了,乐乐也送走了,你现在说不去?” “不去。”桑子衿若无其亊,“那餐厅多隐秘,方便你和别人接吻,也不会被偷拍到。” “你再说一次?”声音已经隐含威胁。 “我不用再说一次,你本来就和别的女人接吻了许多次。” 尽管心里怒火乱蹲,萧致远还是纠正她,“两次。” 她反问:“两次还不算多吗?” 眼看着预定的时间已经过了,萧致远倒也不急了,一把攥住她的手冷笑,“翻老账是吧?桑子衿,你真以为你什么错都没有?” 桑子矜挣了挣,“疼。”旋即不甘示弱,“我怎么你了?” 他放缓了力道,冷笑,一字一句,“别的不好说,你最拿手的不就是冷暴力吗? ” 过去的四年,他是吃足了苦头,直到此刻心里还记着,最久的一次,两个人足足有十七天没有说话。 “那你那么多绯闻是怎么回事?别跟我说是为了逗我玩儿,我才不信。”桑子衿一口气说,“守身如玉的我不是没见过,别找借口了。” 萧致远倒沉默了片刻,英挺的眉轻轻一挑,“其实你心里还是挺在意的吧?” “才没有。”桑子衿有些狼狈地甩开他的手,“我走了。” “所以明天去复婚,你还准备这样放我鸽子,毫无责任感地—走了之吗? ”萧致远的声音是真的带了一丝计较的生气,看着她的背影,追问了一句。 许是被那个“毫无责任感”激怒了,桑子衿反倒停下了脚步,针锋相对,“萧致远,如果明天我们最终没有复婚,―定不会是因为我没有责任感,而是……我会重新考虑,我们的性格到底还是不是适合生活在一起。” 萧致远怔了怔,因为不可思议,薄薄的唇角扬起了一道凉凉的弧度,“你是认真的?” “我不知道……可是你真的不觉得吗,我们好像……越来越爱吵架了。”桑子衿说完这一句,转身离开,没有再看他的表情。 其实今晚是真的有同事聚会,她开着车去那家农家乐的时候,心情如同此刻的天气——灰蒙蒙的云像铅般压下来,仿佛随时会落下雪子。假如说最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吵架算是偶然,那么此刻,她真的开始反思……从温塘回来,看似误会矛盾已经消除,可是他们为什么吵得更加厉害了呢? 真的是一道无解题。 萧致远回家的时候,照例在桑子衿的卧室前停了停。 门是关着的,想来她已经睡下了。 要进去看看吗?萧致远踌躇了—会儿,到底还是没有进去,转身去了客房。 站在花洒下,萧致远已经察觉到有些不对。从温塘回来,他再也没有住过客房,自然早就将换洗衣物放进了卧房,想了想,也只能随便用浴袍裹了裹,头发还湿淋淋地滴着水,就这么出来了。 坐在沙发上,他随手开了电视看深夜新闻。房间里本来安安静静的,忽然门口传来轻轻咔哒的一声。萧致远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桑子衿抱着枕头站在门口,头发乱糟糟的,还带着睡意,“你回来啦?” 萧致远有些错愕,“吵到你了? ” 她显然还有些迷糊,把枕头抱得更紧一些,“没有,我就是……过来看看。” 萧致远眯起眼睛,眼角深处似乎镶嵌着碎开的星芒,难以控制地勾起唇角,走过去牵住她的手,“那就不要走了。” 他半是强迫,半是诱导,将她塞在了床上,心情甚好,傍晚吵架的阴影一扫而空。眼看桑子衿的脸一贴到枕头上就睡着了,忍不住想逗逗她。一低头,发丝上的水滴就落下去,正落在桑子衿脸颊上,她大约觉得微凉,不耐烦地皱了皱鼻子。 “为什么半夜跑过来? ”他俯下身,薄唇几乎要贴着她的耳朵。 桑子衿稍稍避了避,含糊不清地说:“什么……” “以前不是都不管我死活的吗?” 桑子衿翻了个身,将头埋在他怀里,低低地说:“我才没有冷暴力对你。” “装睡是吧? ”萧致远揉揉她的头发,实在忍不住,“还给我装……” 他拨开她的头发,重重吻了下去。 桑子衿被他弄得喘不过气,终于睁开眼睛拼命推他。 “还敢不敢威胁我? ”他的手从空调被里伸下去。 “啊……”桑子矜才惊呼出声,又被他狠狠堵了回去。她睁大着眼睛,看着他近在眼前的长睫,心里有些后悔刚才的多事。 “专心点,宝贝。”他察觉出她的心不在焉,一只手微微用力,扣了扣她的脸颊。 折腾了很久,直到她抱着枕头再也不肯转过身来,萧致远终于心满意足,伸出手去将她圈在怀里,“睡吧。”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放松,翌日醒来的时候竞然已近中午,萧致远支起身子看了看,桑子衿就坐在沙发上,正对着阳光,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只能看见她的背影,穿着宽松的卫衣,更加显得纤细,光影明暗间线条细腻,安静得像是一幅油画。他原本不想打扰这幅场景,忽然间不知想到了什么,带了几分不安,“子衿。 桑子衿笑盈盈地回过头,手里拿着一张纸片,“萧先生,这是什么?” 萧致远难得语塞,别扭地转过脸,“生完气了?那就去民政局吧。” “哎?你准备了那么久,都不准备说教下? ”她依然不打算放过他,拿着那张纸,眼神有些俏皮,“什么共同生活的磨合期啦?观念不一致是正常的啦?” “你不是看懂了吗?”萧致远更加狼狈——他昨天一个人的时候,的确稍稍草拟了一下打算和她好好谈话的提纲。 “我们不是一起生话了四年了吗? ”桑子衿眨眨眼睛,“磨合期这么久 ?” “你那叫和我一起生活四年?”萧致远脸色铁青,“连我是病是死都不知道, 哪天能和我说上三句话,我就觉得你心情真好。” “哪有? ”桑子衿讷讷,“不是经常说话吗?” 萧致远冷笑,“是啊,说话最多的时候就是闹着要离婚的时候。” 桑子衿沉默了一会儿,微微低下头,长发末梢在阳光下泛起淡淡的温柔光泽。她站起来,慢慢走到萧致远身边,蹲了下去,“喂,我以前真的对你很糟糕啊?” 他依旧别扭地转过头,态度稍稍有些软化,“你说呢? ” “对不起啦……”她伸手摇摇他的手臂,忽然间也有些心酸。 “虽然常被你气死,不过想想你就在我身边逃不掉,就觉得还能忍受——再说,我真没怪你。”萧致远渐渐恢复了往常的从容,“行了,大不了复婚了以后我多让让你。” “对了,你还记得我们昨天为什么吵架吗?”桑子衿忽然问。 “乐乐出门的时候你让她穿外套,她不想穿,我就说算了……就这么吵起来了。” “好像是这样呢……”桑子衿睁大眼睛,“原来是这么小的事……” “和你有关的事,再小……我都记得很清楚。”他却笑了,双眸黑亮深邃,一字一句。 重新去领证前的某人如此这般信誓旦旦,但是领完证,立刻换了一张嘴脸。 之前口口声声的“求同存异”都成了笑话,萧致远提出要重办婚礼,桑子衿反对之后,萧致远轻松一句话带过,“总之一切我都会搞定,老婆,不会很辛苦的。” “你不怕我翻脸?”她真的有点想翻脸了。 “之前来的路上还会担心,现在就不怕了。”萧致远一副无耻的嘴脸,还在指尖夹起了某本证明晃了晃。 “萧致远!” “发火啦?说过我会让着你的嘛!”萧致远笑眯眯地开车,“我不会和你计较的。” 不过仅仅是十天之后,自认为一家之主的某人—改霸道的作风,忽然间变得百依百顺,起因是这天早上的意外。 本来是说好一起送乐乐去上学,再去谈谈婚纱照摄影团队,只是桑子矜赖了床。萧致远早就煮好了粥,给乐乐盛上,然后转去卧室看桑子矜。 捏她鼻子,看着她不耐烦地打开自己的手,萧致远有些乐此不疲,“起床了。” “你送她去吧。”桑子衿翻了个身,“我再睡会儿。”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萧致远伸手去探探她额头,“这几天怎么老是起不了床?” “爸爸,我要迟到了......”乐乐已经背好了书包站在门口,有些不耐烦地撇了撇嘴角。 “好啦,爸爸马上送你。”萧致远低头吻吻桑子矜的脸颊,“记得起来吃早饭。”丨 “爸爸,妈咪最近都好吃懒做。”乐乐坐在车上向爸爸打小报告,“上次我想吃她做的排骨,结果妈妈做到一半就说要去休息了,后来把我送去爷爷那里了!” 萧致远皱了皱眉头,桑子衿这几天确实有些不对劲。 “爸爸,到了到了。”乐乐大呼小叫,“你开过头了爸爸!” 萧致远连忙踩下刹车,替乐乐解开安全带,亲亲她的脸颊,“去吧。”他掉了头,琢磨着是不是要请天假带桑子矜去医院检査下,很快回了家。 桑子衿倒是已经醒了,只是还懒懒地倚在床上,没有起床。 “萧致远,我要喝水。” 一见到他回来了,桑子衿盘腿坐起来,“还有今天的报纸呢? ” 萧致远拿了水和报纸进来,揉揉她的头发,“不饿?” “没胃口。”桑子衿眼巴巴看着他。 “也好。”萧致远起身,径自将衬衣脱了,因为背对着桑子衿,露出结实精壮的线条。 “喂,不要脸。”桑子衿笑着拿手里的软垫砸过去,“你脱衣服干吗?” 萧致远反手接住了,笑着扑上床,声音低沉,“耍流氓……” “喂,昨晚够了吧……”桑子衿子躲进被子里不肯出来,声音闷闷的,“我真的不舒服。” “行了,不闹你。”萧致远耐心地把裹着她的被子剥开,笑,“我陪你躺会儿。” “那说好不动手动脚??…?” “好。”回答得很利落。 “那你的手在干呜……喂!” 雪白柔软的被褥在一番折腾后更加凌乱了,萧致远的下颌靠着桑子衿布满暧昧痕迹的肩,声音喑哑,“老婆……” “嗯? ”桑子衿由他抱着,原本一动不动,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你明天要出差了?” “嗯……”他轻轻在她肩上咬口,“要不你陪我去吧? ” 桑子衿回过头去,眼巴巴看着他,“去几天?” “看对方的流程了。”萧致远又有些不正经地笑,唇角轻勾起来,“也好,小别胜新婚,” “呸,老夫老妻了。”桑子衿脸颊微红,凑过去以牙还牙,轻轻咬了咬他的唇。 “宝贝,别挑逗我了。”他一本正经地避开,“我怕你身体受不了。” 他到底还是比她先起来去热粥,回头说:“赶紧起来,别赖着了。” “嗯……”桑子矜慢吞吞地回答,毫无诚意。 “我说你以前怎么从不赖床呢?”萧致远挑了挑眉,回望她,像是看着—孩子。 “以前要送乐乐啊……”桑子衿冲他笑,“现在有你嘛!” 萧致远心底一软,油然而生一种成就感,那种感觉远胜……那一次成功收购广昌。他哼着小调,倒上新磨好的豆浆,又冲着卧房喊了一声:“快点出来吃东西。” 回应他的是一声闷闷的倒地声响。 萧致远怔了怔,快步冲进卧室,发现桑子衿晕倒在了浴室,一动不动。 “子矜!”萧致远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都已经变调了,顾不上满手湿漉漉的,将她打横抱起,先放在了床上。幸好他刚联系完助理,桑子衿已经醒过来:“我刚才怎么了?” “问了你好几遍是不是不舒服,非得到晕倒了才承认。”萧致远的语气已经有些气急败坏了。 “我没事啦,可能是早上低血糖。”桑子衿依旧有些头晕,但是已经不敢多说了。 萧致远抿了抿唇,心底不是没有后悔的……一直以来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呢?也不知道是该气自己呢,还是该多说几句桑子矜,只能恨恨地给她穿衣服,催她出门。 桑子衿被塞进车里的时候,只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傲,她只是最近太忙了,似乎又瘦了点,但是萧致远一向大惊小怪,到了医院非得逼自己做全套检查不可。 没想到到了医院,头一个小检査,就把“毛病”査了出来。 “萧先生,萧太太,恭喜了。”医生看着血检报告,满脸堆笑。 桑子衿还有些懵懂的时候,萧致远已经反应过来了,他紧绷着脸问医生:“我太太怀孕了?” “是啊。”医生详细说明,“怀孕早期出现晕倒、呕吐的症状是正常的……” 萧致远脸上的线条依旧绷得很紧,丝毫没有放松,只是桑子矜能察觉到他的手......一直和自己十指交扣的手,竞微微有些颤抖。 “我太太前几天有些感冒,当时医生给她配了些药,回头我让人抄一份淸单, 你麻烦看有没有问题……"萧致远略略思索了—会儿,“还有昨晚在家里喝了点酒……” 就连医生也看出了这位外表依旧从容镇定的准爸爸,其实内心极为忐忑,于是笑笑,“萧先生别急,如果实在不放心,萧太太可以留院观察一天……” 一直到病房里只剩下两人,萧致远脱了外套放在沙发上,脸冷得像是冰块。 桑子衿终于不满,“喂,你干吗?” “嗯? ”他答得有些恍惚,冲她摆摆手,示意自己先出去打电话。 很快,萧致远回到病房,在她床边坐下,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要说什么?” “你很不开心吗?”桑子衿去捏他的脸。 “哦,没有啊。 ”萧致远淡淡地说,“我刚刚打了电话,不去出差了,让陈攀去。” “陈攀老婆下个月不是要生了吗?” “又不会出差到下个月。”萧致远站起来给她倒水,无情地说,“谁让我是老板?” 桑子衿歪了歪头,“萧致远,我问你……你是不是不开心啊?扑克脸给谁看呢?我看着心情都不好!” 萧致远怔了怔,蓦然间挤出了一丝生硬的笑容。 桑子衿扑哧一声笑出来。 他叹口气,在桑子衿身边坐下来,“老婆,我不是不髙兴是太髙兴了,很怕……照顾不好你。” 他握起她的一只手,安静地放在自己脸颊上轻轻摩挲,期间的浓情不言而喻。桑子衿微微用力,掌心停顿在他微烫的肌肤上,温柔地说:“你说……是个男孩, 还是女孩呢? ” 萧致远认真想了想,那丝笑意由生硬至自然,轻声说:“男孩儿好。” “咦?你重男轻女? ” 他探邃的黑眸中却浅含笑意,“如果是个女儿,当然也很好。不过……如果是个男孩子,将来就可以照顾姐姐,不是也很好?” 怀孕到了七八个月,眼看着肚子大了起来,桑子衿的身材倒没有怎么发胖,只是她的口味也变得越来越重,自然而然地,对萧致远每天做的营养餐开始不满。 可惜实在没什么机会可以让她稍稍“不守规矩”一下。 晚饭都是萧致远回家自己动手的,食材皆是从乡下农场运来,而午饭则让王阿姨从家里送到公司。有次桑子衿实在想吃香辣虾,拉着方屿要去吃,方屿却义正词产,“不行!你老公关照过我,要是被发现不良行径,我们公司下个季度的订单就了!” 长期的髙压之下,桑子衿终于对香辣虾爆发出了难以克制的热情。 趁着萧致远有推脱不了的饭局,桑子衿悄悄拉上乐乐,“妈咪带你出去吃饭好不好? ” 乐乐眨眨眼睛,一脸警惕,“妈咪,你要吃什么?” “走啦! ”桑子衿将小外套递给女儿,讨好地笑,“很好吃的大虾。” “那我要和爸爸说一声。”乐乐转身去够电话机,忠实履行爸爸交付给自己“盯着妈咪”的任务。 “萧隽瑾!你要是敢打电话,妈咪以后再也不给你讲故事了! ” 乐乐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在妈咪凶狠的目光下放下了电话,乖乖地去牵妈咪的手,“那……我们走吧。” 香辣虾店就在小区门口,桑子衿要了大份的,还十分爽快地点了果汁。 “妈咪,爸爸说你也不能喝饮料的……” 她才不管,眼看着那锅油汪汪、香喷喷的红色大虾端上来,忍不住先喝了—口橙汁,然后在下去第一筷的时候,女儿看着窗外,“爸爸回来了。 ” 桑子衿吓了一跳,果然,玻璃窗外的萧致远停下车,有些怀疑地朝路边看了一眼。 桑子衿心跳漏跳一拍,动作却比脑子要快些,麻利地将自己杯子里的橙汁倒给了女儿。 萧致远推门进来了,脸色不善地走到桑子衿对面坐下来,看着面色忐忑的一对母女,薄唇轻抿,“阿姨没来送晚饭? ” “呃……是乐乐很想吃嘛……是吧宝贝? ”桑子衿顾左右而言他,还记得把自已的空碗给萧致远看,“我又没吃。” “乐乐? ”萧致远看着女儿。 小家伙看看妈咪,又看看爸爸,终于不堪压力,嘴巴扁了扁,开始流眼泪了。 桑子衿—下子慌了,拿手给女儿擦眼泪,“好啦好啦,是妈咪想吃的,乐乐别哭啦!乐乐最乘了,一开始她就想打电话给你的……” 萧致远哼了一声,正巧服务员走过来,“需要添一副餐具吗?” “不用了,”他买了单,抱着乐乐往外走。 桑子衿跟在父女俩后边,低着头,也是满腹委屈。 推开门的刹那,寒风卷过来,鼻子里油爆虾的香味慢慢地淡去了。这次没吃成……萧致远警惕性更髙,以后更没机会了,于是情绪不稳定的孕妇停下脚步,回头看看店面,忽然间眼眶酸酸的——她真是很想吃啊! 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一抬头,萧致远已经站在她面前,又好气又好笑,“哭什么啊?” 她也觉得不好意思,偏偏控制不住,还是在不停落眼泪,于是转开眼神,咬紧了下唇。 她的脸颊上带着刚刚从暖气房里出来的晕红,睫毛长长的,分外显得像个孩子。萧致远决定不再劝她,只是伸出手去,静静等着。 过了一会儿,桑子衿主动伸出了手,与他十指交扣,还是抽着鼻子,一时间平息不了情绪。 萧致远牵着一大一小走向汽车。 小的在哭,大的也在流眼泪。 他觉得整条街上的人都在奇怪地看着自己…… 其实自己心里也在纠结,到底是该先劝小的,还是先哄大的呢 可是,这种别扭的感觉……他忍不住勾起唇角,就叫做……幸福吧。 【正文完】 番外一 时光小偷 那么多年的努力,只是为了有一天可以站在你面前,毫不自卑地,说爱你。 萧隽容声嘶力竭地跟着摇滚CD吼出最后一句,然后,车子熄火了。 哇靠!他露出一副“我就知道会这么倒霉”的表情,砸了砸方向盘,认命地下车检査。 “超出我的专业能力之外啊! ”萧隽容支起了车前盖,毒辣的太阳晒在脊背上,心里哀叹:真是天亡我老萧,今天的课偏偏是最古板的老爷子主讲,老家伙还是英国的一个什么尊贵爵士,上课一丝不苟,哪怕大夏天也是西装马甲皮鞋手杖礼帽,最最看重……准时。 萧隽容放弃修车的想法,转而四顾,心里盘算着公交车站离这里的远近,还是……拦一辆顺风车算了? 正在纠结,一辆白色的拉风跑车停了下来。车窗落下,驾驶座的女生一脸惊讶,“你怎么啦?” 萧隽容一脸油一手汗,更加没好气,“你这种开玛莎拉蒂的怎么能理解开二手破福特的痛苦?” 女生拉开车门,看上去丝毫不介意对方恶劣的态度,好心地说:“我帮你看看——啊呀! ” “哇哇哇,老姐,你别瞎帮忙了! ”萧隽容一脸愁容地看着掌心被发动机烫破了一小块的女生,顿时宽面条泪,“完了!完了!” 他不怕上课迟到,大不了在别的方面补上去——可他怕老爸啊! 他那个天杀的重女轻男的老爸,要是知道了姐姐为了帮他修汽车烫伤手……他已经预见到老爸眼睛里要喷火的样子了。 “阿容,上车吧,我开车送你去。” “算了吧老姐,咱们两个地方差了半个城呢,你今天不是和导师约谈吗?走吧走吧,别管我! ”萧隽容表情悲壮,“我有办法到学校的。” 萧隽瑾看着满头大汗的弟弟,又看看腕表,坚决不肯走,“不行,你跟我上车。” 话音未落,路边又停下一辆车。开车的男生长得极俊美,一双黑眸冷冷淡淡地扫向两人,“萧隽容,上车我送你。” “好嘞! ”萧隽容冲姐姐摇了摇手,跳进后座,“声哥,快,快!” “云——”萧隽瑾看着那个男生,甚至还没打完招呼,男生向她微微颔首,风驰电掣般开走了。 “声哥,你去上班?这么早?”萧隽容此刻得救,心情大好。 “公司的服务器出了点问题,我去看看。”云声打了转弯,顿了顿,才问,“你姐姐她……手没事吧?” “我靠!你该问我今天会不会有事!姐的皮肤擦伤一块,老爸就会觉得我呼吸都是错的,说不定一怒之下跑来美国追杀我! ” 云声淡淡笑了笑,萧隽容在侧面无意间看到了,是真的好看,他竟也有些呆怔的感觉。他想了想,坏笑,“声哥,你和我姐怎么回事?干吗每次见面你都把她当空气?” 云声却不回答,缓缓停下车,“到了。” 萧隽容继续坏笑,“声哥,你还是蛮在意我姐的嘛! ” 打完工回到家,姐姐已经把晚餐做好了,放在微波炉里热一热就成。萧隽容端着碗一边吃,一边去敲姐姐的门。 房门拉开了,萧隽瑾一把拉住弟弟的手,“我正巧在和爸妈skype呢!” 萧隽容立刻不动声色地往后退。 “在吃晚饭?”房间那头,通过海底光缆,万里之外老爸不苟言笑的声音已经传来了。 萧隽容头皮发麻:“爸。” “爸爸,我和你商量件事吧。”萧隽瑾坐回电脑前,“我开的车太……招摇了,能不能换一辆呢?我同学他们都不会开这么好的车。” 屏幕那边老爸神情温柔。“你自己决定吧,我明天就让人往账户上划钱。” “爸,我自己有钱呢。”萧隽瑾连忙说,“我是说……跑车就给弟弟用吧?” 萧隽容听后,却没有丝毫惊喜之情,仿佛是巨雷轰下来。 果然,老爸已经沉了脸:“乐乐,这话是你弟弟让你说的?” 萧隽容宽面条泪,我没有啊老爸!我很知足的!我不敢和姐姐抢东西的! 不要和姐姐抢东西——萧隽容小朋友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到了这条真理。 年幼无知的时候,萧隽容曾经抢过姐姐的巧克力。他是男孩子啊,当然吃得比姐姐多!两人争吵起来,个子矮,没优势的萧隽容啪地摔倒了。 恰好此时爸爸回到家,看到闹得不可开交的两人,皱眉问阿姨:“怎么啦?” “爸爸,我要吃巧克力!姐姐的巧克力!” 沉着脸的年轻父亲转向两个孩子,最后对儿子说:“你一个男孩子和女孩子动手抢吃的?!去站墙角,半个小时!” 萧隽容哇哇哭完,默默站了半小时,一转头看见爸爸抱着姐姐,父女俩正温馨地看动画片。他更委屈了,恰好妈妈回家,他跑过去给妈妈看膝盖上的伤痕:“妈妈,姐姐推我的!” 妈妈有些惊讶,问爸爸:“他们吵架啦?” 爸爸轻描淡写,“他抢乐乐的巧克力。” “可是姐姐推我了!”萧隽容不服气。 妈妈蹲下来:“再去站一个小时!一个男生连一个女生都打不过,丢人!” 萧隽容宽面条泪…… 这个家里,重女轻男的原则一直以来都被发扬光大。 出去逛街,年仅五岁的他就要负责帮姐姐提东西了。出去度假,姐姐随心所欲地选择套房里任意一张床,他呢?万一……只是说万一床位不够,他就得睡沙发。放了假,姐姐心情好的时候练琴画画,心情不好躲在房间里死宅,老爸老妈还要小心翼翼地问她是不是有心事——这个时候刚刚打工回来,晒得黑瘦的弟弟就要躲远点了,万一老爸问“你姐姐怎么了”,自己又答不上来,一定会被狂训话:“你怎么这么不关心自己的姐姐?!” 再举个最近的例子,萧隽容考上美国的大学,姐姐已经在读硕士了。原本他充满激情地准备奔赴大洋彼岸,好好见识一下资本主义,没想到老爸淡淡地说:“大一大二的学费我会帮你缴,生活费你自己想办法。应该不难吧?毕竟你住乐乐的房子,不用租金。” 萧隽容宽面条泪:“老爸,姐姐刚出国你就给她买了房,还买了玛莎拉蒂啊啊啊!” 老爸不屑,“这样是让她周围的男孩子掂量掂量,想追她没那么容易。” “那……我呢?” “自己想办法。” “老妈!老爸自己车库里这么多车!” “那些都是你爸爸自己去赚来的哦!”老妈笑眯眯地说,“你羡慕呢,就自己去赚。” 萧隽容宽面条泪。 “对了儿子,到了那边和乐乐住在一起,可别轻易让她被人追走了。”老妈继续叮嘱,“有什么party之类的,你晚上要安全把乐乐接回来。” 萧隽容宽面条泪,“干脆你们给姐姐雇个保镖吧!我是去读书的!而且……我也才18岁啊!怎么都没人关心我!” 可是没人听弟弟的心声,老爸老妈……竟然若无其事地走了。 于是18岁的萧隽容,整晚都在独自打包行李,当然,还习惯性地迎风流着宽面条泪。 二 “姐,咖啡咖啡!”萧隽容从楼梯上飞奔下来,嘴里咬着一大片土司,示意姐姐递给自己保温杯。 萧隽瑾起的比弟弟早,也早就准备好了咖啡,不无担心地看着弟弟的黑眼圈,“阿容,你辞掉一份兼职吧,老这么辛苦对身体不好。” “姐姐,你知不知道我们学校的午餐多贵啊?!一块三明治就这个数!”萧隽容含糊地说,“老爸已经警告过我了,到了大三,我就得自己付学费了。” “钱不够的话姐姐给你。”萧隽瑾小心将杯子表面的咖啡残渍擦掉,“我不会告诉爸妈的,好不好?” 萧隽容觉得自己还是挺有骨气的,含着宽面条泪拒绝了姐姐的好意。“不用” “阿容……” “姐,你别劝我了。”萧隽容笑起来的时候很阳光很帅气,也很有感染力。“你看声哥他出国的时候一分钱都没有,现在还不是很NB?我光靠打零工想去超越他是没门了,不过老姐,老萧我也已经想到应对之策了。” 提到云声,萧隽瑾沉默下来连对弟弟的“应对之策”都没有追问,看着他出门了。 “对了,姐,周末声哥公司上市的庆功会,你去不?” 萧隽瑾洗杯子的手顿了顿,淡淡地说:“他没有邀请我。” 迟钝如老萧,聪慧如老萧,也知道这个问题成了禁区,他吐了吐舌头,跳上自己的老爷车,飞快地开走了。 “姐,真不去啊?” 细心替弟弟整理领结的萧隽瑾摇摇头,满意地后退半步,看着弟弟帅气高大的身影,“好了,蛮人模人样的嘛!” 萧隽容看着姐姐刚刚剪下的标价,倒吸一口冷气,“姐,我两个月的生活费……” “啊?这也是老爸最爱的牌子啊!”萧隽瑾笑盈盈地拍拍弟弟的脸颊,“很适合你啊!” 好不容易穿一次新衣服的老萧心里悲愤,就因为姐姐是学艺术设计的,老爸就舍得砸钱,每个月的生活费里又额外加了一份置装费。用老爸的话来说:“乐乐是女生,又是学艺术的,衣服怎么能少?” 可他呢……宽面条泪。 “喏,车钥匙。”萧隽瑾把自己的车钥匙递上去,轻轻咳嗽一声,“别迟到了,去吧。” “姐,看老萧今天泡个美女回来。”萧隽容哈哈一笑,很是得意。 网络创意公司的酒会是在城郊一座别墅里举行。虽是私家别墅,却请了极为专业的接待人员,有人上来接过萧隽容的车钥匙,将车子开走了。 萧隽容便从容踏进大厅,第一眼就看到了被人群拥簇着的云声,也是Time的首席执行官兼最大股东。这个男人是他从小就认识的,他对他的映象——很优秀,但是很沉默。当然女性对他的评价可能又会不同——很优秀,也很俊美。 萧隽容看见他穿着一身黑色西服,右耳上戴着一颗细细的耳钉,可是那颗耳钉再亮再璀璨,却丝毫比不过他眼角闪烁的光芒。 等会儿再去找他……萧隽容还记得此行来这里的艰巨任务,决定先去四周转转。 “嗨。”他刚取了杯鸡尾酒,就听见有人跟自己打招呼,用的是中文。 “你好。”萧隽容看着那位穿着紧身衣,蟒蛇纹短裙的少女,彬彬有礼的打招呼。 “Alice”女孩画着十分精致的烟熏妆,笑意间隐隐还带着挑逗。 “叫我Ron吧。”萧隽容抓抓头发,他探过女生往前一看,哎?云声怎么不见了? 看上去对他很感兴趣,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聊天,问了学校,问了住处,不经意地说:“你的车很不错哦。” 萧隽容大咧咧地笑了笑,“呵呵,我可买不起,借来的。” 女孩脸色变了变,“这样啊?” “为了参加学长的这个宴会,这衣服车子都是借的。”萧隽容不在意地说,“哎,你刚才说要约我一起喝咖啡吗?明天下午可能不行,我还要去打工呢。” 尴尬地笑了笑,找了个借口先走了。 萧隽容抿了一丝笑,忽然听到凉凉的声音,“她要是知道你是萧氏集团的第三代继承人,不知道现在还会不会转回来?” 萧隽容吓了一跳,仿佛真的考虑了下这个可能性,然后坚定地摇头,“声哥,你别害我。” 云声眼中藏着同他一样的顽意,拍拍他的肩膀,“衣服不错。” “老姐帮我选的。” 听到这个名字,云声沉默了一会儿,声音蓦然间有些涩:“你姐姐她……” “她在家做设计作业呢,说让我转告你,恭喜啦!”萧隽容摇摇头,“也可能她是在躲Make,那哥们追她追得太紧了,我得适时和老爸报备一下了。” “Make?”云声对那个男生有映象,华人圈十分有名的钢琴王子,家世也是极好,父亲是十分有名的一位投资人,母亲则是着名艺术家。 萧隽容抓抓头发,他记起了更重要的事,“对了声哥,你说介绍给我认识的投资人呢?” 云声深深看他一眼,像是无奈,又有点像是在看一个怪物,最后忍不住笑,“你至于吗?萧家第三代,真的要这么白手起家?” 萧隽容哼了一身,“实话告诉你吧,下一步我打算去做个亲子检验什么的。”他压低声音,“这么多年,我强烈怀疑自己不是老爸老妈亲生的。” “咳,据我所知,你每年生日收到的那些红包,基金证券,都够你投资了吧?” 萧隽容泪流满面,“声哥你别说了好不好,那些钱写着我的名字,实际上都被爸妈独吞了……上次我还偷听银行经理打来的电话,貌似还有不少改成了我姐的名字……” 云声摇摇头:“行吧,我带你去见见。” “好嘞——等等,我妈的电话。” 萧隽容接了起来,走到一旁说了几句又对云声说:“声哥,我妈想和你说话。” 三 “阿姨您好。”云声接起来,电话那边是十分亲切的桑阿姨的声音。 “恭喜你啦小声,我虽然是外行,但是你萧叔叔看了报道,说你这次干得很漂亮,外国那些风投可没占到你的便宜。” “谢谢阿姨。”云声顿了顿,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眸深处凝出几分浓墨幽邃,“能让萧叔叔夸奖一句可不容易。” “哎对了,我们家乐乐你得看着点,她不会喝酒,让她早点回家。” “阿姨,乐乐她没来,说是要赶一份设计作业。”云声平静地说,“只有阿容来了。” “哦,这样啊。那没事了,等你回国了我们也为你庆功。你妈可高兴坏了呢。” 挂了电话,萧隽容忍不住问:“我妈说什么了?” “她说如果你姐来的话别让她喝酒,早点送她回家。” 萧隽容泪,“我妈从来没关心过我。” 云声拍拍这小兄弟的肩膀,“走吧,我帮你介绍。” 安静的街道上响起了汽车的声音,由远及近,直到慢慢在路边停下。 萧隽瑾下了车。送她回家的男生更极为绅士地替她拿着包,送到了门口,不轻不重地与她拥抱了一下,道了声“晚安”。 萧隽瑾拿钥匙开了门,不知道为什么,她往灌木丛那边看了一眼,仿佛是有一道黑影在那儿站了很久了。 可是什么都没有,她关上了门,换上拖鞋,有气无力地倒在了客厅沙发上。 从昨晚开始她就有些感冒,今天越发严重了一些,刚才还去朋友家拿了些药,谁知弟弟的车子开到一半抛锚了,最后还是搭了别人的车回家,折腾到现在,已经十点多了。 弟弟还没有回来,难得有这样的酒宴,他那么活泼好动,应该多玩一会儿的。萧隽瑾这样想着,挣扎着爬起来去倒了一杯热水,捂在掌心,又把药吃了。药的成分中是含有助眠功效的,没过一会儿就有些困,她歪在沙发上,盖着绒毯有些昏昏欲睡。 “哐当——”从门口传来一声清晰的声音,萧隽瑾条件反射地坐起来,难道是有小偷?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修长的身影,年轻男人开门进来,因为侧着身,右耳耳钉的一点星芒璀璨。“哥——云声?”萧隽瑾松了口气,“你怎么来了?” 今天是他的大日子。 她来美国这一年,云声硕士毕业,然而作为一个社交网站的创始人,他早已闻名互联网界。时至今日,这个网站在全球有超过四亿人注册,发展日趋壮大,他却始终谨慎地保持着对它的完全控制,直到一年前秘密开始谋划上市。 今天他成功了,身价飙升过亿,年轻俊美且低调,但这些都不稀奇,令人惊叹的是他的出生;父母一直是不折不扣的农民,外出务工,初高中学费一直是学校减免的,而他最终不负众望,以全省状元的成绩进入最好的大学,进而出国——这一切经历,他对外界从不讳言。 萧隽瑾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了,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似乎就具备了成功的一切品质:隐忍,追求,顽强,以及必不可少的,智慧。有时候看着这样的人,就真的会感叹彼此的差距呢。 “阿容他喝多了,我让他在我那边休息了。”云声走过来,“怕你担心 ,就过来说一声。” “你打个电话来就好了。”萧隽瑾笑笑,许是没吃晚饭的缘故,她脑袋昏昏沉沉的,“还没当面恭喜你呢。” “你怎么了?”云声看着她明显发红的脸颊,皱了皱眉。 “没事。”萧隽瑾往厨房走了两步,“我帮你去倒杯柠檬水吧,自己做的,很好喝呢。” 看着她的背影离开,云声在沙发上坐下来,顺手翻了翻她放桌上的杂志。 “哐当——” 厨房里闷闷一声撞击,云声连忙过去一看,杯子摔得粉碎,而萧隽瑾跌坐在地上,表情似乎有些痛苦。 “乐乐,乐乐?”他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抱起她,“怎么了?” “妈咪,我有点冷。”怀中的女孩将头抵在他胸口,迷迷糊糊地说。 其实是重感冒,加上发烧和低血糖,她就有些撑不住了。 云声将一碗红糖姜汤端进卧室的时候,萧隽瑾还在昏睡。他在床边坐下,拍拍她脸颊,“乐乐,起来喝点东西。” 叫了好几声,她终于睁开眼睛,顺手遮住眼睛挡住刺眼的光亮,“唔”了一声。 “来,张嘴。”他一点点地喂她,偶尔有汤汁留下了,又细心地替她擦掉,最后一口口喂完了,他替她掖好被角,“睡一觉就好了。” 他是想将碗放回厨房的,可刚刚站起来,萧隽瑾扯住他衣角,轻声说:“哥哥。” 云声愣在那里,听到她开口的那一瞬间,仿佛连心都柔软了,身不由己地转过身,坐了下来,“我在这里。” “哥哥,我想回家。”她靠着松软的枕头,长长的卷发像洋娃娃一样放在被子外边,白晳的脸颊上带着暖暖的粉红,有些迷惘地说,“我想去河边玩。” “圣诞节我们一起回去。”云声摸摸她的头发,轻轻眯起眼睛,“我们去看看那枝插下的柳条活了没有,还有追你的大怪兽……” 萧隽瑾勾起唇角,或许是想到了童年的趣事,笑得眉眼弯弯,“哥哥,你每次都一本正经地说不玩,可到了最后,总还是被我拉出来抓蚂蚁。” 云声轻轻笑了一声,俯身下去,捏捏她的脸颊,“是呀!你打乱我多少学习计划! ” 萧隽瑾笑着侧头,像小时候耍赖一样,“啊呜” 一口咬在他虎口上。 云声只觉得她像是一只小兽,一头没什么伤害性、脾气温顺的小兽,那一瞬间,奇妙的触感探到心底,然后他控制不住地靠过去,重新捧起她的小脸,轻轻吻了下去。 萧隽瑾睁大了眼睛,眼看着他薄薄的唇向自己贴近,她有些慌乱,有些甜蜜, 有些情绪蓬勃而出,只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最终那个吻落在了她的眉心,他的呼吸有些灼热,停留了很久很久。云声起身,声音嘶哑,“乖,睡吧,我会在这里陪着你。” 萧隽瑾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铺满了卧室。 昨晚……昨晚……她猛地坐起来,云声来过这里!他现在……还在这里吗?萧隽瑾抱着被子坐了很久,才慢吞吞地起来,眉心似乎还有些发烫呢。 出门走到楼梯口,其实她就听到了厨房里的动静,有道低沉的声音,带着轻松笑意,似乎在与人聊天。萧隽瑾很少看到这样毫不设防的云声,更多时候,他像一只发条上得很紧的闹钟,严谨而自律。此刻他在煮粥,电话开了免提放在旁边,有个女孩声音在说:“Ron太有趣了,想法和创意都很棒,昨天那几位投资人快被他打动了。” 亊实上,已经被他打动了。 ”云声轻笑,“我刚离开,其中一位就给我打了电话,表示对他的金融项目很感兴趣,但是希望多了解他。” 萧隽瑾知道云声的女性朋友不多,现在通电话的是Time的首席工程师May, 她见过的,哥大计算机的高材生,运算、设计能力不比任何—个男生差,性格又好,爱玩儿爱八卦。 “不过说真的,你说他是女神的弟弟? ”May话锋—转,“这太不可思议了……完全两个人嘛! ” 云声微微有些不悦,“别叫她女神,她不喜欢别人这么叫她。” “什么嘛!我做梦也想要别人叫我女神!”May或许觉得自已并无恶意,稍稍有些受伤,“我要是能像她一样,才不会跟着你编程呢! ” 小锅里的粥扑出来了,云声收了线,熄火,专心致志地盛在碗里,并没有注意到萧隽瑾已经站了很久了。 她就靠着墙壁,反复回想着云声朋友对自己的评价,有些无奈,也有些心酸。 在这个异国的城市里,华人的圈子就这么小,说谁不认识谁,概率很小,至少也是彼此耳闻的。而“女神”这个称号,从她到了里,就一直跟随着她。 —个人住着大房子,开名车,就读的又是最昂贵的私立设计学院……这个待人冷淡而礼貌的女生,从一开始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太家的生活中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圈子:刻苦学习、打工挣钱的好学生族群里没有她,挥霍无度、泡趴度日的富二代官二代族群里没有她。这就难免让人对她产生好奇了。于是各种猜测接踵而来,而萧隽瑾却像是没有注意到,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有男生蠢蠢欲动去搭讪,总被她礼貌地拒绝,“女神”的称号不胫而走,如今已经有人在论坛由言之凿凿地发帖:“什么女神?根本就是被老男人包养,才送出国读书的。” 这些萧隽瑾都听过,但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只是纯粹不喜欢“女神”这两个字。说起来,她萧隽瑾何德何能呢?不够聪明,远算不上漂亮,名车豪宅是爸妈送的,甚至……她没有很多朋友。“女神”,更像是一种讽刺。 可她从没有抱怨过什么……云声竟然知道她不喜欢。可见,他……也是知道自己是多么普通的一个女生…… 正在胡思乱想,云声一转身看到了她,眉梢微扬,“醒了?今天好点没有? ” 萧隽瑾沉默着点点头,在早餐桌边坐下来。 他探手去摸摸她额头,她却悄悄闪避了一下,云声唇角的笑意一僵,把粥放在她面前,淡淡地说:吃完了记得吃药。” 气氛有些冰凉而尴尬,萧隽瑾有些坐立不安,门口忽然响起脚步声,她抬头一看,萧隽容手里拿着西装,终于记得回来了。 “姐! ”萧隽容声音闷闷的,“我先去洗个脸。” 姐姐却远比他动作快,走过去一把拉下他的手,倒吸一口冷气,“萧隽容!你去打架了!” 萧隽容讷讷放下掩饰的手,看见云声也坐着,愣了愣,“声哥你也在啊? ” 他的唇角破了,左脸上一大块淤青,胳膊肘似乎也蹭破了皮,整个人狼狈不堪。 萧隽瑾起身去拿药箱,临走前狠狠地说:“萧隽容!你真是翅膀硬了!我回头就告诉爸妈去! ” “姐!你不能这么干啊姐! ”萧隽容一把拉住姐姐的手哭天喊地,“年轻人喝醉了酒,打上一架很正常嘛!姐!这才叫青春!你告诉爸妈,他们肯定把我从这里赶出去了!姐,老萧还要付房租的话真的活不下去了!” 他叫喊得越夸张,就知道姐姐越容易心软,果然,她没再说什么,去二楼找消毒药水了。倒是一旁云声闲闲看着这场声泪俱下的“表演”,唇角笑意淡淡。 “声哥,你别这么看我,心慌。”老萧抹了把汗,松了口气。 “为什么打架? ” “胚!声哥,你请的什么人啊?居然就在那里这么说我姐!什么被包养的情妇之类的。我姐清清白白的,用的是我爸妈的钱!我爸妈乐意给!他们是嫉妒呢吧! ”萧隽容立刻怒气冲天,早就忘了自己平时是如何宽面条泪地哭诉爸妈不公,“我听到了还能忍?!我要能忍我爸妈都不会放过我!” 云声怔了怔,萧隽容已经一伸手把桌边的MAC拖过来,打开某个网页,更是气得哇哇乱叫:“你看啊!他们还在说这个帖子! ” 云声转过来,看到的是前段时间的照片。 萧隽容刚出机场,是萧隽瑾去接机的,姐弟俩亲热地往外走,倒真的是养眼。 只不过评论很恶毒,大意是“不甘寂寞的情妇又找了小白脸”之类的。 “气死我了! ”萧隽容还在大叫,“他全家才是小白脸,老萧我明明这么黑! ” 云声无语,“你的重点似乎放错了……” 正说着,萧隽瑾已经下来,老萧还来不及收起电脑,她已经瞄到了照片。 “给我看看。” “姐……我眼睛痛,给我冰敷,快! ”老萧哼哼起来。 “萧隽容!给我看! ”萧隽瑾明显有些生气了,老萧只能慢吞吞地把电脑推过来,然后小心翼翼地说:“姐……你别生气啊。” 云声一直在仔细观察她的表情,没想到她扫视了一遍,淡淡合上电脑,什么都没说就开始帮弟弟冰敷。 “姐……”萧隽容眼睛睁开一条缝。 “以后别为这种事和别人打架。”她慢慢地说。 “呃……”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侧过头去看云声,让他也说些什么。云声只是坐着,气定神闲,不置可否,“萧隽容,遇到这样的事就热血上头,以后你碰到更大的事怎么办?公司决策、并购、收购,外界的猜测和评论只会比这些小儿科的尖锐百倍,去问问你爸爸,当初他是怎么过来的。” “我爸不也差点为了我妈破产嘛……”萧隽容咕哝了一声,但大体上是心服口服的,一转眼,却看见姐姐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连忙住嘴。 说真的,热血少年老萧生平怕老爸,也怕姐姐伤心,顿时慌了,“姐,你别难过啊!我帮你揍他们了啊!真的!老萧以一敌三,把他们揍趴下了! ” 萧隽瑾勉强笑了笑,“没有,我有点担心你。?” “行了,你俩都没事就好了。”云声深深看她一眼,站起来,“公司还有事,我先是了。” “对了声哥,这个周六晚上你来吃饭啊! ”萧隽容捂着眼睛回头。 “什么事?”云声手已经扶在门上。萧隽容“呃”了一声,望向姐姐。萧隽瑾也站起来,轻声说:“是啊,你过来吧。” “好,我会赶回来。” 四 “姐,别等了。”萧售容已经歪在沙发上睡过一觉了,起来看看时间,又看看桌上已经融化的冰淇淋蛋糕,“声哥肯定赶不回来了。” 他随手打开电视,果然,新闻里都在滚动播报邻州因为大雷雨而推迟取消航班 的新闻,萧隽瑾点了点头,起身收拾桌面,又对弟弟说:“你先去睡吧。” 收拾完已经午夜了,萧隽瑾却还没有睡意,打开电脑査收邮件。 双年会的邀请函、行程已经敲定了,她的作品也已经递送回国。这是她第—次能在国内参加这样的艺术盛会,实在是一件很值得庆祝的事。可惜……萧隽谨趴在桌上,有些黯然,明天自己就要回去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云声。 “嘀——”一直打开着的Time页面亮了亮,显示自己关注的人有了新动态, 萧隽瑾点开,却发现云声上传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他穿着打扮很休闲,甚至戴着鸭舌帽,轻搂着身边的少女,绅士而不失亲昵;而女孩脸上还带着妆容,精致的小脸上满是笑意,充满感染力。他简单地写了一句话:很棒的演唱会! 萧隽瑾认出来,女孩是国内最当红的创作歌手,这段时间在进行国外巡演, 下一站就是自己所在的城市,已经一票难求。原来……他没有回来,是去看演唱会了。 萧隽瑾点开底下瞬间暴增到千条的评论,真是精彩纷呈。 “哇塞!这两人不是在一起了吧? ” “我又相信爱情了! ” 然而其中一条评论,让萧隽瑾的心跳真正停止了。用户的名字十分寻常,就叫five month——是May的马甲,她打了个大大的笑脸,评论:“BOSS和GF很般配。” 原来这才是他喜欢的女孩儿呢! 说不难过是假的,可萧隽瑾也不意外,就像是早有预感了,云声这样的男生,喜欢的一定是充满才华,活力四射的女孩子。自己……自己不过是幼时拉着他瞎胡闹的小女孩,至于长大了,就只能默默地注视着他,有什么资格……和他在一起呢? 她深呼吸,忍下眼眶里润润的湿意,关上了电脑。 第二天萧隽容刚到家,正要开门,身后有汽车停下的声音。他回头一看,云声提了一大包东西下车,头句话就问:“你姐姐呢? ” 老萧摇摇头,“你怎么现在才来? ” “昨晚实在走不开。”云声走过来,“带了乐乐最爱吃的大酱骨.以前旅游的 时候我们在那家中餐厅吃过的。” “走不开啊? ”萧隽容继续开门,“嗯哼”一声,“捧女朋友的场嘛,可以理解的,我姐也能理解。” 云声怔了怔,也不管他的怪声怪气,“你姐呢? ” “回国啦! ”萧隽容一把抢过那袋食物,颇有点遗憾,“姐姐回去办设计展,本来昨晚想找你一起庆祝的,结果等到半夜你都没来。我刚把她送上飞机呢。” 云声脸色微微一僵,低低地说:“什么? ” “没事啦。姐姐也没怪你,你太忙了嘛! ”没心没肺的老萧呵呵一笑,“大不了她回来的时候你请她吃个饭嘛! ” 云声出门的时候助理恰巧来电话。 “尽快帮我订一张回国的机票。”他有些不耐烦听工作上的安排,径直打断了对方。 “这恐怕不行,下周的工作都已经排满了,而且说实话,这些亊……除了您,没人能替代着去完成。 ” 云声挂了电话,忽然间心浮气躁,仿佛错过了什么。 “你说我们是不是真的老了?”箫致远靠在沙发上随意翻着报纸,又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咕哝了一声。 桑子衿扑哧一声笑了,“萧致远,你是心理不平衡了吧?原来是女儿追着问爸爸怎么还不回来,现在女儿忙亊业了,也不管爸爸放下了工作,每天眼巴巴在家等着她回来呢。” “桑子衿,你不也在等乐乐吗?!”萧致远有些恼怒。 正说着话,阿姨跑去开门了,笑着回头说:“乐乐回来了。” “爸爸妈妈,你们还在等我呀。”乐乐走到两人中间坐下,舒展四肢,“累死我了,好不容易才把作品陈列好。” 她把头靠在妈妈肩上,还指使爸爸,“老爸,我走得腿酸。” 叱咤风云的萧致远乖乖地帮女儿按摩,毫无怨言,不经意地问:“乐乐,你们展览完了是不是还有个慈善公益拍卖?” 乐乐立刻瞪着爸爸,“爸爸,你要是敢插手,我就真的不理你了!” 她是真的怕爸爸暗中拍了自己的作品,假装自己呃作品十分受欢迎……于是又转头和妈妈说:“妈咪,你帮我盯着他。我宁可自己的作品一幅都卖不出去,也不要老爸帮我! ” 萧致远苦笑,“乐乐,在你心里老爸就这么老奸巨猾? ” 乐乐嘟着嘴,什么都没说,“我去睡觉了。” “记得喝杯牛奶!”萧致远追着女儿的背影喊了一句,等到女儿了楼,才注意到桑子衿忍俊不禁的目光,讷讷地说,“我也去睡了。” “萧致远,这辈子你好像只能在女儿面前吃瘪。阴谋诡计啊毒辣手段啊都用不上。” 萧致远脚步顿了顿,转过身,不远不近地看着妻子,忽然跨上一步,低头吻了吻妻子,声音戏谑,“你也别太妄自菲薄了,子衿,你俩都是——我不厚此薄彼。” 五 萧隽瑾很久没有这么紧张过了, 假如说以前的作品只是供同行朋友、导师同学评论,那么这一次,她将收到最直接的反馈。假如说真正的艺术是能引起最广泛的共鸣的,那么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这一点。 每一天,萧隽瑾都混在人群中,听着各式各样的人对艺术展的看法。不过令人沮丧的是,大多数人并没有如作者这般在意,或许他们只是把这个展览作为约会场所罢了,连评论都很少。 如果非要选择的话,是要冷漠相待还是尖锐否定?究竞哪个更令人沮丧? 萧隽瑾坐在一旁的长椅上,今天是展览的最后一天了。再过半小时,这些作品就要被收走,而与此同时,慈善拍卖也会开始。那么,最实际的,自已的作品会有人买吗?萧隽瑾胡思乱想着,也带着些许倦意看着人来人往。 “这些现代艺术究竞想表现什么呢? ” 一个女生对身边朋友评论,语气十分直接,“乱七八糟的线条,有美感吗?” 她的同伴却看着那幅画,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实在是一对外形十分抢眼的男女,男生身材修长,五官更是俊美,女生却低调得多.戴着鸭舌帽和眼镜,脚步轻盈地走过萧隽瑾身边,男生走过的时候,萧隽瑾有些慌乱,刻意低下了头,却依然看见一抹钻石的光亮从他右耳边闪过。 等他们走远,她才站起来,往反方向快步离开。 “云声,云声? ”女孩碰了碰身边的朋友。 年轻的男人却恍若未闻,转过身怔怔看着走过的地方,一动不动。 “喂,我们走吧。” 他终于像被惊醒了,抱歉地冲她笑了笑,“对不起,我好像看到一个朋友 ” 云声的脚步越来越快,到了展厅门口,几乎已经是小跑,可他并没有见到想见的那个身影。他拨了电话,明明是接通的,可她没接。他有些心焦起来,她是听到了什么吗?云声冷静下来,往萧家拨了一个电话。 桑阿姨接的电话,闻言有些惊讶,“小声你回来了?” “阿姨,乐乐回家了吗? ” 得到了否定回答,他挂了电话,想了想,拦了辆出租车。 萧隽瑾很久没有坐火车了,尤其是这一趟车,再一次开动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来― 二十多年前,爸爸妈妈带着她坐上车,遇到了一个改变了自己一生的人。 那个时候爸爸和妈妈之间的心结还没解开,还没有弟弟,她第一次看到一辆车上能有这么多人……然后她看见一个小哥哥,站在那个车厢连接的地方,有一双亮亮的眼睛,蹲在那里,小心地递给他母亲一杯水。 然后,她就认识了云声,同样地,也改变了这个小男孩的一生。 或许不是假期的缘故,车子里空荡荡的,没什么人。萧隽瑾买的是硬座票,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车子就开动了。 手机又响了起来,是同事打来的。 萧隽瑾接起来,对方的声音很激动,“瑾瑾,你的画已经有人开价了!价格还不低呢!这才第一轮!” 有人感兴趣,萧隽瑾却并不如何高兴,她似乎能猜到那位买家真实的身份。 “是谁?” “目前好像是一个叫KC的人开价的。” ……是云声助理名字的缩写。 一句“我不想卖了”刚想出口,萧隽瑾忽然想起来,这是和展览方签订协议的。她颓然摇了摇头,“我知道了。” 电话那边同亊轻轻惊呼了一声,她却没什么兴趣听了,极没礼貌地挂了电话。 车厢里很安静,她听到身后有人也在打电话,一句轻轻的,我知道了”,让她如遭电击。 她不敢回头,他……怎么会在这里? 可那个声音并不打算放过她,径直面对这个不知所措的女孩,“萧隽瑾,那幅画我很想拍到。” 萧隽瑾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他的眼神比自己想象得复杂,可是俊美无俦的脸上,却隐约带着一丝紧张。 她垂下眼眸,扯了扯唇角,“谢谢你。” “可我没拍到。”他抿了抿唇,似笑非笑,“真是遗憾。” “不是你? ”她猝然抬起头,表情仿佛更沮丧了,“那是我爸爸吧。” 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声、温和地说:“这么没信心吗?” 萧隽瑾如果不是在他面前,早就已经痛哭失声了,可她强自忍着,眨了眨眼睛,“我想没人看得懂那幅画……” “我看得懂,不止是我,拍画的康媞画廊也看得懂。 ”他伸出手去,似乎是要去接住她即将落下来的泪滴,一字一句地说,“乐乐,我们很多人都能看到,你的才华。” 那滴眼泪适时落下来,溅在手背肌肤上,滚烫。 他看着她,想起在这辆火车上,很多年以前,这个女孩改变了自己的一生。 那个时候。他被母亲带回家读小学。火车上,他们没有座位,只能坐在厕所门口,而小姑娘被她的父亲宠爱地抱着,奶声奶气地问:“爸爸,他们为什么不买像我们那样的票呀?” 中国历史上有一个着名的典故,国家碰到饥荒,饿殍遍野,可是君王却天真地问:“没有饭吃,他们可以吃肉啊!” 何不食肉糜? 高高在上的那些人,永远不会明白,有时候施舍远比漠视更伤人。 可他不能拒绝这个小姑娘。她笑起来像小馒头,胖胖得很可爱,走得快了经常摔跤,连农村里的大白鹅都不认识。他喜欢带她去玩,却又矛盾地觉得,自己不配当她的好朋友。 是真的在乎,才会自卑吧。 哪怕自己成绩优异,白手起家,可他无法否认这样的现实:这个女孩来自怎样雄厚的世家。她的爸爸,赞助自已读书,而自己的母亲,之后没有外出打工,是因为她一直替萧家照看他们偶尔会来的别墅。并且因为这个,全家上下对萧家感激涕零。 后来出国之后,他固执地没有再要任何资助。他拼命地打工、创业,直到公司上市,身边开始有很多女生围绕着,可他沉默地拒绝,因为心里一直装着那个女孩——那个女孩跑过来对自已说的第一句话,是语无伦次、却充满善意的,“哥哥,我们一起去玩好吗?” 他要和她在一起,就要做一个配得上她的男生。 公司上市,他的志向却远不在此。他要做的,是将Time的影响力扩展到全球,尤其是中国,因为那里才是他们的家乡。所以他一直在和国内具有相当影响力的名人明星接洽,期冀届时打开国内市场的缺口。 看演唱会、看艺术展,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可是刚才,他在艺术展上看到她离开的背影,忽然间明白了。 他隐忍,他功成名就,他永不满足,可付出的代价是,让自己最爱的人一再受到伤害。 “乐乐,对不起……或许我早就该告诉你了。”他的声音异常柔和,因为现在,他忽然间有了勇气和她对话,告诉她所有的一切。 列车已经到了下一站,萧隽瑾怔怔地看着他,有那么―瞬间,她只觉得自己听错了。很久之后,她看着他紧张的表情,转而望向窗外,轻轻地说:“过去了那么多年,其实慢车早就不慢了——明年这条线就会停开,到时候就被高铁取代了。哥哥,我经常觉得,自己就像是这辆慢车,永远也追不上你。我从来都知道自己不聪 明,又不独立,我一度很寄怕出国,因为那里没有爸爸妈妈,连弟弟都不在。可我还是努力申请了,因为……你在那里。” 她依然低着头,“可你也不大理我。那个时候,我画了那幅画,也被建议去咨 询心理医生,因为导师说我太孤僻了,这种状态对于创作很不好。后来我的心理医生告诉我,杂乱的线条,暗淡的色彩,这幅画是我当时心理状态的反应。我忽然意识到,哪怕你不理睬我,我也不能这样消沉下去了,总有一天,我要让自己变得有价值一些,变得……能让你注意到。” 云声一直温柔倾听着女孩低低的话语,直到此刻,自然而然地打断她,“乐乐,这幅画里,你的希望,是竹蜻蜓,对吗?” 萧隽瑾满脸不可思议,微微张开了嘴巴,因为吃惊,表情分外可爱——她是在那些随手涂画的线条中藏着一只竹蜻蜓,可就连导师也不曾注意到。可他只是在展厅的一眼,就注意到了。 “竹蜻蜓……如果我没有自作多情,小时候,我带你玩过。”他若有所思。 “那是我那段时间的希望……你削了竹蜻蜓给我,然后对我说,真想像它—样,飞得很高很远。”她轻轻地说,“然后我一直记着那句话,我也要努力地飞……至少,能追上你。” 这个喜怒哀乐极少表现在脸上的男人,竟像个孩子一样,微红了眼眶。 “看来我们都是傻瓜呢,乐乐。”他温柔地唤她,“原来我们一样。” 那么多年的努力,只是为了有一天,可以站在对方面前,毫不自卑地,说爱你。 尾声 《竹靖蜓》被国际知名画廊康媞买走,对方给出的评价是这幅画表现了“一名年轻女性纤细敏感的内心,也再一次证明了人类的心灵与艺术之间微妙的联系”。 这件亊令还是一名学生的萧隽瑾声名大振,也令萧爸爸分外自豪,用妈妈的话说:“他工作到现在,还没这么得意过呢。” 自然,远在国外的老萧也承受到了不小的压力,在老爸“好好跟姐姐学着”的教训声中,老萧含着宽面条泪表示自己一定好好努力。 倒是云声有不同见解,和萧致远单独在书房里聊天的时候,他说:“萧叔叔, 您对阿容未免太过苛刻了。以他的年纪,有这样的乐观豁达和聪明,将来不可限量。” “和你比呢?”萧致远淡淡地问。 “我们是两类人。叔叔,我是一张白纸,要创业,可以无所顾忌,不择手段。 可他必须先要守成,踏踏实实,一步步来,您已经给他打下了相当好的基础了。至少,在金钱和地位方面,他能抵抗的诱惑已经远比一般人要强。” 萧致远不动声色地听完,眼前的年轻人是自己看着长大的,那时自己说:“从他现在到长大,还有很多年。多少难关要过,多少挑战要面对。希望他还能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没想到时隔多年,他用了数倍于旁人的勇气和毅力,站在这里,甚至“拐”走了自己的宝贝女儿。 萧致远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钱和地位能教会人什么?对名车、名表的收藏力?对红酒雪茄的鉴赏力?还是对美女的吸引力?不,云声,我想你和我一样清楚。这些东西,只要有钱和地位,学起来太容易了。相反,我看重的东西,毅力、 坚韧、等待、忍耐,这些只有在没有钱和地位的时候,更能滋生萌芽,这个时候, 钱和地位反倒成了阻力了。 “所以对阿容,我要努力给他创造这个环境。相信我,比起给他一张无限额的信用卡,剔除钱和地位的影响力这件事,可是要艰巨得多。” 云声明白,这段话不止是对萧隽容说的,更是对自己说的。他心悦诚服地点点头,“是,我知道,萧叔叔。” 萧致远直视这个年轻人,目光明睿,“出国,创业,上市……这些能做到的人太多了,说真的,我不放在眼里。可是云声,你知道吗,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一样东西,是他恐惧的,想要回避的。你恐惧的是什么,你清楚吗?” 云声表情微微一动,同样直视着眼前这个曾经被自己视为髙峰的男人,十分清楚他即将说什么。 如果是以前,他会不安,可现在他不会。因为他比任何人更早地,直视了自己的弱点。 萧致远平静地继续说:“是自卑。哪怕自己再优秀,却对家世和出身的自卑,我一直在看,你什么时候能对乐乐坦白,能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到了能出口的时候,你才算真正迈过了这道坎。” 然后他跨上一步,用力地拥抱这个年轻人,最后一句话,却是带着欣慰说的:“我们家乐乐就交给你了,小子。” 云声同样用力地回抱这个自己视为偶像、视为奋斗目标的男人,声音低沉, “我会好好对她。” 这仿佛是两个男人之间的交接与许诺,最后是乐乐敲了敲门,声音欢愉,“爸爸,吃饭了。” 萧致远放开云声,乐乐狐疑地看了看两人,“你们在干什么?” 她的父亲没说什么,只说:“走吧。” 乐乐走在最前边,而云声看到萧致远伸出手,比了比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他。 他明白那个意思,意思是……作为父亲,他还是会观察自己的表现的。 云声了然地一笑,郑重点头,示意他放心。 那是一种允诺。 二十多年,时光的小偷终于不曾因为各自的心结让他们彼此错过。 那么,从今往后,也一定不会了。 ☆、番外: 番外: 一 月明星稀。 屋内一灯如豆。 两个人对坐,呼吸轻缓,目光凛冽。 刷刷刷—— 但见剑风闪动,无声滑过夜空。 其中一人往后退开一步,仰首大笑:“我赢了!” 另一人哇哇乱叫:“最后一个饺子!何萌萌!我的饺子啊啊!我没吃饱啊啊!” “我呸你一脸!你没吃饱?!”何萌萌刚刚把整只饺子咽下去,就迫不及待的辩驳,“六十只饺子我就吃了十五个!” 萧隽容一脸嫌弃:“你还好意思说十五个?!你看那谁谁谁减肥,每顿只吃三个配合一千个跳绳!” “我说萧隽容你好意思吗?!那谁谁谁在和谁同居你不知道吗?!人家是富二代,隔天一个香奈儿再隔天一个迪奥的送,她能不敬业保持身材嘛?!”何萌萌痛心疾首,“你倒是也送我个香奈儿啊!我保证不和你抢饺子吃!” 萧隽容不屑:“物质女!” “我物质女?!”何萌萌已经游走在暴走边缘了,“咱俩什么都不是,你还赖在我租的房子里不肯走,你个穷光蛋,要么滚!要么分摊房租!” 萧隽容十分明智地噤声:“我去洗碗。” 何萌萌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想要仰天长啸:为什么自己当初要这么好心啊! 让我们把时光转回到三个月前。 刚刚倒完时差、在偌大校园里转得迷迷糊糊的何萌萌同学正抱着一大堆原版书,从校园书店里出来,就被毒辣辣的阳光晒得慌了神。偏偏师姐打电话来,说是临时被导师找,要她随便找个地方等等自己。 挂了电话,何萌萌只能去咖啡屋坐坐,刚走到街口,却看见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汽车。车型是老旧的福特,车前盖打开着,有个男生弯着腰,大约是在修车。 阳光依旧是猛烈的,可是何萌萌鬼迷心窍地停下了脚步,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这个只穿着背心短裤的男生——黑色短发,应该是……中国人吧?个子很高,后背的线条并不是令人恐怖的肌肉型,而是呈现一种雕刻过的结实感,小麦色的肌肤上还有隐隐的汗渍…… 一边恨恨的骂自己“见色起意”,一边却不由自主的向男生走了过去,何萌萌抱着书站在他后边,简直能闻到雄性荷尔蒙的味道,她咳嗽了一声:“喂,要帮忙吗?” 极富有爱国主义精神的何萌萌打的算盘是,如果对方转过来,一脸困惑的看着自己,那么对不起了——哪怕再秀色可餐,她也不会帮棒子和鬼子。 天遂人愿。 男生转过身,因为眯着眼睛,眼神分外深邃明秀(不过后来何萌萌才知道,穷光蛋萧隽容是不会装深邃的啦,他……只是被汗水迷了眼睛),上下打量了何萌萌几眼,怀疑:“小姐,你应该帮不上什么忙。” “切。”何萌萌径直将一堆书放在了地面上,站在发动机前,也就捣鼓了两三下,就特别神奇的冲一旁的男生扬了扬下巴:“再去点火试试。” 发动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犹如天籁,男生眼睛都直了,激动的跑下车:“小姐!我请你吃饭吧!” 何萌萌十分享受被帅哥崇拜的感觉,她弯弯唇角:“不用啦,你把我送回家就行了。” “我叫萧隽容,叫我老萧吧。”帅哥开着车,不住的去调冷气暖气按钮,还咕哝,“咦?冷气好像坏了啊。喂,萌萌,你能修不?” ╮(╯▽╰)╭ “汽车制造专业不意味着我能把一辆快进垃圾场的车整得刚出店一样好使吧?”何萌萌哭丧着脸,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化妆,否则这车就像蒸笼一样,她……真的快要两眼一翻厥过去了,早知道还不如在咖啡店吹着冷气等学姐啊! “嘿嘿。”老萧抹了把脸上的汗,年轻的脸上莫名闪动光亮,“不好意思啊。” 索性开了窗,炎热的风倒灌进来,坐得久了,倒也觉得有些自虐般的爽快,何萌萌的心情渐渐变好了,两个人的话匣子也打开了,聊得起劲。 “我妈本来不放心我一个人来读书,不过老爸挺支持的。”何萌萌十分坦白,“她就只能自我安慰说让我找个男朋友,说是在国外留学的男生质量相对不错。” 萧隽容有些狐疑的从后视镜里照了照自己,欸?这是表白吗?现在女生都这么直白的吗?他咳嗽一声:“那你的标准是?” “唔,不是你这种的。我妈还说,最好家庭情况不错的——”何萌萌接过话题,“你这车太差了啦!” ╮(╯▽╰)╭ 太打击人了。 萧隽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你要找富二代呀?” “我妈是这么说的啦。”何萌萌直言不讳,“哎,到了到了,我家在那里——” 萧隽容停下车,看着何萌萌心情甚好的对自己挥手再见,然后蹦蹦跳跳地走了…… “喂!”不知看到了什么,他的脸色有些扭曲,“等等!” 他跳下车,顺手拿了后车座的衬衣,两步三步跑到萌萌身后给她围上,然后转开脸:“走吧!” “啊?”萌萌一时间有些怔住。 他能和她说……喂,你坐我的破车结果流了一身的汗,连衣裙都湿透了,尤其是那个……腰部以下,能看到身体曲线和内啥的颜色……虽然老萧为人挺厚脸皮的,但是此刻竟然脸红了,一言不发的跳上车跑了。 萌萌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腾的一下脸红了,匆忙跑回家,心想以后再也不要见到这个倒霉鬼了。 两三个月过去了,就在何萌萌几乎把这件事淡忘的时候,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她又和萧隽容见面了——这一次,是在萌萌想要找一份兼职的时候。 她在网站上看到一家公司找客服,工作时间颇为灵活,酬劳不高不低,但是总比在加油站打工好。确认了面试时间之后,萌萌就赶去了,然后,在那幢看上去挺漂亮的别墅前,看到了一个高个子男生。 心口咯噔一声,何萌萌站定,心想自己是转身走呢还是若无其事的打个招呼呢,结果对方大长腿迈开,两步站到她面前:“你不是来应聘的吗?” “我……”何萌萌吞了口口水,“你也是来打工的?” “进来啦!我是老板。”他轻描淡写。 “什么?就这么简单?”何萌萌怀疑自己听错了,“有人打这个电话就按照这些简介介绍下公司,如果有人要来参观就表示本公司暂不接受访客?” “简单吧?所以说钱很好赚啊!”萧隽容笑眯眯,“你干不干?” “你这个是皮包公司吧?”何萌萌警觉的问。 “谁说的?”萧隽容指尖夹着一张注册执照,“看清楚,香港注册的。” “呃……xx贸易公司,注册费……1港币。”何萌萌黑线,“这还不是皮包公司?” “不管啦,你就是我的客服了。”萧隽容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真的拜托你了,我有一笔很重要的生意,胜败在此一举了。事成之后,酬劳绝不拖欠!” 大……男孩卖起萌来真令人束手无策啊!等到何萌萌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拿着一大叠的资料,身边是一部电话机,开始工作了。 工作倒是真的轻松,的确有人打电话来问了问情况,萌萌故意用不甚标准的英语答了几题(某人说客服最好带点国际口音,显示本公司是跨国公司),然后按天结算。虽然萌萌一直抱着怀疑的心态,但也不得不说,萧隽容从不欠薪——这也是她能坚持下去的原因了。 一个月过去,当地的冬季来临了。 天暗得很早,这天萧隽容回来的时候表情有些凝肃——其实萌萌很少见到这样子的老萧,大多时候他还是挺玩世不恭的。 “你来了啊?”萌萌站起来,“那我回去喽,麻烦在这里签个字。” 萧隽容的脸色不大好,签完字后说:“你等等,我去拿点东西,送你回去。” 又傻又天真的何萌萌同学想当然的就跟着老萧上了车,并且十分热情的问:“你提的什么呀?很重的样子,要不要帮忙?” 萧隽容没说话,发动了汽车,开到半路,忽然一个急刹车。 “你怎么啦?”何萌萌小心翼翼的问。 “那笔生意没戏了,前期投入全部泡汤,我连下个学期的学费都搭进去了。”萧隽容抚了抚额角,轻轻闭了闭眼睛。 何萌萌怔了怔,终于反应过来:“你……这是跑路?” “差不多吧。” “那个房子……?” “你看我开这样的车,能住那么好的房子么?”萧隽容抿了抿唇,“那是我朋友的,他们前段时间回了国,我就住几天。” “那你这段时间怎么办?” “撑过这学期再说吧。”萧隽容重新睁开眼睛,脸上没什么表情,轻松的说,“没关系,喏,今天的钱给你,这段时间辛苦了。” 何萌萌看着那张皱巴巴的钞票,再看看这个年轻人,忽然间有些不忍心——其实,他一直非常努力啊。于是冲动之下,祸从口出:“那……你要不今晚去我那里将就一下吧。呃,我房间还能隔个沙发出来。” 萧隽容眯了眯眼睛,侧过了头,眼神深处滑过一丝光亮,等到转过头来的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不方便吧?” “没事啦。大家挤一挤嘛!”萌萌狠狠心,推开了他的手,“那个钱……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过段时间再说。” 就这样,风雪交加的夜晚,萧隽容搬进了何萌萌的住所,开始“同居”生活。 二 刚刚小组讨论结束从学校出来,何萌萌看到路边一个熟悉的身影,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 果然是萧隽容。 其实他已经近一个星期没有回来了,只打了电话,说是朋友有事要去帮忙。冬日晴好的天气里,他穿着黑色夹克,随意带着一顶毛线帽,弯着腰和一辆白色跑车里边的人说话。 她正要开口喊他,忽然听到师姐Alice语气有些不屑:“呦,那不是女神嘛!还有她的小白脸。”说着她一脸兴奋的掏出手机,轻轻卡擦一声,“我要发到论坛上去。” 萌萌怔了怔:“什么小白脸?” “你不知道啊?”Alice抿了抿唇,很乐意普及八卦,“喏,车里那女的很有钱,就带了小男生来这里喽。可惜了她的金主,花钱戴绿帽子……” 话音未落,像是为了为Alice的话配图,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从车里下来,萧隽容就上去抱了抱她,亲昵的靠在她耳边说了句话,然后跟着她上了车。 那个女孩……是真的漂亮。 及腰微卷长发,浅驼色大衣,脚下的黑色麂皮红底高跟鞋……萌萌下意识的看看自己身上北脸抓绒衣,鼓鼓囊囊的,忽然间觉得——真丑。 “啧啧……”耳边Alice的话语越来越刺耳,何萌萌心底忽然窜起了一把火,自己明明和这个女生不熟,只是一起离校,她干吗这么喜欢说人坏话?! “我男朋友的车来了。”Alice笑盈盈的停下脚步,“对了,你叫什么?” 何萌萌却像是没有听见,背着书包往前走,一路上昏头昏脑,竟然错过了公交车站。索性就一路走回家吧,何萌萌推开门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其实屋子是合租的,萌萌进了自己房间,萧隽容还没有回来。倒是书桌上放着一个大包裹,上边夹着一张小纸条:“to 萌萌。” 拆开包装纸,双C符号的黑色纸箱,里边是一个银链黑色羊皮菱格包,皮质柔软——是自己上次跟萧隽容提起过的dream bag,她也在逛街的时候走进去专卖店看过,得要7000多刀。 他哪来的钱?! 何萌萌坐了下来,脑子里有些发乱,刚才见到那一幕不停的在脑海里掠过。至于Alice,其实她并不熟,也不喜欢这个老喜欢接近富二代的女生……可是也不得不承认,她在圈子里的人脉和八卦,往往是准确的。 老萧他真的……那么做了? 不会的不会的!萌萌想起前几天自己发烧,大半夜的,他开车送她去就医,到了路上,车子又不负众望的抛锚。下着大雪,他就背起她,深一步浅一步的往前走。那个时候自己已经烧得迷迷糊糊,却只觉得背着自己的那个男生,肩膀真的很让人安心…… “喂,你还好吧?”他当时很紧张。 “死不了。”自己有气无力。 “呸呸呸,不吉利。”他将她往上托了托,扯开话题,“萌萌,争气点!要是这次好得快,我就送你个礼物啊!你想要什么?” “你知道我的dream bag的啊,上次逛街一起去看的。” “很贵的好不好!” …… 他不会真的这么傻,卖身去给自己买包吧?!萌萌真的坐不住了,又一次去打萧隽容的电话——依旧是忙音。 “……你要是真的这么做,我坚决不会承认认识你!”何萌萌对着语音信箱吼了一句,愤愤上床睡觉。 翌日,失踪许久的萧隽容终于出现了。不过回到何萌萌家里的男生并没有如意料中一般,看到同居者眉飞色舞扑上来的场景。 “欸?”他看着眼睛要喷火的萌萌,左右看了看,“你吃火药了?” “还你的钱!”何萌萌恨得几乎要将一叠钱甩在他身上,“谁让你买了!你买得起么你!” “什么情况?!”萧隽容有些懵,“你……你把包退了?” “我才不要你的卖身钱!穷光蛋!滚!”何萌萌气得去推他,“你别住我这儿!不要脸!” 萧隽容脸上的笑意收敛起来:“何萌萌,怎么啦?什么卖身钱?” 她不想当着他的面哭,只能咬着唇,把网页打开给他看。 萧隽容沉默着看完,不曾回头:“你相信?” “本来我是不信的,可是我昨天亲眼看到了。”何萌萌压低声音说,“那辆玛莎拉蒂是不是?” 萧隽容也沉默下来,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大男孩的表情——哪怕是无家可归的时候也扬起笑容的大男孩——像是有人将阳光抽走了,剩下黯然的阴天。 “你把钱还给人家,穷点没关系,你可以一直住我这里——很多学生都是这样熬过去的。等我们毕业了就能赚钱了……”末了,她顿了顿,轻声问,“好不好,老萧?” “不好!” 她的脸其实有点圆,不是如今流行的锥子脸——许是因为紧张,额角上带着薄汗,脸颊上一层不算正常的红晕,可眼睛是真诚的,澄澈得像是阳光下的湖泊,一眼能让人望到底——而此刻,因为听到自己的拒绝,她明显有些丧气,强忍着才没有哭出来。 “哭?!你还哭什么哭!”萧隽容蹲下去与她平视,“我用自己的血汗钱送你的礼物,哪里错了?!” “谁要你这种血汗钱?!”萌萌有些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我辛苦了大半年才和对方谈妥,买了个工厂再转手卖出去——怎么不是血汗钱?”萧隽容有些急了,“你还哭?!” “你的注册资金才1块,哪来的本金?”萌萌怔了怔。 “1块钱是手续费!启动的资金是我把姐姐的房子抵押了——我怕老爸追杀我,才躲了出来。”萧隽容有些生硬的递纸巾给她,“昨天刚刚办完手续,我这不是把文件还给我姐姐嘛!” 欸?姐姐?萌萌吸了吸鼻涕,重新望向网页。 “她是我姐姐!萧隽瑾!”萧隽容觉得自己快成咆哮帝了,“你还不信啊?明天我就带你去见她。” “等等——房子是你姐姐的?” “是啊——我姐夫前段时间带她出去旅游了,房子就空着让我住。” “她……开的是玛莎拉蒂?” “是啊。” “所以你姐夫很有钱?” “何萌萌我警告你,不许打我姐夫的主意!”老萧不知想起了什么,脸都绿了,“那是我爸妈给买的。” 何萌萌有些张口结舌:“那你……?”上下打量一下,黑棉袄蓝仔裤,怎么看都不像有钱人啊。 “我家重女轻男不可以啊?”萧隽容黑了脸,心底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当年老爸追老妈多风光啊,什么一掷千金,什么十亿二十亿的合同出尽风头,为什么自己辛苦挣点钱给女生买个包,还被误会是小白脸吃软饭啊?! 房间里安静下来,暖气无声的氤氲。何萌萌眼睛还肿着,又吸了吸鼻子:“对不起……” “算了算了啦!”他捏捏她的脸蛋,心底一软,“是我没和你说清楚。” “不对啊萧隽容!房子就算抵押了,也是能住的!”何萌萌灵光一现,“你……为什么说自己无家可归?!” “对了,我买了唐人街的鸡翅,你要不要吃?”转移话题。 “你站住!你给我说清楚!来我这里都两个多月了!你说啊萧隽容!” “啊啊啊……救命啊!” 尾声 数年后。 文城,海外同学会。 “听说没有,萧致远的儿子前两天订婚了。” “知道!听说未婚妻是大学的同学,也不是什么名门出身。” “不是说萧少也是我们学校毕业的么?你们谁见过?” 几乎都摇头。 倒是有个女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还萧少呢!还低调呢……他哪低调啊?!” “对啊Adele,不是传言你们一个专业么?你知道是谁?” “我想大家都认识他,不过他在学校不叫萧少——唔,叫老福特。” 噗——没人不知道那辆老是抛锚的福特车,和那个英挺阳光的年轻人。 几乎同时,好几个人都喷出了一口水:“他?女神包养的那个小白脸啊?” 还有人惊呼:“那……那他未婚妻是萌萌?” “得了吧,别老女神小白脸的。女神是他姐姐,人家白富美出身,看看老福特那样子,也知道他家富养女儿穷养儿子了。”Adele笑着说,“我算是少数几个知情的,因为前几天在公司遇到老萧了,估计这次董事大会开过,他就正式接替萧致远了。” 这个消息无异于一枚重磅炸弹,不知在这个圈子里激起了多少风浪。 “Alice,你没事吧?是不是喝多了?” 原来,当年自己错过的……竟然是萧致远的儿子——画着浓重烟熏妆的女生有些恍神,也有些懊恼,如果她没记错,某一次聚会上,他们差点出去约会呢。 说话之间,门口那边起了骚动,竟还有人站起来,窃窃私语:“欸?就是他?” 果然是萧隽容。 人群呼啦一声,将他围上了。 当年老萧的好人缘不是盖的,敬酒、恭喜、打趣的络绎不绝,直到很久之后,Alice才找到机会,在他身边坐下来。 他大约是喝了几杯,眼睛愈发明亮逼人,看着身边的女生向自己靠过来,不动声色的侧了侧身子:“你是……?” “不记得了吗?”Alice笑,新款的香奈儿粉色口红在灯光下色调极美,“我们很早就见过了。” “哈,是你……”萧隽容仔细回忆了一下,“Alice?” Alice心下一喜,他还记得自己……她刚想说话,有人端了酒杯走过来:“师兄,这次真的多谢你,把采访稿发到了我们杂志。” “没什么,你是萌萌同学,应该的。”萧隽容笑了笑,表情中竟带了一丝云淡风轻。 “杂志已经在出片了。不过我真的好奇,有个问题当时你不肯回答的……” 萧隽容记忆力惊人:“你问我为什么会喜欢萌萌?” “是啊。”女生显然有些困惑。 “嗯,她是唯一一个……在我‘穷困潦倒’的时候,愿意把我捡回家的人啊……”萧隽容唇角顿现温柔。 只是这个回答令听到的人都怔了怔,难辨真假。 手机响了,萧隽容接起来。 “我上飞机喽。差不多来接我了!别迟到!” “遵命!”他压低声音说。 等到对方挂了电话,他站起来:“真抱歉,要走了。萌萌出差回来,我得去机场接她了。” 他不是没看见大家的表情的……或许他们都不信,可自己相信就好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个傻傻的何萌萌……愿意在他“跑路”的时候带自己回家;愿意在大家说他“被包养”的时候有勇气劝自己重新开始…… 他坐上车,司机打开了车载音响,是一首异常轻快的旋律:mine,mine。 老萧勾起唇角,吵吵闹闹走到今天,没有轰轰烈烈海誓山盟,可他一天比一天确定——这个何萌萌,是他的,以后,也会是……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萧隽容是谁你们懂的吧? 是不是超级HE?哈哈 ━━━━━━━━━━━━━━━━━━━━━━━━━━━━━━━━━ 本文内容由【妮拉拉】整理,八零电子书网(www.txt80.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